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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传 ...

  •   对面那人发出的乒乓球像白猫一样,嗖一打弯儿,偷摸摸地在我这边的桌子哒地跳一下,溜着我的拍沿出去了。
      “11:0”裁判同情看了我一眼,宣布。
      现在的我应该头发很乱,而且汗水在成股地往下淌。我真想把拍摔地上哭,可是我爸我妈看着呢,学妹也看着呢,老槐树投下的阴影在他们脸上变幻,老班的眼镜片反射着阳光。我只好把眼泪憋回去,愤愤不平地蹲下来喘气。可当我抬头看,那家伙却随意地站在网前,让乒乓在他拍上溜圈,一圈,两圈,三圈,甚是悠闲。他发现我在看他,这才认真起来,正过来身冲我招手。

      “走啊,中场休息”
      “我不……”
      “别人还来这疙瘩比赛呢,走吧”

      他半扯半劝,终究把我拖出去了,然后我们坐在俩马扎上,他给我开了瓶冷的荔枝汽水。我仰头灌了一口,凉气让我冷静了不少。他,随安,早上是高中生,放学当厂工,住我对门,那房子据他说是位叫陈林襄的大好人租的,而他本人是个乒乓球溜人大师,几乎没有球能在他手里捞分,鉴于他凶残的能力,我们一条街的都管他叫110。

      “我肯定得输,好不容易上校赛,我……”
      “还有一局呢,江闪闪”
      “远点衫子,叫我江庆,还有你只会越打越顺溜!”
      “我让你一个!”
      “哦,是嘛?”我暂且放下了手中的饮料。
      他笃定地点点头。“前三都进区赛”他加了一句
      “江镇,随安,该你们了。”裁判在场地那毫无感情地喊。

      我拉着他风一样地跑过去,在场上站定,然后吹吹拍子上的灰。此时的我又燃起斗志。看我扣不死你!我把球高高扔起,狠狠搓去,只看那飞出的白球蹭了一下网,在对面桌面上拍一下,又弹起来相当高度。他迷茫地盯着那球的抛线,想救一下,不料它飞到桌楞那,啪的一下弹飞了。

      “1:0”裁判惊讶地宣布,随机被淹没在一片掌声,欢呼中。一片声浪之中,他只是默默地捡起球,站稳,冲我阴测测地笑。

      “咱球让完了哈。”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球打在台的最右面,可不等我伸手去够,它就打着旋向左面跳起,我忙向左前方跨一步,把它挑过网,可对面的人正手短促地一扬,球又往右面飞去。我在他的全方位控球下前仰后合地跑,在有限的制球权里让它左偏或右偏,像在狼爪下挣扎的兔子。突然他打出一个长球,我飞奔过去,奋力拉起,在我期待的目光里,它以麻雀扑食之势冲向对面,不料冲进球网,霎时撒气,速度一减再减,再无出头之日。

      “1:1”裁判把牌子啪的翻过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和旁边的男人打赌我后面得分不会11:1的一声哨响,给人间送来给随安的掌声。美哉,我又是第二,算了,能进市赛就行。我在这一堆掌声中灰溜溜地望向观众,可我脖子都快断了也没看我爸妈。

      我就走到他跟前,悄摸声问。“看我爸妈没?”
      “叔叔阿姨回去了”
      “多前儿?”
      “我把你打成5:1的时候”
      “远点衫子,你干哈去”
      他顿住了,瞟我一眼
      “我去当帮工。”
      他眼里闪过一丝挣扎,转瞬间又被阳光一样的笑意填满了。他拍拍我的肩膀:“江镇,好好打球,别白瞎你的天赋。”说完,他拿起扣在地下的帽子,撤了。

      吃瓜子的人,吐瓜子的人听完比分,叹息几句,笑了几声,讨论一下,就散了,瓜子皮还留在地上,黑黝黝地泛光,散发出淡淡的油味。拍拿在我手里,正面的胶皮湿了一道,反面的胶皮湿了一半,把儿也黏糊糊的,球拍累的不行。于是我把它搁在桌子上,自己坐在旁边的树底下乘凉,过一会,我突然感觉渴了,就把放饮料的马扎拖过来,一摸饮料瓶,已经暖热乎了。但是一分钱怎么能浪费呢,于是我拍拍屁股,站起来,喝起没有汽的汽水。天已经不那么热了,我就往回走了,我朝天边看了一眼,工厂的烟口里正吞吐着火烧云,一个老大爷还站在球桌前,我纠结地站在他旁边,他看我盯着他,友善地陪我打了几局,在我二比零打赢后,他的笑容凝固了。

