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相信科学 ...
-
昨儿吹了一夜的邪风,吹得今天反是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看得人神清气爽,就连知故巷的小贩揽客的声音也比平日响亮些。
将自己包的跟新年粽子似的冯静宜匆匆而来,就近点了份煎饼果子。
而她的目光,始终盯着摊贩对面的不知名的大宅院。
从盛夏到深秋,工匠一直在这里进进出出、叮叮咣咣,今天终于要露出了它的新貌。
冯静宜扯了扯斗篷上的带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些。
她迫切又有些惧怕的想知道,这院落到底有什么古怪。
她来的正是时候,几名扶梯子,踩梯子的匠人正忙着将用红绸遮着的硕大的匾额,挂在新漆的朱红大门之上。
冯静宜吞了吞口水,眼见着红绸被匠人一把掀开,那下落的红绸,好似带起了一阵寒风。令本就怕冷的冯静宜,更是抱紧了臂膀。
然而这阵风,好似只吹到了她一人。
来这围观的远不止她一人,他们立在太阳之下,穿的比她单薄,却丝毫看不出冷的样子。
冯静宜也想融入他们。
可红绸之下露出的黑漆匾额上那苍劲有力,闪着金光的“鸿胪局”三个大字,好似迸发出一股无形的推力,令她又收回了刚迈出半步的脚。
再次搓了搓臂膀的冯静宜,忽然又觉得这背阴的煎饼摊也挺好的。
/
冯静宜有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她不能做违背“核心主义价值观”的行为,包括思想……
同时,她还有个金手指——预感奇灵,尤其是不好的预感。
但思想这个东西,总不好控制的,哪怕被坑的不浅,有时候、有些事她还是控制不住她自己……
譬如,眼前这刚得了名字的“鸿胪局”。
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要说这知故巷放到她以前生活的时代,那绝对是京城二环内。
可就这么一个黄金地段,居然留了个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原来又是做什么的五进院落。
据说倒是有几个好事者也曾进里面探视过,可惜都没出来。
然而这些据说是哪听来的,她也不清楚。
总之,她心底有个声音,告诫她:一定要绕着这宅院走,不然会发生不幸。
想到不幸……
冯静怡立马摇摇了头,把这个“禁忌”词,甩出脑海,并告诫自己,她曾是长在春风里,沐浴红旗下的好姑娘,即便她现在处在了无法用她所学历史知识考据的年代……
她也必须相信科学的力量!
是以当她得知这里进行修缮时,她抱着打破封建迷信的信念,第一时间跑来了她平日绕道走的知故巷。
饶是她给自己做了几个月的心理建设,小摊吃食对着衙门口摆了大半条街,来往过客不断,她依旧觉得这里瘆得慌。
这使她愈发不安起来。
打从这开始修缮,她就没过踏实过,夜夜做梦都是这个院子成精了,敞开的大门,像是一张要吞了她的血盆大口。
一开始她还能跑。
后来鸿胪局门口那比一般衙门口还要大上许多的一对大石狮子上岗后,她的梦也跟着升级了。
这狮子一家三口要不是追着咬她屁股,要不就是镇守后方不让她跑,吓得她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人熬的都快撑不起衣服了。
“姊姊,您的煎饼好嘞~”
一声热情的招呼,将冯静宜从噩梦的冷深感中拽了出来。
她从摊煎饼的大叔的手上接过油纸包着的煎饼果子,真心实意的说了句“谢谢您嘞。”
“妹儿啊,别(四声)看了,你这都来这儿看多少天了,我看你都眼熟了。”
刚刚还是她前世的津市口音的煎饼大叔双手往袖子里一揣,往胸前那么一端,脖子再一缩,跟冯静宜唠起了东北嗑。
正往嘴里送要吃煎饼果子的手一顿,咋滴,现在的生意人还得根据行为来切换语言模式?
这么……卷了吗?
