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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纸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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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学时代,小孩子们就早早觉醒了打标签的意识。
沈毓龄在开学半年里就被打上了两个大大的标签。
优等生,不好玩。
在梁远道的记忆里,他的这个小同桌只会做一件事。
学习。
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课。
下课后再掏出一本更加高深莫测的书。
接着学习。
是个无聊而乏味的女孩。
梁远道恰恰相反。
他是班级上最受欢迎的小孩。
托他母亲总是让他在各种叔叔阿姨面前表演的福。
梁远道会不少小把戏。
比方说把一张扑克牌凭空变没,比方说从杯子下面变出玻璃珠之类的。
总是能惹来小孩子的一阵惊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淡圈之后的寂寞。
郑玉娥很喜欢打扮他。
所以梁远道的受欢迎和沈毓龄的不受欢迎都来的理所当然。
然而梁远道在心里嫉妒着沈毓龄。
沈局长的千金小姐,天资聪颖,沈毓龄就像是一朵玻璃罩子里的琉璃花,对这些受不受欢迎之类的全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无论多少小孩子为他的魔术尖叫的时候,他的余光里,那个女孩总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淡蓝色的窗帘在她的耳边飘动着,她有时候会看蓝天和飞鸟,有时候会看自己带来的书。
但是从来都不看自己。
“你一次拿起了两张牌不是一张牌,你的杯子里有夹层,你在水中放了一面小镜子。”
当他问她为什么对自己的把戏从来不感兴趣的时候,女孩转过了古井无波的眼睛,一板一眼地说。
梁远道承认,她都说对了。
“但是也不是知道原理就能做的让人看不出来的。”男孩辩驳着,“不信你自己试试。”
女孩看上去动摇了。
过了一会,她将头扭向了一边。
“才不要。”
“你做不到。”梁远道洋洋得意地说。
沈毓龄将头又扭过去了几分。
“不要。”
梁远道不打算放过她。
“你这样子,是会没有朋友的。”梁远道说道。
沈毓龄似乎被戳中了什么神经,瞠目结舌了一会,“会有的。”
沈大小姐动手能力差这个标签,在梁远道的心里贴在了自己这个小同桌的身上。
“好了,同学们,我们这节课来学叠千纸鹤。”美术老师欢快地声音在讲台前响了起来,梁远道拿过了一张彩纸。
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好玩的猎物。
沈毓龄坐在他的旁边,呆呆地看着彩纸。
她困惑地看了看前面的拆分图,又困惑地看了看彩纸。
沈毓龄,没有学会叠千纸鹤。
“据说在纸上写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或者愿望,然后叠成千纸鹤,就会愿望成真的。”
身后的同学们在交头接耳。
沈毓龄看了看纸。
然后她注意到了梁远道的目光。
“你在看什么?”沈毓龄发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梁远道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在想我的愿望。”
男孩抬起一根手指放在了额头上,“什么呢?”
“让我妈妈回家吃饭?”梁远道念念有词道,“或者那些怪叔叔少来我家一点。”
“沈毓龄呢,有什么愿望吗?”梁远道偷眼去瞄,看到沈毓龄伸出手拿起了笔,似乎想写点什么。
“当检察官。”沈毓龄说。
“断案吗?”梁远道兴致勃勃地说,“听上去好厉害啊。”
沈毓龄别过了头,脸上微微发了红。
女孩细弱的手指屈伸着,手中的笔上的挂坠微微地摇晃着。
“梁同学,”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是要当明星吗?”
