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
00
程小时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发现满目都是碰不到摸不着的墨色，连自己双手也看不见。他试图向前跑，却发现这黑暗永无止境，通不向任何地方。他又试图大声吼叫，但双耳已经失去本来的作用，听不到任何声响。
最后，他试图向下跌去，可立足点猛然消失了，令他直直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在无法停息的坠落下嘶吼咆哮，又像在深海里飘荡沉浮，挣扎着想要抓住不存在的浮木，最终发现自己只能这样下坠着、翻滚着，被黑暗与寂静包裹身体与灵魂，让从下方涌起的风压迫着他岌岌可危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程小时又感受到□□的存在慢慢消失了。他的指尖、发丝、到身体内奔腾的血液全都化作一股细小的泡沫，溶化在漆黑的世界里。
而他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
程小时对乔苓讲，
“我做了一个噩梦。”
01
在陆光被送往医院的第七个小时后，程小时再次回到了陆光被“乔苓”刺伤的时刻。
他环抱着双手，面无表情的看着陆光惨白的、布满了鲜血的脸颊。现在的陆光看起来奄奄一息，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当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程小时知道，陆光会在未来的五个小时三十二分零四秒内完全恢复正常，从被刀刃刺入的皮肤到受伤的内脏都会彻底愈合，根本看不出曾经血肉模糊的惨状。
再过二十二小时零四分钟后，陆光会失踪，留给程小时的只有一张被水迹晕染了字迹的纸条，和一场离奇残忍的凶杀罪状。
第一嫌疑人是陆光。
据报案人称，他在醉酒时闯入了街角的破烂棚屋，闻到了一股肉的腥气。正当他觉得奇怪，从地上爬起来时，对上了双如同狼一般阴狠毒辣的眼睛。那双眼的主人死死地盯住了他，手里握着一柄铁勺，在缓缓搅拌着锅里的物什。
这人正好有着一头罕见的白发。
因此指认的过程简直轻松的不能再轻松，毕竟全国白发的年轻人不出三十个，并非流行发色的白更是减轻了排查压力，让报案人在缩小范围的嫌疑人中指定了陆光就是那破房子里的人。
“他的眼睛，那双眼……凶狠的可怕。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旁边还有两把沾满血的砍刀。我…我太害怕了啊！谁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就拿着刀砍上来，把我也变成、变成锅里煮的那堆玩意儿？”
报案人说这话的时候哆哆嗦嗦，似乎被吓得不轻。
彼时程小时在一旁焦虑的来回踱步，听到他这样说便想冲上来反驳：
“——陆光才不是你嘴里的这种家伙！”
可对上监控摄像的那张脸，程小时的理智又不大确定了。
——在灰绿色的录像里，那张他熟悉至极的、线条分明的眼顺着光线展露出全貌时，陆光不像是“陆光”。他那清秀纤弱的脸微微低垂着，神情锐利凶狠的像是要透过监控器将一众人都尽收眼底，用那双狭长的眼盯着摄像头。
报案人说的没错，陆光的眼睛里有刺骨的寒意，像是冬日里最冰冷的那捧雪，积聚着死气、怨恨以及无穷无尽的杀意。
毫无疑问，那是杀人犯的眼神。
沉默片刻后，程小时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他在众人的目光下默默点开，发现是“陆光”给他发来了什么东西。
——二十一张照片，程小时数了数。
是二十一张来自过去的照片。
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艰难的时空旅行，在此画上了起始线。
而程小时如今站立的此刻，正是他曲折旅途的第六个节点。
02
第一次回来时，程小时几乎止不住汹涌的呕吐感，像是被烧火棍顺着喉咙捣进胃袋，将他的内脏搅得千疮百孔。而面前的“乔苓”还在肆意地嘲笑程小时的天真，口中吐出的一词一句都是在讽刺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他愚蠢鲁莽的行动，犹如实质般浓稠的恶意同女孩清脆干净的嗓音混杂在一起，让程小时的心凉了个透彻。
他吐出一口浊气，抓住了“乔苓”细瘦的腕骨。