煎饼大叔也没管冯静宜什么反应,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我可听说啊,这局子的大官马上就上任了,听说来头还不小呢,好像是……”
冯静宜两辈子都不太擅长与陌生人交流,她也不知道怎么接。
“咔嚓”。
她咬了口煎饼,冲着煎饼大叔嘿嘿一笑。
她付过铜板,正要走,就听见伸手传来一阵哒哒哒整齐有序的马蹄声。
她扭头,只见一队穿着黑色盔甲的的骑兵朝她这边小跑了过来。
而为首的穿着一身银色盔甲,看不太清样貌,但总觉得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当她终于努力看清对方样貌时——
呕……
冯静宜感受到口腔中由煎饼散发出的腐乳味,哗的吐了出来。
她刚刚忘了告诉煎饼大叔别放她逢吃必吐的腐乳。
她不知道当街朝着官员呕吐是什么罪名,但她看着周围人望向她的那复杂目光,以及那些抽刀就要朝她冲过来的卫兵,她连滚带爬的逃了。
那占了半个衙门口的小摊主们,一看这架势,也顾不上吃瓜,一窝蜂而散。
而马队为首的银色盔甲主人——梁颂,望着跑远的深红斗篷,眯起双眼。同时抬起右手制止了他身后要追击的卫兵。
/
蔫蔫趴在课桌上的冯静宜,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因为近一个月的折磨变成了离巴掌脸相差不远的小脸。
这不仅让她拥有了两段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尖下巴,同时还配上一双“国宝”眼,这双无神的国宝眼,正对着一旁的窗户纸出神。
她觉得今天简直就是自己的倒霉日!
早饭没吃,先是被腐乳味恶心的吐了一次,又因为逃命跑的太快,身体受不了,又吐了一次,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亏她还冒着反噬风险特意穿了个类似黑狗血色的深红斗篷,想着能镇镇邪气。
果然除了邪门是真的,封建迷信都是不可取的!
只想静静的冯静宜,耳朵里忽的塞进一道聒噪声。
“我不仅知道原本镇守边关、有着‘战神’之称的二殿下今早出现在鸿胪局了,还知道他相貌奇……”
这公鸭嗓音冯静宜再熟悉不过了,是坐在她隔壁桌的、除了学习相关之外万事通的——吉旦。
尽管她身子没动,耳朵悄悄竖了起来,听着他们的谈论。
吉旦本来是想说“奇丑无比”,但二殿下长相哪是他能谈论的,他赶紧将话又咽了回去,坐在桌子上的他伸脖四处望了望没见到夫子,又看向围在他四周的同窗,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声音也低了几分,将自己看到的消息神神秘秘的透露给大家,“反正,据说有个人看到二殿下后就吐了,而且还吐了一路。”
只可惜他当时离得太远,没能看到俩主人公的正脸。
还在可惜的吉旦就听见众人齐声——
“噫!”
紧接着又是道有些尖细的女声,开口反驳:“我就知道你又在胡说了!我祖母带我进宫参加赏月宴时,是见过皇后娘娘的,那是极温柔高贵的人,就像是菩萨般,二殿下怎会,怎会!”
冯静宜心里也跟着点了点头,虽然她不能跟有翰林学士的祖父女同窗比,但她是吉旦口中的另一名当事人啊。
没想到她今日撞上的竟是二殿下。
更没想到,这传说中的“战神”长得还挺好看的,虽说他面色苍白显病弱之态,却因那一双灼灼桃花眼,如点睛之笔,使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见之难忘。
只不过人家是端的是风流,而这位二殿下却散发一股子清冷气,仿佛是染了白雪的青松。即便穿着盔甲,也更像是个隐在深山老林的文人墨客。
不过更令她奇怪的是,为什么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说有二殿下这么个人?
冯静宜想着想着又是一股恶寒,趴在桌上都没影响她全身抽搐了下。
这令她默默在心里给二殿下加了个批注——过于邪门。
其他见过皇后、或是大殿下的同窗们,不信吉旦的话跟他辩驳起来。
“你们怎么不信呀!真真的!那个吐了的绝对是我们国子监的学生,有人看着她往我们这跑的,不然回头看看谁穿了红色斗篷,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成何体统!”
