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明月共潮生》白梦长栏千

154、心似水

　　他召集所有公主，给每位公主丰厚的赏赐，一箱一箱的赏赐流水一样从库内流向库外，流进大厅。公主们站在厅子里，看见太阳一点一点落在脊兽之下，月亮一点一点升到琉璃之上。这时候，她听见一个太监高声尖叫她的名号，她走到跟前来谢礼。那个被称为天子的人坐在高台之上。

　　她的父皇看到月色下，有一条瘦弱苍白的小银鱼向他游来。
　　天子摒弃了她从前的封号，另赐她为“万明公主”。

　　万明，这大厅内乌泱乌泱站了近二十来位公主，有贵妃的女儿，也有采女的女儿，但没有一个比你更耀眼。

　　天子对万明的喜爱是闻所未闻的，总管太监孙得全最清楚不过。他见过天子和万明坐在太液亭里看月亮，万明如同身披鱼鳞一样发亮。天子亲自拿葵扇为她驱赶蚊虫，又让宫女远离，站得越远越好。孙得全领着宫女们退到亭外，给他们留出一方天地。他看见天子和万明公主像寻常人家的父女一样说话。这时候，天子已经不是天子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天子，想必这一刻的新奇使他分外陶醉。
　　于万明而言，她远离人群太久。在她的前十年中，她不曾与这个父亲近距离接触过，父皇的五官还不如她身边的小圆子来得清晰。父皇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没有恐惧和奉承，只有陌生。陌生人在初次交流的时候，总是尽力给人一种平和有礼的感觉，这就是她给天子的感觉。在平和有礼之外，因为她的偏居一隅，她的情感是古朴的坦诚。
　　譬如她什么都不懂，每当天子讲起皇城以外的风光、祖辈的事迹，或是书上的怪力乱神、无稽之谈，她都一脸崇拜和热切，这样赤诚的目光让天子极大的满足了。
　　连带着万明的母妃许美人一并高升，她现在是许昭仪。
　　旁人不知的是，天子对于万明的喜爱，还来自于她那默默无闻的母亲。倒不是因为许昭仪如何倾城倾国，恰恰是许昭仪的沉默使人省心。天子甚至都想不起许昭仪的模样，好像万明是凭空冒出来的女儿，完全按着父亲喜欢的方向生长。她的母亲不像其他老女人，总爱把成人的计谋假幼童之口蒙蔽他。尤其是那些生有儿子的后妃，她们让公主们在他面前说皇子的好话，这是恶心透顶的。
　　在突如其来的洪福中，许昭仪感到的不是苦尽甘来，而是深深的战栗。她曾在天子数十日的留宿中成为后宫的红人，也曾因为他的全然遗忘而备受奚落。她和万明似乎被推上风口浪尖，稍不留神就会被打到滩涂上，一旦退潮时被大海忘却，就会枯涸在没有一点水的地方。
　　许昭仪不知道的是，天子对万明的荣宠远远不止于此，而是才刚刚开始。由万明公主病态的苍白所引发的，是京城里新一轮病态的审美。女子们追求着所谓“玉光白”的肤色，心切者纷纷涂上厚重的白粉，在这个崇尚马术的王朝，忽然有许多勋贵女子不愿意骑马，更不愿意在晴天打马球，而帷帽比以往更加风行。女子外出以帷帽遮蔽面容的风气，在这个开放的王朝原本日渐止息，此间时兴，是为遮阳。

　　很震撼。
　　天子曾经因为她的母亲怀孕姿容不再，厌弃她。而今又从她年轻的女儿身上，找寻曾经的感觉。

　　这何尝不是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