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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乱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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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时间的你追我赶,林焱最终甩掉了他们。她躲在一处旮旯的土洞里,看着前方远走的人马,突然有些心塞:都不知道回头看一眼吗?看一眼就看到我了!这么蠢,竟然把她追得这么狼狈!
林焱灵活地从土洞里钻出来,拍掉身上粘的尘土杂草,看了眼不再流血的伤口,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上,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试图唤醒与她一同到这异时空的超脑23387,精神识海却是一片寂静。
“啊——”林焱仰头望苍天,无奈又悲痛地叹了口气,“这到底是不是联盟所辖地,小七,妈妈需要你呀!”
即便生活总是对她如此残忍,林焱也依旧热爱自己的生命,多年逃跑经验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林焱的双腿再次发挥了它们应有的功能。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马蹄碾过枯叶,汹汹来势惊走一片飞鸟。马超猛得勒马,里飞沙长啸一声。他冷厉的目光突然扫向周围,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住被跟来的小兵刮蹭折断的树枝,他狰狞一笑,“竖子胆敢戏吾!”
掉转马头,马超单骑冲出,他咬牙切齿:“混账东西,待老子将尔斩于马下,且看尔还如何嚣张!”
林焱盘腿坐在粗壮的树干上,平和又温柔地注视着下方奔跑的人马,注视着他们远离——远离,直到变为黑点。
她收回视线,油然生出“众人皆蠢唯我独智”的感慨,她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毫无负担的责任感。
此地可以久留,毕竟敌方智障。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灵了。
林焱从树上跳下来,环视了一圈四周,感觉似乎没什么区别,于是便朝着马超一行人的反方向走去。
林焱走在过分荒凉的路上,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时空。之前还在感谢的荒凉现在让人心惊:惨白的人骨暴露在荒野里,暴露在大路旁,两个窟窿或对着天,似在质问上苍为何不爱世人?或对着大路,似在盯着偶有路过的行人,是在哭诉?是在求救?还是在嘲笑……
散落的指骨再无法握起,世间走一遭不过是来承受痛苦,临了血肉归尘,什么也无法带走,除了残缺的白骨什么也无法留下。
“乱世……”一声叹息被风吹走,了无痕迹。
深秋萧索,人世狼藉。
“阿婆,平子会活下来吧。”王阿婆怀里抱着呼吸微弱的平子,看着眼前同样干瘦的小男孩,嘴里发苦,一句哪怕只是安慰的“会好起来”也堵塞在喉咙处吐不出来。
安子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靠在王阿婆旁边握住了平子垂下来的手,借着微弱的月光端详着。他和平子是同胞兄弟,长得很像,这两只枯瘦皲裂的手也很像,所以他迟早也会像他的哥哥一样紧闭双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平子会死,但是“死”到底是什么呢?是像王阿叔一样在旁边睡着吗?似乎除了不能再出声,不能再睁眼,身上很臭很臭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不会再冷,不会再饿,不会再痛,他见了好多人“死”了,周围的人都不会难过,所以他是不是该为平子开心呢?
他轻轻抹掉王阿婆脸上浑浊的泪水,“阿婆,不难过。平子不会饿了,也不会痛了。”笑容拉扯着本就干裂的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滑落。
王阿婆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嚎哭起来,她紧紧将安子和平子抱在怀里,“狗屁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呦!”
悲泣在黑色寂静的夜晚更加凄厉,不断盘旋。
安子听着这哭声,突然觉得“死”好可怕,因为有些死了的人再也不能和他见面了,就像他的爹娘一样。
因为活着的人会哭,那撕裂般的声音让他胆战心惊。
安子是被冻醒的,噼里啪啦的雨珠打在身上生疼,但那深入骨髓的湿冷更令人难以忍受。
“天没亮。”天没有亮起来,乌云遮住日光,带来瓢泼大雨。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似乎世界都灰暗了。
安子发现了身上披的衣服,虽然它们已经残破不堪。王阿婆以环抱着平子靠着一处凸起的土堆,平子蜷缩在她的怀里,像刚出生的婴儿般纯净。
王阿叔就躺在一旁,虽然他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虽然三人身上遍布泥泞,但安子感受到一种诡异的平和宁静。
安子知道,他们再不会对他笑了。闪电突然劈下,一阵刺目的光芒落在他与他们之间,这是一段难以跨越的沟壑。
安子沉默地盯着他们看了好久,突然呢喃一句:“天没亮。”他大哭起来。
“天会亮的。”
清越明朗的声音撕破迷蒙,传入安子的耳中。
这声音并不柔和,却无端让人感受到温柔可靠。安子泪眼朦胧地循声望去,就见一人蹲在他面前脱下奇奇怪怪的外衣披在他上,罩住他的脑袋,阻隔了无情的大雨。
她指着东方,阳光似乎正努力透过浅薄的云层照耀大地。
安子哽咽着,“可是雨还没停。”
林焱笑了笑,“会停的。”
