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南天门。杀手锏 ...

  •   孟烦了:
      我居然在这里又见到了那张笑起来像棵怒放的大白菜的脸。那张被我们揍得鼻青脸肿鼻血长流依然还会给我们一个灿烂到扭曲的笑容的脸。
      我瞪着这张脸,很想再次一个拳头砸过去,因为每次这张脸出现都不会有好事。
      第一次出现,祭旗坡开始用一门小战防炮跟南天门的整个炮群对轰,一天一炮雷打不动。
      于是祭旗坡成了马蜂窝,我们就全都成了终日不见阳光的土拨鼠。
      第二次出现,我按照这张脸说的路线逃跑,结果做了个失败的逃兵。
      好吧,现在看来这对我而言总不是坏事。
      但让我气愤的是,我那团长怎么就能带着我们从那里过了江。让我更加气愤的是,这张脸居然也能从东岸到了西岸。大爷的,怎么可能?!
      第三次出现,也就是现在。这张脸在冲着我们每一个人嚷嚷:这是书啊这是书啊,要带走啊要带走啊。没有人是瞎子,就算不识字也知道这是书。但就算是白痴都知道要带走这些书几乎是天方夜谭,这根本就是要用人命来给书陪葬。
      当我听到我的团长下令带上那些书并且所有人都没有异议的时候,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用我们的战防炮对着这张年轻得让人生恨的脸轰上一炮。

      龙文章:
      我知道小家伙一定安然过了江,不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
      还是那副兴高采烈斗志昂扬的模样,还是那张永远挂着从心底发出的笑容的脸。
      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支枪,虽然是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土枪。但他就像正拿着全世界最顶级的武器,那样自豪自信那样无所畏惧。
      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与自己相信同一种东西的人吧。那些和他并肩战斗,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拿着最原始的武器与鬼子的机枪大炮拼死抗争,绝不后退一步的家伙。
      他和他们一样,明明一无所有偏偏又像是拥有一切。他和他们一样,都那么年轻。
      烦啦的父亲要我们带着他所有的书过江,他的要求我们没有办法做到。这几乎等于是让所有人去送死。
      可是这个小家伙在愤怒,他在愤怒我们打算丢弃这些书。他说我们是在丢掉我们几千年的文明。
      他在愤怒我们只管现在不顾将来。他说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不能只给自己只给后辈留下思想上的一片荒芜。
      他坚信这场战争会以我们的胜利而结束,他坚信我们这个民族所有曾经有过的灿烂辉煌,他坚信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一定会重新站立起来,因为我们有着传承了五千年的中华文明。
      他很年轻,所以他会想将来。他很年轻,所以他会相信那么多的东西。
      他很年轻,他的心里装着一个古老的民族,还装着一个“少年中国”。
      这样的“年轻”是来自于“相信”么。

      孟烦了:
      我再也不会看到那个令我心烦讨厌的笑容了。
      鬼子的一颗子弹让安宁成了这张脸上唯一而永恒的表情。
      我看着这张脸,那么年轻那么干净,像初生婴儿般的干净,他应该还不到二十吧。
      一身破破烂烂的学生装,一双早就磨通了的烂布鞋,背着一堆随时可以压垮他的书。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学生就这么一步步从北平走到了禅达。这一路上他一定看尽了国破家亡人间惨象,他一定受尽了屈辱折磨世态炎凉。可是他怎么会一点都不心生怨愤,怎么可能还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热情,怎么还能够冲着伤害他的人露出那样毫无杂质真诚的笑容。
      这笑容太纯粹太干净太炫目也太刺眼,让我的戾气我的沮丧我的无能我的绝望我的苍老全都无处躲藏毕现无遗。
      因为这样的笑容也曾经属于我,而这个曾经距离现在竟已遥远得如同几生几世。
      他是我的同乡,与我出生成长在同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是千千万万个西迁“蚂蚁”中的一员。他是个真正爱书如命的“小书虫子”。