程小时并没有去思考本该关注到的一切问题，满腔的愤怒与质问冲昏了他想要维持的、清醒冷静的头脑。
“我不管你是谁——”
程小时用颤抖的、酸麻的双手握紧了那人的手腕，对乔苓身体里那个毫无悔意的杀人犯怒吼道，
“给我滚出乔苓的身体，滚出我的世界！活该你没朋友——”
他的话语被身后陆光轻微的动作打断了。
程小时转身看去，发现陆光用仅剩不多的力气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道：
“别，程小时，不要这样……”
他黑色的双眼有着担忧与痛楚，浑然不像未来监控视频里那样森然可怖。程小时低下了头，握紧了双拳。
“乔苓”见状，便轻飘飘地嗤笑一声，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女孩子的身体，只是留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希望还能再见到这么生动的你，我亲爱的朋友。”
程小时没去理他，只是沉默的接住乔苓软倒的身体，试图与意识模糊的陆光对话。
“陆——陆光？”
可陆光不再回应他的话语，只是面色更加苍白的捂住自己的伤口，试图让血流的更慢一点。程小时看着他这副模样，实在忍不下心再去追问，给他撕开了衣服裹紧伤口，拨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在等待的时候，程小时十指交握着陆光纤细修长的手，用充满了哭腔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他跪坐在陆光倒下的沙发边，用额头抵着他们交握的地方，像是教堂里对神明虔诚的祈祷。
“——你可千万不要消失，陆光。”
陆光微不可查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03
「别试图寻找过去，朋友
也别试图探索未来。」
程小时在陆光被送往医院的第四个小时，收到了这样一句话。
发信人不明，但这封邮件的收件人是陆光。邮件里附带了一张图。
图是漂亮的蓝天白云，几乎没露出什么指示性的建筑和标识，只有画面的一角露出了点蓝色的、似乎是运动痕迹的残影。
程小时挠了挠头，一头雾水的坐到小照相馆二楼的双人床上，又惊叫地抬起了屁股。
“我去！”
他被床垫下尖锐的物品扎了一下，翻开床褥一看，找到了一个上面竖着根刺的、边角沾血的木盒。血迹已经干的透彻，像是被血浸泡了很久，边角已经发皱，结构破损的厉害。
这么个奇怪诡异的东西怎么在他床垫底下？
吞了吞因紧张而冒出的唾液，程小时掰开盒子闭合的锁扣，缓缓打开了它。
里面装着一把沾满了血和泥的、有些坏了的左轮。
「靠！这是什么东西？」
程小时单手捏着左轮左看右看，又掰开放子弹的地方，发现里面装满了橡胶和吸盘制成的玩具子弹。
「什么啊，这是陆光的玩具吗？」
这么思考着，突然，房门被“嘭”的一声打开，程小时下意识将手里的玩具枪指向来者。
“是谁？”
他大喊。
来者似乎被吓了一跳，举起双手从门后露出个头来，惊慌失措地吐出一长串词句来。
“别——别！是我，是我呀！乔苓！你不认识啦？程……小、小时，你快把枪放下。我就是来问问你。就在刚刚，我、我醒来一看，发现浑身都是血，肖队跟我说，是、是我把陆光给刺伤了。但是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我就想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能不能帮我一把啊？我还不想去公安局、呜呜……我什么都没干啊。”
乔苓原本娇俏的嗓音有些干哑锐利，像是刚刚嘶吼过一场、或是跟人打了一架。露出来的小脸上全是泪水和凌乱的发丝，鼻头红红的，跟被欺负惨了一样。
——她是来喊冤的。
程小时想。
她把自己打扮的像是被暴力对待了，说的话也是为了让他产生保护欲。脸很像她、声音也很像，动作、神态和表情都很自然，看不出来是在演戏。
不知道是不是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程小时竟然都没什么惊讶的反应。
——「很出色的演技。」
程小时在心底称赞了一句。
「可惜，这绝不会是乔苓。」
他装作冷酷的样子，双手笔直的握紧左轮，瞄准了少女的脑袋。
“你是谁？”
他问。程小时努力将声音压低，掰下了保险杠。
“装作乔苓的样子过来，是有什么目的？”
泪流满面的少女呆滞了片刻，又像来时一样，风似的跑走了。
程小时没能反应过来，只是在女孩跑动的时候发射出一枚橡胶子弹。“噗”的一声，子弹黏到了墙上，尾端颤了颤，像是个弹簧。