“但是现在,”林焱递给他一个“工具”,前头尖尖,她自己也拿着一把,“我们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但即便阳光再明媚,林焱依旧感到头疼,因为身后一个披着大了好几码的外套,赤着脚踉踉跄跄跟在她身后的小孩。
一路走来饿殍遍野,新魂旧鬼皆哀戚。林焱甚至曾亲眼看到有人易子而食,人性中恶劣的一面被毫无保留地揭露,那种麻木令她不适。大雨冲刷着土地,泥泞与尸身白骨混在一处,可谓人间惨象。
阴雨天气为大地蒙上一层灰雾,林焱甚至有种这世界上只她一人还活着的错觉。她痛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过分寂寥的环境影响到她的心神,令她不可控制地想到一段过往,林焱面容冰冷,对此感到厌烦。
就在这时,朦胧的啼哭被她捕捉。声音非常稚嫩,也非常虚弱,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说不清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动作快脑子一步向声源方向迈去。
所以——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糕,养个孩子并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男人,一个孩子,这个组合总是会引人注目的——虽然并没有几个人。
惭愧,多年服用禁闭药物,她的性特征好像停止发育太多年了。
但是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饥饿的视线大多停留在安子身上。
浑浊的眼睛盯着安子,仿佛在盯着一块会移动的鲜美肥肉。安子感觉到了垂涎可怕的视线,他不断抬眼看向前方稳行的修长身影,似乎在寻找什么倚靠。
仓廪实而知礼节,没有文明充当遮羞布,人与野兽并没有差别。
脸上遍布毛发,身材可与骷髅媲美的男人喉咙里发出嘶吼。可怜的小孩儿抖如筛糠,两个因为营养不良而大得诡异的眼眶里堆满泪花。
但他没有看向男人,没有逃跑,只是望着林焱的背影。
“噗——”
男人定住了,其他有些亢奋的人也被震住了:一根漆黑泛着冷光的长杆贴着男人的鼻尖深深嵌入地下,周围的土地甚至因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道而出现条条裂纹,黑翼“嗡嗡”作响。
林焱微微侧身,因为背着阳光,众人看不清那阴影中的神情,却无端背上一寒。林焱扫视了圈周围零零散散的四五个人,最后定格在男人身上。
“滚!”
瞬间,众人作鸟兽散。
安子憋回泪花,急急忙忙地跑到“黑翼”旁,想要拽出这个长杆,然而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它愣是动也不动。
黑翼:你奈我何?
“黑翼”通体漆黑,首部有三翼,可自由开合,锐利无比。
林焱看着他的蠢样,眼痛、头痛、浑身痛。她的脸色苍白,等着那恐怖的电流警告。林焱脸色很不好地看着安子,仿佛看着一个巨大的麻烦。
时间慢慢流逝,什么也没有发生,林焱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喜悦涌上心头,连带着看这小破孩儿都顺眼了许多。没有电流警告,所以她不在联盟!十七年了,她终于能摆脱他们的控制了。
而这边在安子持之以恒的努力下,黑翼居然真的被拔动了。林焱对自己的力气非常清楚,这孩子莫非是天纵奇才?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下一秒就见安子力气用尽人也虚脱了。紧绷的弦一松,随即踉跄了几步脏兮兮的脸蛋马上就要和大地来个痛的亲吻。安子没有惊呼,只是紧紧闭上双眼。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到来的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怀抱。
温暖馨香的气息环绕在周围,安子怯怯地睁开眼睛,正对上林焱嫌弃又复杂的眼神。
两人对视一秒,安子瞬间闭上眼睛并紧紧抓住她的衣服。
林焱看了眼褶皱的衣服,“你这是得寸进尺啊……”不过看了眼那双血肉模糊的脚,又瞅了瞅怀里脏兮兮的小孩,林焱闭了闭眼,拳头握了又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把他扔下去。
单手提起黑翼,瞧了眼怀里双眼紧闭的安子,触动了一个按钮,黑翼缩成巴掌大小被林焱装进怀里。
安子喝过营养剂后身体素质会好很多,但皮外伤总是需要慢慢恢复。
“小子,庆幸你遇到貌美如花又心地善良的我吧!”
“不过你真的好臭啊,你多长时间没洗澡了?得赶快找个地方洗洗,不然我真的要扔了你了。”
“喂,你能不能不要往我身上靠得这么紧好不好,男女授受不亲你懂吗?”
“你力气倒挺大的呵,我的衣服都被你抓出折痕了。”
林焱牢骚满腹,她对自己捡了个小垃圾大麻烦的举动非常不满。
“之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你不能永远跟着我的。”
抓着她衣服的手渐渐松开,安子睁眼看向她,林焱并没有什么反应,她继续说道:“不过相遇便是有缘,我会教你点东西,下次遇到土匪强盗你也能自己把他们赶走了。”
她这才看向怀里的人,“谁都不能成为你百分百的依靠,你只能靠自己。”顿了顿,林焱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语言体系似乎和这里的有些出入,她又问道:“你听懂了没?”
安子轻轻摇了摇头。
“哦,听懂了,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就在林焱以为这小孩会一直沉默下去时,稚嫩的声音轻得像和风一般飘入耳中:“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林焱的脚步似乎停滞了一下,她拧了拧眉头,在安子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表情有些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