      龙文章:
      小家伙死了。我在忙着向鬼子开枪,只远远瞥了他最后一眼,他侧卧着,很安静。
      我同意烦啦做排头兵是因为他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老兵,有极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且我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偿还他自己欠下的债。
      可那个小家伙,才刚摸了几天的枪,对战场的认知等于零。我为什么就会同意他的要求,就算他坚持,就算他的同伴支持他,我也是可以把他留下来的。我真愚蠢真该死。
      他是那么的年轻,他还有将来,他还有梦想,他还有希望。他该活着的,他该活着看到他所坚信的一点一点在他自己的手中实现。
      那么年轻的生命,不该这样消失的,那么年轻。
      遇到他的时候,我在茶馆等我费劲心思弄来的那门行将报废的战防炮。
      那一刻我很累很茫然,我只想就这么坐在那里永远等下去。
      而他背着一个大大的书箱满茶馆找禅达的老人家打听当年在对岸修和顺镇的事儿。我看着有趣,便找他来聊天。
      小家伙对什么都好奇得很,见我穿着军装就拼命地缠着我问枪问炮问阵地问有关打仗的一切。他说他要当兵打鬼子,他说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鬼子来进攻,他说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因为“对”的事情就一定会实现。
      他那么有活力那么有热情。我看着他,便会觉得自己又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和能力。可是他不能来我的团,他甚至不能留在禅达,尽管我很想常常能看到他,从他的身上汲取一点力量。因为他所相信的东西在这里只会给他带来危险。
      我想让他去四川,他这样的年纪应该在大后方好好读书的。可他要去离鬼子最近的地方真刀真枪杀鬼子。
      我循着他告诉我的那条路过了江,因为我相信他这样的人不会说谎害人。
      见他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地方,我真的很高兴。
      可是现在,他死了,因为我的疏忽。
      我会记得他高呼“少年中国,有希望!”的样子。我会试着去找寻他所相信的那个“希望”。

      孟烦了:
      我一边低眉顺眼屏气凝神地按照虞啸卿的要求把自己戳成一个货真价实的“草做的包子”,一边看着我的团长跟虞师师长“要饭”。
      川军团隶属虞师,虞啸卿是虞师师长。不过虞啸卿从未把川军团当作虞师的一部分,所以他是虞师师长而不是我的师长。我想我的这个理解一定也很合他的意。
      我不知道死啦为什么一定要我待在这里,总不是为了向我显摆他是如何做到能次次轻易就把虞啸卿给惹翻,偏偏又可以到现在都小命无恙吧。
      比如这次原本该当枪毙的擅自行动,现在倒成了他“要饭”的本钱。因为我们带回了一线的军事情报。
      没错,我们去西岸并不只是为了我的父母,更为了踏勘那边的敌情。
      我的团长的确一直在做事。即便我们似乎将在祭旗坡上永远的腐朽,他也从没有放弃过为打回南天门作各种准备。
      我忽然想起把战防炮弄回来的那天,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在倾泻而下的沙土中他悲伤地看着我们,他拼命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他对我们说他心痛。
      他是心痛我们听天由命的苟且偷安,漫不经心的等待死亡;他是心痛我们在面对一个无数次欺诈耍赖翻脸无信的卑鄙敌人时,依然还会这样毫不犹豫的再次轻信。
      是啊,我们怎么能够去相信这么个占我国土杀我同胞,时刻不忘要亡我国家灭我民族的野兽会真的明刀明枪地亮出其所有的图谋?
      就像南天门,那个古怪的反斜面,那个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阴影。
      我忽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龙文章:
      我用一张被我涂改的面目全非的地图免了我的军法保了我的小命。
      只要让虞啸卿知道我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反攻,是为了与鬼子作战,他就不会把我怎么样,这是个已经把战争融入到血液里的军人。况且他今天的心情好得出奇,这也算是我的运气吧。
      那天去师部领战防炮时,我顺便去作战室找虞啸卿想试着再磨来点重武器。结果虞啸卿没见着,倒是从空无一人的作战室顺手牵羊了一份西岸日军火力分布图的拷贝。
      这份图很详尽很专业,一看就是出自接受过相关正规军事训练的军人之手,而且大部分信息显然是高空侦查所得,说明这是虞师和美军一起合作绘制的,也代表着精准权威和万无一失。
      但是,这却让我很不安。
      因为图上有的都是我们能看得到的,也就是说全是日军摆在明面儿上的。
      打了这么多年,我们总是相信敌人送上门来给我们看的东西。然后他们再拿出原本藏着的杀手锏打得我们一败涂地,这个伎俩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可是直到现在还依然奏效。
      也许我们的民族太古老,在漫长的兴衰荣辱中我们早已懂得了宽恕,在几千年的苦难长河里我们早已学会了遗忘。
      我们愿意宽恕敌人,我们愿意遗忘仇恨,因为我们仁爱我们善良我们包容。
      但是,“当我们的宽厚被误解为懦弱,当我们的仁德成为他们忘记罪孽的理由时,唯一能给日本人留下记忆的,是血的代价”。
      所以我们去西岸,是为了烦啦的爹娘,也是为了那些日本人不愿意给我们看的东西。
      我没猜错,我也看到了。
      虽然还不清楚南天门里隐藏的火力到底有多少,但我确定,那些黑暗里的毒舌对我们的杀伤力会是这张地图上的十倍甚至百倍。
      杀手锏,南天门。

