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烟》林檎十茱

6、第 6 章

　　安子清回了家，脱掉沉重的大衣，里边是件银灰色高领薄羊绒衫。
　　画室的人都说她要风度不要温度，后来她开玩笑，这绒衫穿得好是银灰色，穿不好就成了老鼠皮，人们都夸她幽默。

　　手头那根烟早就在路上燃尽了，她打开窗户迎着冷风，又从烟盒中捏出根细烟含在嘴里，点燃。
　　淡蓝色的烟火扑哧一下飘起，火星燃着了，红唇吐出细白的烟雾。

　　她想，傅绥也许从前只是厌恶她怪，厌恶她弱，这回听她一席话会不会算彻底看清她了。

　　烟燃完了。

　　何老板打来电话，委婉地提醒她有时间可以做做最近的约稿订单，她看着桌面上一堆任务文件，都没心情做。
　　她拿出数位板，最后还是点开了粉丝那天发给她的图。

　　比对着图，那副画稿其实就缺眼睛了。

　　她释然了，反正也是侧面照，只需画出一侧眼睛就可以，她便照着传统桃花眼形状，粗略地弄了线稿，将剩下的描上去，前后不过五分钟，画完存图，交差般发给粉丝。

　　粉丝看来是经常玩微博的小姑娘，立马就回复：【谢谢太太/害羞/】
　　安子清毫不客气地把收款码发给她，支付宝立马传来收款的声音。

　　安子清正打算关掉微博，粉丝又发信息：【太太，我还想要一个Q版的！可以加钱！】
　　她没有回复，直接打开Painter，反正上一幅都是敷衍，这回几笔勾勒出个人形，点了色发给粉丝，【不用给钱了。】

　　还有点时间，安子清给一个很久不拨的号码拨了过去，对方很快接起来，声音雀跃：“安安？”
　　安子清笑出来，难得处于很放松的状态：“二姨，最近怎么样？”
　　“好的很嘞。”
　　“胰岛素每天打吗？”
　　“打，怎么不打？咱花了钱，可不能浪费了！”

　　安子清拨弄了下桌上的笔，“表妹最近怎么样？”
　　“冲刺高三，累死累活的。她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看了看屏幕上排满的任务，把转着的笔放下，“再说吧。”
　　“安安，不要太累，工作该放一放就放一放吧。累出病来还得花钱治病。”
　　安子清被这糙理又给弄笑了。

　　对方可能听出他的笑声，数落：“去年过年才回家，呆了两天，连饭都没好好吃。”
　　安子清解释：“我在帝都这边吃的挺好的，单位有食堂，加班还有加班餐。”

　　这都是她刻意美化过的，她们公司都在四环以外，写字楼里有十几家企业，地下一层只有个质量不高价格奇贵的食堂，还没有餐补。
　　同样，她说的加班餐也就是加班时老板过意不去发的一些小零食。

　　“外面能吃多好呀，有时间还是回来吧。”
　　安子庆应了声“嗯”，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女人突然说：“对了！你还记得曹璐吗，她已经结婚了，两个孩子都有了！”
　　原本到了嘴边的再见又咽回肚子里，安子清挑眉“是吗？”
　　“是啊，曹璐嘛，你不认得吗？她妈妈说你俩原来还挺挺熟悉的。”

　　她想了想，轻嗤：“是挺熟悉的。”

　　“你看这时间多快，人家都俩孩子了，我买豆浆还遇见她，不过这人结婚了是不多少有迷糊啊？我瞧着她脸色不好，脾气也差的很咯。”女人越念叨声音越小，“可能是带俩娃累的吧。”

　　安子清靠在椅背上，眯着眼下意识重复：“可能吧。”

　　女人听出她语调的平静无澜，“好吧，不给你多说了，我要给你妹妹热杯牛奶，拜拜！”

　　安子清回过神来，“好，照顾好自己。”

　　“对喽！”女人又突然音量提高，“下回赚了钱自己存卡里，别再给二姨发了，乖。”
　　安子清说：“够用。”
　　“快拉倒吧，帝都的物价那是开玩笑的吗？你租房就得多少钱呀？还要给我花，我有退休金的！”

　　安子清后来囫囵应了声，女人才挂了电话。
　　她突然临时起意，想查查最近飞往坞城的机票。
　　然而查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因为临近放假，几乎没有特价票，她揉了揉眉心，想着这段时间得撑着眼抓紧抢票了，否则过年又得倒好几趟车回家。

