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燕岛纪事》舒淼淼

37、损人不利己

　　一场杀戮，腥风夹着血雨，在春天温暖阳光的曲折映衬下，显得太不真实。
　　翠竹林被人血染成鲜红色，洋洋洒洒的喷射血迹好像弥漫了整个世界。
　　人一个一个的伏地倒下，然而，玄衣蒙面杀戮者手中的刀却没有打算停下。

　　“哼，作为江湖人，或者就该认命，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蒙面者的领头人在冷冷的说着，声音不大，带着沙哑的冷酷声线让整个竹林都在战栗。
　　沙沙的风过，死的沉寂无声弥漫，竹子的翠沉重得像淤积的血。

　　还有一对生还者——睁着眼的老者已经失去了双脚，他挣扎着拼命用断腿支撑身体，又紧紧用双臂搂住怀中的孩童。
　　“小少爷，不要怕。”老者轻语，血迹斑斑的脸带着微笑。
　　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显然是吓坏了，瞪大的眼睛里全是茫然的泪水，颤抖的嘴唇发不出哭声。

　　“哼，管你什么唐门，但凡是我主子要的，你们竟敢不给，果然都是活腻歪了。”蒙面领头人冷笑，寒光闪闪，他又举起了手中的刀，刀柄很厚，刀身有着奇怪的扭曲，这样的兵器在中原很少见，犹如他刚才如入无人之境的刀法一样，乖张诡异。

　　沙沙的轻响，又有一阵风，竹叶轻摇，顺风之处，有香味淡淡飘过。
　　“头领，小心这是唐门用毒的花招！”蒙面者中有人惊呼。

　　“哼，毒么？”不同于手下人纷纷掩面闭气的慌张，被称为“头领”的蒙面者只是收了招式，微微侧身迎着香味的方向。

　　摇摇袅袅，远处走来俩人，遥遥看去，一男一女。
　　俩人走得不快，却渐行渐近，姿态飘飘，仿佛不曾看见周围的杀机弥漫。
　　每走一小段，少年就小声咳嗽，他穿得很厚，阳春三月，他甚至还裹着隆冬的华贵雪狐毛裘。
　　对比之下，少女则穿得十分轻薄，竹林里还带着早春的凉意，身着高腰绿裙的女人肩头只披着时下长安贵族最流行的蚕丝轻纱，闪耀的肌肤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好一对富贵男女！”遥遥相望时，蒙面领头人讥讽出声，“穿得这样铺张，孤男寡女经历这样的境地，就不怕招人劫财掠货么……”。

　　俩人走得还是不紧不慢，步伐的节奏仿佛在喧闹中固执的弹着自己琴音调调的乐人。
　　因此，即使等到近处，俩人竟仍对环峙四周的杀机视而不见。

　　然而，看得越清楚，却越让觉得这对男女周遭的诡异。
　　只见俩人中，男人长得极美，却脸无血色，文弱纤细，微微蹙眉的表情，显对周围极是厌烦，而女人则是圆脸杏眼，表情丰富，含笑的双眼四围张望。

　　“阿淼，这不关我们事的。”男人轻语，又咳嗽，喘息下呼吸混乱不稳。
　　“哪里，刚才那个人还骂我们呢，”被叫做阿淼的女人撅嘴，又瞪眼看向对面持刀静立的蒙面头领 ，跺脚挥拳大声嚷道：“喂，没两把刷子，姑奶奶我还能随便被你这龟毛涮了，哼……。”

　　近乎与蒙面头领插身而过，俩人没有太多动作，只是女人好奇的回头看了看老者怀中泪涟涟的孩子，神情间闪过犹豫。

　　“头领，怎么办？要不要去灭了那两个。”等到俩人走远，手下有人不满这对怪男女的挑衅。
　　“他们没有带兵器，杀了干净些吧。”有人继续说。
　　“不可，”头领语气坚定。
　　“怎么？”手下人颇为不解。
　　“你们没感觉出来，杀气……。”头领若有所思。
　　“头领，您是说刚才那个女人？”众人讶异，撂下狠话的女人只是态度凶劣，说到杀气，却着实让人不怎么觉得。
　　“哼，难道你们眼都瞎了么，我说的可是他身旁的那个白面少年，”头领嘿嘿冷笑，“哼，不要再等了，如今遇到这对怪人，只怕生出变故，按照主人的交代，只带走那个小的，其他全部灭口，我们马上撤！”

　　刀起刀落，江湖本来如此，流成血河的杀戮不过是武林的冰山一角。
　　蒙面的一众人挟持着那个早已吓失了魂的孩子迅速离开，消失的那么快，好像吹透竹林的风，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

　　“头，后面好像有人追了上来。”
　　“头，后面人的速度很快，我们看来很难拜托，要不要清除干净了，再离开？”
　　“走，加快速度。”既是头领，就有着旁人没有的直觉，能够在江湖生存有时候不需要高深功夫，只需要远离死神的直觉。

　　凌厉的风夹着锐器呼啸而来的凶悍，反手举刀相格，叮当脆响，头领看清楚那不过是块黑色小石——虽不带着避无所避的夺命势头，却意味着身后追者的警示——终于，头领终于挥手让众人停了下来。