“我才不当明星呢。”梁远道低声说。
当明星一点都不好,梁远道在心里想,要和一堆坏叔叔阿姨搂搂抱抱。
还经常夜不归宿。
还会被奇怪的人跟拍。
所以梁远道一点都不想当大明星。
他的手指按上了彩纸,叠出了锋利的锐角,他故意做的很慢,让那个笨手笨脚的女孩子也能跟得上。
梁远道天生还是很喜欢出风头的,他原本知道一种和小学美术老师教的完全不同的叠法。
那样叠出来的千纸鹤精致而秀气,明显会在班级这些简朴的千纸鹤中大出风头。
如果那样的话。
沈毓龄肯定会学不会吧,梁远道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不由自主地按照简单的方法叠了起来。
女孩拿了一张浅蓝色的彩纸,虽然叠的很参差,但是的确成功了。
浅蓝色的千纸鹤落在女孩柔软的掌心,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成功了。”沈毓龄轻声感叹道。
梁远道的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一拽细绳,一个超小型的拉炮被他拽开了,细细密密的带着闪粉的纸屑掉在了女孩的书桌上。
一张刚刚被他塞进了去的纸条垂了下来,上面写着一行字。
“热烈庆祝沈大小姐莅临手工课。”
沈毓龄的脸瞬间红透了。
“收起来。”女孩低声说,然后完全转了过去,用后背对着他。
“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可以么?”思索了一番措辞之后,梁远道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女孩的肩膀。
“不行。”女孩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从小梁远道就觉得,沈毓龄说不行这两个字的时候,特别有气势。
有日后沈检察官的风采。
幼年的沈毓龄虽然特立独行,但是天生思维清晰伶牙俐齿。
她向来冷静而严厉地看待着这个世界。
没有谁能伤害她。
除了梁远道。
他擅自打扰了她,一步步地进入她的世界,将那个玻璃罩子打碎,然后残忍地用自己的血染红了那朵琉璃花。
然后再对她说,沈大小姐,你不是还有你的玻璃罩子么?
我走了。
不要再来烦我了。
我憎恶你这样满身鲜血的模样。
我憎恨你的家庭,憎恨你那虚伪的空中楼阁一般的梦想,憎恨你的一切。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这些话都是十三岁的梁远道说出来的。
他将这些话重复了十年。
每一次沈毓龄试图联系他都是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他肆无忌惮地责怪她,和她攀比。
漫不经心地让人透露给她自己比她更先通过了法考。
在她所有能看到的社交账号上发布自己的巨额委托金。
甚至纵容别人编排自己的花边新闻,他在等着沈毓龄来询问自己。
然而,没有。
第一年,沈毓龄没有联系过他一次。
第二年,沈毓龄依旧没有来。
梁远道一帧一帧地看着z市检察院拍摄的宣传片,里面有沈毓龄的一个镜头。
长大成人的沈毓龄穿着一身检察蓝,金色的徽章在她的胸口闪闪发光,她一头长发尽数挽了起来,露出她雪白的脖颈。
梁远道知道沈毓龄笨手笨脚,是因为她小时候梳的辫子,总是会落下一缕头发。
然而现在,那缕总是不合群的头发不见了。
沈毓龄长大了。
梁远道也长大了。
在那个晚上,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不需要朋友的告知,他也完全明白了什么。
他找出了沈毓龄的头像,然后发送了消息。
消息没有发出去,转成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沈毓龄,把他删掉了。
梁远道感觉心脏倏忽痛了起来,如此强烈的痛感让他甚至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肌肉被从上面挖下来了一样。
他点开了添加联系人。
梁远道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可笑。
现在自己这算是什么?
就算是一株植物,按照某些科学实验的证明,连续不断地羞辱贬低它,用负面情绪包围它,也只需要几个月就会死去了。
他知道她在第一次法考的时候得了阑尾炎错过了,但是他却发出了自己的成绩单来沾沾自喜。
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执着成了不少不怀好意的人的笑柄。
他知道这十年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等自己的回信,但是他始终没发送出去一个字。
如果就这么放弃了,他盯着屏幕直到它变暗变黑映出自己的倒影。
那么他就和她永远擦肩而过了。
一想到他从今往后的生命里会失去那个人,梁远道就感觉自己不如从高层建筑上跳下去,了断了自己这毫无希望的余生。
所以梁远道点亮了屏幕。
“沈毓龄,我要向你告白。”他发送了好友申请。
没过多久。
他收到了拒绝消息。
“不行。”
沈毓龄说不行。
梁远道翻过身,出了口气。
他凝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他开始回想自己的人生,把自己遇到过的倒霉事一件一件想起来,还有最难搞定的委托人。
虽然说。
如果他的委托人对自己说自己现在所思考的计划,自己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讥讽他,让他最好投胎后再来。
或者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在乎的人了么,连这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是他现在就要去做这件事。
过了一会。
他的手机亮了起来。
是沈毓龄发来的消息。
“梁远道,我一直都能理解你,我也没有责怪你,我想你的反应从来都是正常的。”沈毓龄的口气疏离而冷漠。
“所以,如果被撞了头的话,麻烦早日就医。”
梁远道笑了起来。
“如果是撞头我才敢发这种东西的话,我肯定每天撞一次。”梁远道飞快地打着字,他可能一直都处于被撞到头的状态,这么恶心的话说来就来,一来一大套。
“我觉得。”沈毓龄的消息浮了出来。
“不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