　　第二天是周一，成人的兴趣班只用六日上课，忙完了几个简单的稿件，安子清睡了一下午，晚上李籽叫她去楼底下的迈阿密。
　　周一晚上人还算少，除了男男女女聊天的嘈杂声，没有太强烈的音乐，李籽还和上回的男人坐在一个小软座里。
　　安子清走过去坐下。

　　“美女们，点什么酒啊？”胡令其露出两排白牙，“咱们女士们是不是不喝酒啊，果汁儿也有。”
　　李籽“嘁”了声，“你怕是太小瞧她了。”
　　“啊？”
　　李籽把酒单扔给安子清，“要什么酒？”
　　安子清没往后翻，看了看封面，“纯焰吧。”
　　胡令其直接愣了，“美女，你明天不用工作啊？”
　　李籽嗤笑，“她工作不工作也就这个酒量。”
　　“也就？”
　　李籽：“就这么说吧，52度以上的汾酒，她能干掉两瓶，喝完以后还能顺便把你送回去。”
　　胡令其：“......”

　　李籽郑重拍了拍她介绍：“这是我朋友，高中兼大学同学，安子清。”然后到了胡令其的时候，马虎潦草地说：“混其，没心没肺，是个两掺。”

　　胡令其气死，微笑着说：“我叫胡，令，其，美女可以叫我Rinchi，两掺的意思呢就不解释了，不过我现在更gay。”
　　安子清始终是清淡的笑，也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排斥感，等他们点完，把酒单递给服务员。

　　李籽点的是冰青柠，她的果汁先上来了，她抿了口果汁，“是这样的，你们呢，都是我的好闺蜜。”
　　胡令其：“......”
　　“所以把约了你俩，见一见我的新一任男朋友。”
　　“又一春啊！”胡令其先嚷出来。

　　李籽骂他：“老娘这一春隔了两年了！”
　　胡令其认真应和：“哦，确实空窗了好长时间呢。”

　　李籽心情好，没有直接上手揍他，“这次的还算靠谱，所以带你们见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就他了。”
　　安子清这才问，“哪里的人，什么职业啊？”
　　李籽满不在乎，“帝都体大学生，快毕业了，现在在健身房当教练。”
　　胡令其感叹，“听起来至少比你前两个好多了。”

　　“前两个简直是奇葩。”李籽感叹。
　　胡令其煽风点火：“快讲讲！”

　　“一个是电台的主播，当时相亲坐下来一看，哎呦，侧脸真不赖，那线条简直比我人生规划线都清晰，结果再一看正面！你们见过周星驰电影功夫吧？里边那个眼镜仔扑克脸，脑门突出，一副大背头。”
　　李籽翻白眼，“关键是人家自以为精英，看不上我们这些底层没文化群众，三言两语就问我学历，太累了。”

　　“那后来那个呢？”
　　“后来是个文艺青年呀，天天跟我宣扬支教。我发誓，他每次跑去支教，拍几张照片，呆两三天就回来。”李籽要吐了，“我都想和他说，既然不好好支教，就别折腾人家当地小孩了。后来他支教支的跟野花混在一起了，我跟他分手，人家还敢发朋友圈？！”

　　这回安子清也来兴趣了，“发了什么？”
　　“等等，让我喝口果汁压压胃里翻涌的东西哈。”李籽深深咽了口果汁，直接背出来：“他写：我原本以为自己是浪子，现在找到了合适的港湾，想要靠岸了。”
　　“卧槽！”胡令其直接骂出来。
　　李籽摆摆手，“然后我回复：你永远是靠着这岸，看着彼岸，彼岸不沉，你便不滚。”
　　胡令其拍手称赞，“绝！”

　　李籽黑色的眼睛格外沉静，似有似无地看着他俩，“你们也是，永远不要指望浪子回头，人家可是永远望着彼岸呢。”

　　胡令其看话题沉重了，赶紧转移，“你这个对象身材还不错吧。”
　　“那当然。”李籽颇有自信地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翻出去几张照片递给他，胡令其立马凑过去看，“啧啧，这身材，这肌肉。”

　　安子清没凑过去看，倒是胡令其拿着手机递给她，她礼貌性的看了一眼点点头。
　　收回手机，李籽这回话题打开，趁着灯也黑，招手让他们凑过来，煞有介事道：“男生外貌哪些地方能吸引你们？”
　　胡令其：“......”
　　安子清：“......”