　　微微转身，果然是那对男女。
　　少女立定，迎风微微笑：“把那孩子给我。”
　　头领盯着少女的眼，沉声应道：“你要来有什么用？”
　　这话不错，江湖上你死我亡，争的不过都是权势、力量背后的用度。

　　少女微微一愣，显示对这样的问题无所准备，于是挠头，半晌后才嘻嘻乐道：“也没什么用，只是觉得怪可怜的。”
　　头领皱眉，这样游离在江湖之外的回答才是最为让人头疼：“这个孩子对我们却是极为有用的，你带走了他，只会找来麻烦。”

　　少女听言，一时踌躇，仿佛没了进退立场，然而，少女仍站在原地，也没有转身想要离开的意思。
　　“何必呢，损人却不利己的事情，任何正常的江湖人决不会这样做事。”头领干笑着，心下已经开始焦躁——远远的，那个白裘冬衣的男人虽然只是静静旁观，然而，男人身上蒸腾的杀机已经让头领觉得自己脚下湿润的土地都快要被烤干了。

　　“再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头领突然这样开口说，“如果你的同伴不帮忙的话。”
　　“谁说的，你就那么肯定？我最近又和龙哥哥学了不少新招数呢，”这个叫做阿淼的女人撅嘴，撇脸，眼底全是没有遮掩的不服气。

　　没有江湖经验吧，所以一定会走入自己的局，头领立定不动，却在悄悄布置自己的棋子。
　　少女果然中计，她急急转身，大声冲着少年嚷道：“龙哥哥，我要和这个男人比试比试，你不许插手，我刚好试试你这几天教我的新招式呢。”
　　少年听言，只是温柔的一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既然只是比试，我们就不能伤人，”头领自然明白如何完全撇开旁观男人的威慑，他很快找到了这场比试的平衡点，于是伸手折了一支青竹条，“我就用这个竹条为兵器和姑娘讨教一下。”
　　“好，我也不能贪了你的便宜。”女人哈低腰从潮湿的地面扯起一长段青藤蔓，握在手中，又试了试藤蔓的韧性，笑道，“我也用这段藤蔓就好了，我赢了，你便把孩子留给我。”

　　女人当然不可能赢，尽管她的一套藤蔓舞得精彩，相对她那张年轻的脸，有此功夫足够让人称奇，但是面对自己，她的招式有多，内力却不足，从一开始，头领就看清楚了这场比试的结局。
　　只是希望这个有着孩童般性格的少女早早知难退去才好。

　　然而，时间耗去，头领还是出了薄汗，女孩不能致命的招数很是缠人，绕不开的圈圈，指南却打北，炉火纯青的兵器掌控力，如果女人都这样，那边的男子能够达到什么程度，比试间，头领暗自心下计较着，如今的形势，再拖下去，唐门的追兵只怕就要赶来。
　　要杀这个小丫头不过举手间，关键是，那个被小丫头称作龙哥哥的少年功夫到底深到各种程度呢？

　　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再耗了，只能来冒险试试了——头领竹枝暗灌内力，力道一挑，劈劈啪啪几声脆响，枝尖所触藤蔓立时爆裂粉碎，绿色碎屑如一片飞雾。

　　趁现在，头领冷冷一笑，力道用下十分，柔软的青竹条顿时变成无坚不摧的利器只插女人胸口要害……。

　　很快有了结果……。

　　竹条轻轻掉在地上，头领捂住右手裂开的虎口，伤口血如涌出。

　　“我输了，”沉寂之后，头领终于淡淡说出这个没有人相信的结局，“留下那孩子，我们走。”

　　竹林中的小块空旷地，有风声，有鸟鸣，有远处淙淙的泉水声，飘飘风过时，透过压低的竹叶，还能看见三个人——阿淼，水龙，和一个吓瘫在地的孩子。

　　“龙哥哥，刚才是你搞的鬼吧。”阿淼哼哼的转脸，瞪眼佯怒的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哦，刚才明明那人要赢我了，你用了什么东西打掉了他的竹枝？”
　　“不过是一块石头。”水龙淡笑，摊开的双手中还握着其他几个黑色的小石子。

　　“这个孩子怎么办，龙哥哥？”阿淼仔细打量着水龙掌心那一颗颗再普通不过的小石子，不敢相信那个让自己命悬一线的杀机尽是被这样小小的一颗化解于无形。
　　“你辛苦把他抢来想要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哦，龙哥哥，我只是觉得他肯定不喜欢和那些人在一起。”
　　“阿淼，你还真的是损人不利己……。”
　　“龙哥哥，我们把他放在这里吧，我觉得，一会儿，他的家人肯定就会来找他了。”
　　“……。”

　　“龙哥哥，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哎呀，你说说看，从离开议潮那边开始，阿淼都认真学功夫十几个月了，怎么还是菜鸟一只嘛，阿淼什么时候才能有龙哥哥这个水平啊？……，哎呀，龙哥哥，不要走那么快嘛，现在又可以慢慢走了呀……。”
　　“阿淼，早和你说过，让你学功夫是为了自保，谁让你这么喜欢滋事的？”
　　“哼，人家现在还没有和人比赢过一次啦，人家不干啦，龙哥哥下次一定再给我教几招更狠的，好像刚才那石头，你是怎么扔的来的，我要学，我要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