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标记》无尽夏的影子

4、第 4 章

　　镜子里那张脸与多年前的逐渐重合，程默也开始恍惚。
　　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可又像是早已经变了许多。
　　脸上的水渍滴落在衣襟上， 白色的衬衫吸水，瞬间便成了一个深色的水圈。
　　他抿了抿唇，垂眸时才抬手去拿纸巾。
　　他自己选择好的答案，可却又没有勇气去面对了。

　　发消息与叶西泽说了一声，程默便没有再回去包厢了。
　　悦然山庄内计程车进不来，程默叫的车已经等在了大门之外。
　　“好的，麻烦您稍等一会儿。”
　　程默用纸巾匆匆擦了擦脸，刚走到大厅才发现，自己的背包还在包厢里。
　　想着，他停在了大厅正门口。
　　背包里的东西不贵重，但偏偏装了一个割舍不下的东西。

　　初秋的雨水在P市莫名地落了座，使得这个时节里的空气就是潮潮的，湿湿的，没有夏季的闷热，多了许降温的寒。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手机收回包里就打算折返回去。
　　迟早是要见面的。
　　刚迈步，一辆黑色的车就正好停在了他的面前。
　　程默随意瞧了那么一眼，并不是本地的车牌。
　　直到许珂从车上下来的那一瞬间，程默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乱了。
　　“程老师。”
　　许珂笑着唤了他一声，略带客气的语气让程默有些不适应，“听说您有事，叶导特意让我过来送您一趟。”
　　他站在车旁，半开的车门挡了他半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程默却恍惚觉得，这一面是隔着那么几年的刻意不见，总有那么一丝丝猝不及防。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许珂也像是预料到了。
　　“您走时匆忙，倒是落了点东西。”他笑眯眯地盯住他，意味深长，“我顺便带上了。”
　　几年不见，许珂身上却并没有让程默感受到原本那种隔着屏幕都能体会到的冷漠。
　　明明整个圈子里的人都觉得他不好相处。

　　“你喝了酒。”
　　程默盯着他，眼神很淡。
　　许珂身形一顿，忽然连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我已经很久不喝酒了。”
　　程默记得桌上空了的酒杯，可终究也没说些什么。
　　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
　　他移了视线，垂了眸，先一步走上去打开了后座的门。
　　见他上了车，许珂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程默当然不知道，与他见面的那一刻，许珂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背包里的东西不多，只是随身携带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程默用手摸了摸那个墨绿色的本子，将包紧紧抱在怀里。
　　一路无言。
　　程默能够感觉到后视镜里那道目光，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暂时还不能说清。
　　一旦说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时候回来的？”
　　红灯时，车停了。
　　听到他的声音，程默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车窗外，好久才回答：“有一个月了。”
　　P市的天气怪得出奇，明明上午已经转晴了，这会儿天空又开始有了阴云。

　　许珂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借着这短暂的时间，私心与他共处。
　　程默觉得有些闷热，抬手开了车窗。
　　大概是昨夜下过雨的缘故，空气中还残留了雨水湿润的气味，闷闷的，潮潮的，再加上此刻突然变了的天色，更加不太好闻。
　　许珂突然将车窗关了。

　　“适应了吗？”
　　他问。
　　程默有片刻的茫然，他怔怔地盯着车窗上某一个地方，那是风干后的水渍，应该是昨夜雨水扫过时留下的。
　　直接用手能擦得掉吗？
　　程默搓了搓指尖，刚动的心又收了回去。

　　车内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最终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不知道是他想多了还是许珂问错了，这个问题好像有些难以回答。
　　红色的数字在慢减，程默看得出神。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他突然出声，问得莫名地小心翼翼，听者有意入了心。
　　许珂借着后视镜悄悄地望着他的脸，目光大胆地描摹勾勒，那种炙热，让程默觉得心惊。
　　“没那么好。”他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但许珂平淡的语气倒是让他更不放心了。
　　他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他，恰好，两道视线在镜子里相撞。
　　“倒也不算坏。”许珂笑了笑，声音中满满的轻松，“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进了娱乐圈，虽然忙碌，但也还好是忙着……你还不知道吧，当年我没参加高考，保送的P大。”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他的事，可程默却听得心一沉。
　　“我知道。”
　　他低声回着，但是许珂没能听到。
　　许珂主动移开了视线，可程默却开始认真地盯起了那双许久未见的桃花眼。
　　曾经，很多时候，那双眼睛都是弯弯的，是明显感觉得到笑意的。
　　“那你为什么会进娱乐圈？”
　　他突然好奇，出口的话也有些不受控制，刚一问完，他就有些后悔。
　　太着急了。
　　他以什么身份去打听这么多呢？
　　是合作愉快的共事者？还是好久不见的老同学？又或者，和平分手的旧情人？
　　这样的字眼，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好笑。
　　可许珂却像是没什么反应。
　　忽然，绿灯亮了。