      然后我到家了,果不其然我妈没站在门口,我爸也没站她后面,他俩在吃饭。
      “我回来了。”我抛下一句,拿了双筷子,上桌。
      “外语多少分。”我爸问道。
      “97”这可是我的最高分,但还是故作冷漠地回答。
      “你那三分呢”
      “我怎么知道。”我突然不打算夹那块扣肉了,于是把筷子搁下,转身想进房间。
      “你数学呢?”我妈接着问。
      “班第五。”我不满地答。
      “扣肉,来吃。”我妈嘟囔着。
      “我打球去。”
      “打球能当饭吃吗?”她嘟囔的声里擦出火星。
      “那我就给你整出个铁饭碗!”我吼道,揪起拍子,甩门而去。

      她在门后面大声嚷嚷,说什么我看你搁着乒乓球乒乓球的…碗肯定掉地上了,接着是几点细碎的哭声,最后是家里那副风景画掉在地上的声音:卡擦—咣。绿色蓝色流动的色彩一定碎了一地。我妈在大声骂我,跺脚,哭着,怀念着我小时候的乖样:第一个名考进高中!羡慕着领居家的随安:多么争气的娃,数学那么好,现在天天考校第一,你呢,现在班里能前三吧,学校呢,区呢,市呢…是啊,你儿子不乖了,要不你们去福利院领一个江什么?

      我一屁股砸在台阶上,想让愤怒散出去,如果能大烟囱排黑气一样最好。我脚下的凉鞋跺着台阶,脚底板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让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去乡下听到的鸟叫,从山林里传出来,先是独唱,后是合唱,然后汇在一起。我越跺越来劲。

      “江庆,别弄了”
      我意识停下脚,然后向声音哪个方向看去,邻居家窗户纸裂了个小缝,别别扭扭的一点小光打在他身上,我才勉勉强强看清:随安把书搁在窗棱上看呢,他捂耳朵的手正在慢慢松下来。
      “安哥,你咋”
      他在黑暗里苦笑了一下。“我钱不够晚上造的,还能咋。”
      “那你出来干哈?”
      “预习。”他似乎察觉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就继续说。“过来借光看书。”“哦。”几句对话就像池塘上涟漪,散进夜里了。蛐蛐在一些未知的黑暗角落里叫唤,不知疲倦。我盯着月亮看,仿佛这样就能转移怒火一样。但人人都这么想的话,后羿大概会白射太阳了。
      “那安子,我回去了。”他没抬头,道了声晚安。
      最后邻居家灯熄了,他只好回对面的家了,晚上他家总是漆黑一片。我也回去了,家里静悄悄的,风景画的框上缠了白胶,被贴回原位,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点诡异。我妈坐在餐桌边的一把椅子上,爸已经睡了。
      “妈?”我试探着问
      “诶,你回来了。”她的眼神又活回来了。“你喜欢那幅画吧,我给你修好了。”
      “砸了就砸了,修还好看吗?”
      她没回答,站起来,在画前踱来踱去,最后不走了,说道:“你爸起的稿,我上的色,上面的印章是我俩一起整的。”她又笑着摇摇头,“现在我们谁都没成为画家。”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110这家伙拉着我跑,后面日本鬼子咕哝着日语追,他说别回头,找地方躲。日本人枪响,子弹好像打到他后脑勺了。我醒了,然后赶紧用毛巾擦了把脸,右手顺馒头左手带书包,一路狂啃跑到学校。

      在我爸眼里,男人当商人才是个好汉,再不济也得选个医,什么,还想学画画,还想学汉语言,和乞讨有啥区别?我是想当作家,他看我就像是在看那只黑皮蟑螂一样。而在我妈眼里,不学外语就像跟塌了一样,从我记事起,她为了让我学它,她不惜举扫帚撵我满院跑,因此我和她都非常健康。

      我盯着黑板出神。石墨质铅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一直是背景音乐,有着美妙的轻重缓急,黑板我眼中幻化作五颜六色。我身边的一个声部突然中断了,把我从发呆中揪出来。我低头看看旁边,我的同桌正埋头猛看书,他皱着眉头,拿我的橡皮擦掉书上的演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石墨味。刚下课,物理老师坐在教室外的椅子上,几个女生立刻冲出去问题,她们小声询问着,就像窗外下起小雨他们都是旁边村子里考进来的。我为了不显得像个拐子一样杵在那,也不得不低下头握住笔,一片沙沙声中,终于看进去了。