一声怒斥,犹如平地惊雷,唬的众学子,呼啦四散,逃回自己的座位。
同样,趴在课桌上,生无可恋的冯静宜也如触电般的倏地坐直了身体,扯过一本书,慌张翻开,一副苦读模样。
支棱起来的耳朵,继续替她侦查情况。
“吉旦,你怎地如此不听教诲,晨课迟到,如今又坐课桌之上,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被点名的吉旦也想跑,但他不敢……
只得灰溜溜的倒腾着小碎步上前领训。
他对着一把山羊胡,面色严肃的费学长,拱手行了揖礼,抬起脑袋,笑容灿烂,“学生顽劣,令学长费心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吉旦刚刚想出来的自救法子,他是真的不想被拉去“小黑屋”,对着圣人像思过。
国子监共分甲乙丙丁戊五个学级,每个学级都有一名学长,负责总管学生的德行、礼仪、作风,以严苛闻名的费学长正是她们丙字学级的学长。
他深知这就是个靠长得不甚聪明的脸蛋装憨厚,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的顽劣学生。
费夫子一时也有些脑壳疼。
子曰:“有教无类”,可……
恰好,一道清亮,犹如金石之音的声音,适时响起:“学生见过费学长。”
费学长、吉旦闻声侧头看去。
来人清瘦,如竹,怀中捧着一摞试卷,嘴角弧度微微上扬,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有救了!”
“糟!”
更令费学长更加头疼的人————孙不让,
来了。
费夫子对自己这个得意又头疼的门生,最为了解不过:
学识出众,但性情上有时候又执拗的厉害,像极他的字——不让。
如今也在国子监教书、同时也是冯静宜所在的丙级卯班的学监,掌管卯班一干事物。
二人虽是师生,却在教学理念上与相悖,费学长信奉“严师出高徒”,而孙不让则推崇“天性解放”,对学生难免放纵了些。
费学长也同孙不让打了个招呼。
为了不耽误教学,他这会儿也不再多做纠缠,朝着吉旦冷哼一声:“下学来见我。”
说完,长袖一挥,阔步离去。
吉旦见费学长走远,忙又朝孙不让揖了一礼,“谢夫子救我!”
孙不让不置可否的朝他笑了笑,清亮的嗓音中带了一丝狡黠:“劳烦吉同学帮我试卷发下去。”
说着,他将手里的试卷都交到了吉旦的手中。
吉旦、冯静宜眼前同是一黑。
/
在鸿胪局转了一圈,回到宫里的二殿下——梁颂,此时端坐坤宁宫内,他专心看着手中茶盏中被他食指轻轻一敲泛起的涟漪,好似什么新奇玩意,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殿下,‘天机’一事兹事体大,你一定要先那个杂……大殿下一步找到。”
“好。”
坐在上方,皇后看着亲儿子这幅敷衍了事的模样,她简直想冲过去把他手中的茶盏砸了。
但因为身份关系,她只能笑的仪态端庄,继续强调天机的重要性。
“殿下!大昭朝自圣祖皇帝起,历代都有天机者的辅助。然而近二十年,未现天机者,朝廷上下也因此流言蜚语不断,四方蛮夷更是蠢蠢欲动。
近日天机楼又显现‘天机匿,鸿胪启;天机归,朝暮合’的警示,陛下派你去重启鸿胪局,这背后的用意代表着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梁颂像是看腻了,又像是终于听进皇后娘娘的劝告,放下了茶盏。
皇后娘娘还没来得及欣慰,就见他身恭敬一礼,缓声开口:“儿臣定不会辜负父皇母后所望,这就去查天机者,儿臣告退。”
说完,他也不顾笑容僵在脸上的皇后娘娘,躬身退出大殿。
/
哎——
出了坤宁宫,梁颂长舒一口气,他捏了捏鼻梁,试图缓解不知因皇后唠叨还是撞伤未愈引起的头痛。
过了好一会儿,脑中那股嗡嗡磨人的疼痛感终于减轻。
他睁开双眼,见这红似火烧的夕阳映照下的黄瓦红墙、白玉栏干,以及这些日子脑中不断盘旋的大朝、帝后、殿下这些称谓都充满着不适感。
据太医说,他在对抗戎人时伤了头部,因此有些事不记得了是正常的。
不过,这个理由难以说服他。
可如果说,这些都是假的……
那为啥他又对“鸿胪局”、“天机”格外在意?
想到天机,他又想到了今早见他哇的一声,随即逃开的深红斗篷。
而斗篷之下,露出的绣着天蓝色滚边的白色下摆。
梁颂再度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