　　道路两旁又开始快速移动起来。
　　程默抬手揉了揉眼睛，身体又懒懒的陷进了车后座里。
　　他再次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心里不断地默念着时间飞逝。
　　想逃。
　　从见到许珂的第一面开始，他就一直在想着逃跑。
　　“因为我想红啊。”
　　许珂清冷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明明很平常的语调，可程默的注意力还是在一瞬间就放到了他的身上。
　　许珂又笑了。
　　“因为我想火到，让全世界都能看见。”
　　程默能够听出他声音里的愉悦，那种大胆，像是来自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意随风而起，却久久不曾落下，也始终是落不下。
　　程默在出神，看得许珂心里发气。
　　“程默。”
　　许珂忽然为自己的话结了尾，却顿时让程默乱了心神。
　　他猛一抬头，望进了那对平静的眸子里。
　　程默紧张地捏了捏手掌心。
　　“你不打算跟我说一句好久不见吗？”
　　程默还是懵的:“什么？”
　　他不太能跟得上他的频，攥紧的手心愈加用力。
　　那张脸像是与记忆在重合，可又像是拉长了岁月。
　　许珂终于还是先低头了。
　　“好久不见。”他忽然笑了，“程老师。”
　　很熟悉的口吻，也久违极了。
　　所有人都叫他“程老师”，可只有许珂这样唤他时，程默才会心动。

　　刚看到酒店，突如其来的雨敲响了窗，瞬间抹去了那点污渍。
　　程默惊了惊，连忙坐直了身体。
　　“P市就是这样，一入秋，雨水就多了。”许珂轻松地笑了笑，“这个时候的风是寒的，容易感冒。”
　　程默抬头想去看他，却没寻到他的视线。
　　车速仍旧在减慢，可整个过程却突然加速了起来。
　　雨声加大，他忽然想起什么，目光在车内寻了一圈，或许是并不常用的车，里面过于空了。

　　车刚停稳，程默就着急地推开了车门。
　　许珂没动，就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
　　长长的手臂搭着方向盘，指尖无声的点出了旋律。
　　他在等。
　　可仍旧只听到了车门关上时那一阵沉闷的声音。
　　明明动作很轻，可许珂却忽然觉得响亮极了。
　　他望着程默快速跑远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不是看不出来程默刻意的躲避，但许珂已经等不下去了。
　　雨声越来越大，滂沱的感觉就如同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感到无力起来。
　　许珂紧紧握了握方向盘，好一会儿才有些疲倦似的用手掌捂住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任重而道远啊。

　　“扣扣”
　　车窗被人敲了两下，许珂以为是过来催促的保安，随意地抬手摆了摆。
　　但是对方好像没有注意到，再次敲了两下。
　　“许珂。”
　　他听到了程默的声音，远远的，像是从很久之前而来，一如当初，他唤着他的名字，温柔又无奈。
　　许珂突然一惊。
　　车外站着的竟然是程默。

　　“怎么了？”
　　许珂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手忙脚乱地摁下了车窗，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程默却只是直接递了一把黑色的伞进来，上面还印着酒店的名字。
　　“谢谢你送我回来。”程默的声音很轻，被雨声压了一半，可许珂还是听得很清楚，“伞是酒店送的，不用还。”
　　隔着距离的一个微笑，许珂曾寻找了许久。
　　“雨天路滑，注意安全。”
　　程默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许珂，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他将想说的话说完了，还不等许珂的反应便再次转身离开。
　　这一瞬间，许珂已经看不懂他了。
　　手上的伞还是全新的，轻轻一用力包装袋就皱了。
　　看着看着，许珂竟然笑出了声。

　　背包的带子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拧了又拧，连转身时的迈步都有些同频。
　　程默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生怕被身后的人听到。
　　隔了好久，他才敢松一口气，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借着酒店大厅前台的镜子，他看到门口的车离开。
　　他停了步，转过身去看空空的大门。

　　“好久不见，许珂。”
　　他轻轻地小声地对自己说着，脸上终于露出了放松地笑。

　　“程先生。”
　　身后的前台突然叫住他，而后将房卡和身份证递过来，礼貌地笑着，“已经确认好您的信息了，这是您的房卡和身份证，请您收好。”
　　“好的，谢谢。”
　　程默心情愉悦，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