程小时警惕的举枪在门边环视了一周，终是回到贴在墙上的子弹旁，两指一夹，将东西拔了下来。
端口处又发出一声“噗”的声响。
缓缓地、轻飘飘地，程小时看见，从子弹被破坏的尖口里，滑出了一张卷好的照片。
04
照片，照片，全是照片。
程小时将到处收集来的照片捏在手里，想象着陆光使用能力时的模样，盯紧了这些纸片，试图从那些风景照里找出一星半点的线索。
他现在坐在执行任务的沙发上，背后靠着陆光流出的血。
「先来整理一下，需要找出真相的东西吧。」
程小时放弃了，将自己的脸埋进沙发扶手柔软的靠垫上，蹬腿闭眼躺了下来。
「第一，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我会回到过去的自己身上。」
他抓了抓脑后绑的小辫子，翻了个身——陆光的血味实在太重，鼻子靠在上面像是被血淹了一样。
「第二，这些照片里的线索，那支左轮的秘密，以及失踪的陆光。」
程小时在脑海中分别列出了这三个问题，转念想到陆光的脸。
「第三……我让我能够能回到过去的、这些奇怪照片的来源，刚刚过来的那个“乔苓”，还有…」
思绪中冒出了陆光的样子后，程小时便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陆光染血的下颌骨和监控摄像里冰冷的双眼。
他仰面朝天，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灯。
「…还有，什么来着？」
他的眼睛被光照的刺痛，无奈分泌出几滴生理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要是陆光在的话就好了。」
程小时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就比如他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习惯不去喊陆光了。
但他需要陆光。
就这样，程小时用小臂盖住眼睛，擦干了那两道发咸的眼泪，抬手举起那五张照片，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
他决定去找陆光。
这么想着，他又回忆起几个小时前陆光对他请求的微弱应答。
“别消失。”
程小时自言自语道。
“求你了，在我看到你之前，千万别消失。”
05
程小时到达医院时，陆光正躺在手术室。
此时距离程小时回到过去的时间，已经让时针在表盘上走过了六个数字。
——「六个小时，」程小时苦中作乐的想，「至少陆光还没走。」
于是他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捏着那几张意外发现的照片，在思考直接进入它们的可能性。
忽然，几声轻轻的脚步声凑近，一道身影来到了程小时旁边。
是陆光。
程小时抬眼看去，脑中迅速反应出来这是谁。
——不该在这里的陆光。
程小时立刻抓住他的手，站起身来问道：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出口就知道自己气力不足，尾音低低的消失在空气里，像是被强行闭上了嘴。
可即使这样，面前的人也没有半点动作——像一只在午夜游荡的幽灵，浑身泛着透明的、有些昏暗的白光。
他穿着病号服。
程小时观察着面前的人。
左侧腹部的伤口没有露出来，前襟没有系好，但是里面没有裹缠绷带或固定板，也没有血渗出来。
他顺着陆光的侧腹向上看去，直至对上一双无神的、漆黑的双眼。
那双眼没有泄露出一丝光，死气沉沉，浑浊不堪，仿佛被万千深渊拖入黑暗一样，像个将死之人的双眼。
程小时下意识退了一步，看清了陆光惨白的脸。
以及唇角勾起的，浅淡诡异的微笑。
看着这样的陆光，程小时不知不觉间松开了手，意识模糊的给陆光让开了道。
“……？”
他发觉自己出不了声了，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坐回了长椅上，重新摆成了见到陆光前的坐姿。
他想叫出声，想伸出手拉住陆光，但眼睛却像黏在照片上一样，转也转不动。
最后，他听见一声铁门被关上的声响，细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像在阳光下化为泡沫的小美人鱼一样轻轻巧巧的泯灭在世界里了。
小美人鱼。
程小时在重新掌控自己身体后想。
化作泡沫消失的、我的的小美人鱼。
「他消失了。」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