      孟烦了:
      我躺在祭旗坡的峰顶,仰望着头顶的星空。
      自古我们就能从这片镶嵌于夜幕的宝石中看到很多的东西。能看到方向,能看到季节,能看到浩瀚的银河,能看到牛郎织女的爱情,能看到帝王将相的浮沉,能看到世间变幻的无常。这些闪烁的珍宝对我们而言是住在天庭里的神仙,是冥冥上苍与我们沟通的文字。
      然而我们用了几千年的时间去想象的美丽传说,现在却被西方的先进科技证明其不过是距离我们无限遥远的不明发光体。
      西方世界善于用其掌握的技术把一切都冷冰冰的具体化实用化。而我们则宁愿追寻那看似虚无缥缈的美好并甘愿为之固守千年。
      就像我们只会把火药变成绚烂夺目瞬间绽放的烟花,而不会想到让其成为轰开别国大门的屠戮武器。
      父亲眼见西方的日渐强盛而越发痛心国人沉迷于诸般虚妄尚不知醒悟,自我年幼起便欲彻底断了我的此种劣根性。
      于是繁星在我眼里日渐散乱日渐冰冷,与地上的乱石几无区别。
      直到我的团长告诉我“死人在天上,在看着我们”。
      现在的这片夜空中,有好多好多的星星,死了那么多的人,不知道住在那里会不会觉得有点拥挤。
      我拼命地在找,哪一颗是康丫哪一颗是要麻哪些是南天门战死的弟兄哪些是……
      还有,昨天死去的小书虫子世航大师放炮竹的……他们在哪儿?他们是不是又在问我“什么时候打过西岸来”?
      我对着星空低声说:“你们哪,令我们所有的抱怨都再也说不出口,剥夺了我们最后一点逃避的借口,让我们满脑满心都只有一件事——打回去,打回西岸去。可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得了我的团长?”
      面对一心死战的虞啸卿,我的团长,你又能做什么?

      龙文章:
      “国难当头,岂容坐视”。
      虞啸卿让我坐在这儿,让我看着南天门,让我为自己的“坐视”而羞耻。
      我是觉得羞耻,但不是因为“坐视”。
      而是因为那些宁死不被招安逃进深山几成野人的百姓,因为那些满目凄凉惨不忍睹的无人村,因为那些用一个世纪前的武器与鬼子战斗却永不言退的家伙,因为那些以命护我们离开的人唯一的要求是让我们拿着手中的武器打回去。
      从南天门回来后,我为了自己欠下的债而无时无刻不想重新夺回南天门,以祭战死的那一千英灵。
      现在,我更为了那丢失国土放弃百姓的军人的羞耻,而恨不得马上冲到对岸与鬼子拼个死活。
      可是,这么做拼掉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命,而是成千上万将士的命。
      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拿着别人的生命去拼去冒险。我没有,虞啸卿也没有。
      是的,我们现在的力量是比上次参加滇缅战役时提升了很多倍。
      我们有美国盟友提供的最先进的武器装备,有美国空军的军情侦查与火力协助;我们有大炮有坦克有各种轻重武器,有厉兵秣马了整整两年的精兵良将;再加上日军现已成强弩之末,似乎一切都在预示着我们的必胜。
      但是,还有南天门。
      不弄清楚日本人到底在那里藏了多少置我们于死地的毒计,就等于是让我们的士兵白白去送死。
      我们的每一寸国土都已经浸满了这些十几二十岁年轻生命的鲜血,我们还要继续这么毫不珍惜地硬拼下去么?
      都拼光了,就算拼出了我们的胜利,那以后呢,将来呢。
      我们要靠什么去重建家园,靠什么去重塑国魂?
      我知道虞啸卿不要听到这些“畏战”“怯战”的丧气话,他等反攻早已等得不耐。
      他要的只是一个是能和他一起,不惜与鬼子拼个同归于尽也要斩下其头颅的人。
      如果,现在我是独自一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与他并肩作战。宁拼一死,以酬知己。
      可是,我和他的命都早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最终我还是没能够说服虞啸卿,反而激怒了他。
      于是在他眼里我便成了个“坐视国难”只想多要点东西的胆小卑贱的懦夫。
      疲惫和茫然又一次席卷而来,我问烦啦我们还能做什么。其实我知道他也不会有答案。
      今天我坚持让烦啦跟在我和虞啸卿的身边,是因为我越来越感到独力难支。
      南天门,西岸,川军团,虞师,莲花乡的老乡长,叫花子般的抗日队伍,死去的人,活着的人,少年中国,希望……
      对不起烦啦,把你拖进这个漩涡。
      我需要有个人帮帮我,我就快扛不住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