　　胡令其勾了勾下巴，“XP啊，我喜欢大长腿，腹肌必须有，干净点儿的单眼皮，不能太妖太野，哦对了胳膊得有劲儿，腕力得足！”
　　李籽：“.....你这是找了个男朋友掰手腕？”

　　“不是！总不能体力活都是我干吧！”
　　李籽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在胡令其气急败坏的时候又问安子清：“你呢？”
　　安子清言简意赅：“没有。”

　　李籽狐疑，想问真没有？
　　然而她太了解安子清，没用的话不会说第二遍。
　　再说，刚才她的表情也不像是说谎。

　　李籽换了个问法，“就算没有男朋友，你也没有喜欢的一丢丢XP吗？”她将后边两个音节说得很小声，似乎怕吵到她。
　　安子清摇摇头，“真的没有。”

　　这时她们眼前的灯光突然暗了，似乎被人挡住了，胡令其抬头的瞬间才感叹，这哪是人啊，这他妈就是一堵人墙啊。
　　李籽男朋友不愧是体育生，身材之壮实简直让他们叹为观止，胡令其都怀疑李籽给她看的照片是不是刻意把人P小了，她男朋友一坐在他们旁边，座位瞬间变窄了，李籽那排只能坐他们两人了。

　　安子清和胡令其分别转移到靠左和靠右的位子上。
　　李籽的男朋友看起来也是个心大的，一条胳膊自然而然地搂住李籽，就开始和他们聊天。
　　“刚才听你们说什么挺带劲儿的，什么大胳膊大长腿？”
　　胡令其皱着张脸，有些为难。
　　李籽手背拍在她男朋友胸口，“他叫侯凌云，大直男一个，神经粗，随便说！”
　　胡令其只得说，“讨论我们喜欢的男生外貌。”
　　“哦。”侯凌云又喝了口啤酒，“你们喜欢壮实的啊？”

　　胡令其和安子清面面厮觑，默认达成了共识，“倒也不是。”
　　侯凌云说话粗声粗气，但是话糙理不糙，“我懂我懂，安全感嘛。安全感可不是个头大小就能看出来的呀，就跟你们这么说吧，我们学校一米九以上的多的是，有的时候照样扛不起事儿。”

　　“说白了没那个气场。”侯凌云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个，就是当初开学时候过来训我们的教官，个头没我高吧，人可是个狠人。”
　　胡令其问：“那他多高？”
　　侯凌云挠挠头，“有个188吧。”
　　胡令其：“......”胡令其，那他妈还不够高？再高都成夸父了！

　　“我们教官这种男人吧，那股劲儿就说不上来。当时我们入学的时候，他是从帝都警院调过来的。我们当初没见着他的时候，还打算按照传统恶搞教官呢。”
　　侯凌云似乎想起什么，抖了抖脖子，“你们是没见过他，他那两只眼睛一下就能把你给定死了，让你什么都不敢做。整整半个月训练，我们班男生没一个敢挑衅他的。”
　　李籽似乎也没听他提起这茬，问：“照你说现在还有联系？”

　　侯凌云点头，“是啊，当时我们班都要加他微信，磨了半天才给我们。他挺忙的。但是人超仗义，我们偶尔喝个酒，算是认个哥。”
　　李籽也对这种狠角色好奇，“那下回带出来见见呗？”
　　“行啊。”侯凌云爽快答应，视线短暂地落在安子清身上，很快移开，“你这朋友单身吧，到时候我给介绍一下。”

　　安子清倒是没往那个方面想，何况对方也是好意，她说了声“谢谢”，和李籽说去卫生间补补妆。
　　李籽猜出她应该是别扭，胳膊肘怼了下侯凌云，半开玩笑：“要是到时候给她介绍不成，也能介绍给胡令其。”
　　莫名其妙中枪的胡令其：“......”我为什么要找个狠角色？

　　侯凌云估计也知道自己办了错事儿，叹了口气，说出外边抽根烟。
　　趁这个间隙，胡令其立马移动到李籽旁边，“哎，你还真敢把安子清带过来，你不怕......”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是往门口看，又往卫生间的方向看看。
　　谁知李籽轻笑一声，“侯凌云也就能配我，你知道吗？照安子清这种海拔的高冷，侯凌云要能追上她，我绝对敲锣打鼓让贤！”
　　胡令其都惊了，“啊？”
　　“能被安子清看上，说明我眼光好呗。”李籽轻嗤：“再说我为什么选他？个子倒是挺高，其实又老实又怂。”

　　胡令其：“......”敢情侯凌云刚才说的没用的男人就是他自己啊。
　　李籽不解：“老实点儿不好吗？”
　　胡令其突然又想起个问题，“那你说，安子清喜欢什么样的啊？”

　　李籽眯着眼，似乎倦了，“不知道。”
　　“我不敢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