      放学铃一响,我第一个冲出去,逆着人流跑到隔壁四班门口等随安。他不着急,也不拖拉,他流畅地完成从抽屉里拿书,并塞进书袋的全过程,顺便还瞟几眼书上都记了啥,在确认无误完不紧不慢地晃一下书袋子,拉上拉链,听见拉到头的声音后,左胳膊轻轻一甩,把袋子整背上去。教室里响起零碎的掌声和笑声。

      “你把动作省省吧安兄。”我默默地掏出拍来。
      “生活要有仪式感。”他做出相同的动作。
      太阳毒辣,我们拐到树荫底下的道上,半路无言。
      “你真喜欢乒乓吗?”他冷不防问道。
      “那当然。”
      “乒乓能让你将来吃饱吗?”
      “你特么跟我爸妈一个说法”
      “你想想,你打进国队概率多大啊?”
      “放弃,我不白瞎了吗”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眉头皱了一下,这个表情在几年前他也露出过。那时我的爱好是发呆,兴趣是没有,成绩是垫底。他呢,往我手里塞个拍子拉着我去打乒乓,我不愿意,他笑着把我拽过去,我到那眼睛一扫,小手一挥,竟然挡回去一记狠球。从此他带我打球,手下乒乓飞窜,成绩也飞窜,再往后,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乒乓球的招式了,物理算数算个啥……

      “那么庆兄,我再让你一球”他的笑容很无奈,“你也别后悔。”
      “那你打算咋办。”
      “凉拌。”

      那是个燥热的黄昏,当时我在房间里看着语文课本发呆。他扣扣地敲响我家门,才敲到第一下,我爸妈就从厨房里冲出来开门了,他们在门口一顿寒暄,跟一热爱烧水的壶一样,水都没了还想继续烧,于是后面就有了一段奇怪的寂静,也叫蹩脚的留白。我在这留白里暗暗地想:安兄,聊天也不容易啊。我悄悄下了椅子,把右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只听随安说道“叔叔阿姨,我想带他进厂子。”这什么破理由?我捂住咧开的嘴继续听。“当然可以,这孩子就应该提前吃吃社会的苦。”我爸妈的回答更加出人意料。“江庆,出来。”他们冲我房间门的方向喊道。

      “江庆,马上出来!”第二遍他们加重了语气。“马---上”
      我拖着长音应着,把语文书使劲一扣,慢悠悠地推门出去。
      “明天你跟随安下厂子去。”
      “啊?”我尽量露出诧异的表情。
      “没有为什么。”
      “行吧。”我瞟了一眼门口的人。

      随安穿着鞍山铁厂蓝布衣,皱皱巴巴的,全是灰尘。暗绿色的帽子倒是服服帖帖周周正正。他似乎又瘦了一点,眼神异常空,把一切情绪掩埋住,不过嘴角上一如既往挂着笑。既没有嘲讽的意思,也没有淡漠的意味,反倒有一些释然,仿佛他住在旧照片里。

      早上,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睡眼惺忪中,一切仿佛都是原状,于是我满足地躺回去,并在床和被子间固涌出一个舒服的姿势。突然,我脚的方向传来一阵杠铃般的笑声,接着就被一只手拉起来,拽出房间,拽向门外。那手的主人还和我爸妈热情地告别。
      “叔叔阿姨再见,我们去体验生活了。”清晨的凉风让我清醒了一点,我抬头,我爸正鹰一样盯着我们,我圆滑地平移视线,毫无痕迹地转过身去,小声跟随安说。

      “110啊,他俩盯着呢。”

      我俩同时露出诡异的笑,心照不宣地往厂子那条路拐过去,抄的是巷子里的道。这样只要左拐一小下到红星理发店前,再右拐一大下绕过工厂,就能避开他们的视线和上班的路。这时,前方乒乓球敲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间或有拖鞋啪嗒地地声音,似乎有倒霉人在试图救球,他对桌又似乎传来欢呼。我加快脚步,拿拍子的手越摆越快,脚几乎要跑起来。我们走过一个穿着的确良白上衣的男人,他兜里鼓囊囊的,胳肢窝里夹着一本书,大步流星,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他兜里的东西不留神掉在地上,啪……哒哒哒,这不就是红双喜吗?我立刻甩开胳膊向前奔去,男人的脚步声在身后隆隆地响,越来越近,那槐树也越来越近,我大步怼向槐树,极限转弯,扑在唯一空着的乒乓球桌上,却诧异地发现没人跟上来。只见随安晃晃悠悠地从巷口出来,说:

      “找啥急,人家有人占座了。”
      “你搁那卖呆儿有理啊!”我冲他喊。
      他一球忽我旁边。
      “你打不打?”
      “打,现在就打。”

      他弓腰站我对面,快短急地整了个球,看球往左边走,我上脚挑回,他侧身一拉,那球直怼我拍,我忙退一步,轻击防守,他也退一步,拉球上台,愈攻愈狠,我保持原位,愈守愈溃,终于,他一球打在右角上,终于得分了。

      “可以啊。”
      “无他,唯手熟尔。”
      “那继续吧闪闪。”

      他的眼神里陡然迸出认真的火花,发的球斗折蛇行,走位风骚,快击旋球齐上,左右不平均,溜得我措手不及,左脚绊右脚,转眼打成五比一,我喘着粗气寻思这不行,你会变化我不会吗。我起拍,向他右边角落发去,可他挪一下,笔直地扣回来,我来不及够,他板上又增一分。

      “可以啊,想遛我。”
      “溜不动您嘞!”
      “来来来继续。”

      如果有什么比下午的物理课更难熬,那就是下午的太阳,我腿酸的跟柠檬一样,头疼的快炸开了,只好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喘气,由于脸朝下,汗水糊了一桌子,又反在脸上,五官都快粘上去了。过了一好会,头疼缓过去,就听见他往我这边桌发球。

      “一比零了哦。”他拍过去一个。
      “二比零了哦。”他敲过去几个
      “我赢了哦。”他狠狠地庆祝。
      “大夏天的还打啥啊。”我趴在桌上问。
      “那似谁跟我信誓旦旦啊?说啥‘这一周我就可乒乓练’啊,你又不练了。”我听后不以为然,趴回去表示抗议。
      “国乒那么好进吗。”他又打来一球。“我削你啊,赶紧起来。”
      我左耳朵贴在桌上,手捂着右耳朵,翻过来看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打了,放过我吧。”
      “说好的越挫越勇呢?”他冷笑,又弹来一球。
      “我他妈在三局两胜的情况下连输五局,然后全是11:3输的,你勇一下?”我气地一拍忽回去。
      “我勇着呢。”
      “勇你大爷。”
      “我勇。”
      “你大爷!”

      我一声更胜一声地骂,一拍更强一拍地拉,红双喜高速飞去,他换位不及时,接空了。短暂的错愕过后,我强忍喜悦,从鼻孔里又哼出一句。
      “你大爷。”

      白天愈发的长,晚上愈发的短。这次他请一杯水,明天我带一瓶饮料,半天打球,半天跟他进厂,日子一天天就过去了。记得前天来打乒乓,我郑重地穿上那双回力。那鞋可是我进来考第一换来的,轻便得劲。我到地方,随安依旧穿着他那工厂蓝布衣,军绿解放鞋,倚着球桌等我。他看见我,起身,从我的两根筋大裤衩子一路看到脚下的回力,最后抬起头,总结道“你鞋子颜色真好看。”下午回家,我看着脚下的灰鞋若有所思,他们原来似乎是白的。

      “你拍拜握那么紧。”
      “肩膀紧张啥。”
      “变化啊你倒是变化啊。”
      “右脚上快点。”
      “总玩上旋不单调吗。”
      “玩点三十六计,我给你整一个…”

      他有时候说不明白动作,就过来把住我的手,扬一下正手,再扬一下,让我自己整个球,再把一下。
      “我教明白了不。”他和善地一拍桌子。
      “懂了,懂了。”

      今天我打到中午打不动了,硬坐树下乘凉,他咋拽都拽不走。一小学生在对桌练搓球,跟做慈善的一样,打的球就在自家自家桌上转,那陪练的急眼了,冲过去一把扯着他耳朵,让他的耳垂做圆周运动,给那小孩整的急哭狼喊。那陪练的看他哭的大声,跺脚骂道“彪呼呼的,整不死你。”一个嘴巴子过去。

      我看的心惊肉跳,颤抖地摸过拍子。“安哥,我还能继续整。”
      “很好,闪闪同志很有觉悟”他的笑容和煦地就像冶炼炉的火焰。
      “明天比赛啊。”我叹了口气,又坐回去。
      “是啊,明天比赛。”他感叹着,把水闷完。
      “是啊。”

      “砰”
      这是球砸在对面桌上的声音,对面那小孩儿没反应过来,球接空了。5:0的喜悦凝在脸上。他慌不择路,往对桌正中央削来一球,我侧身狠拉,他反手不及,球打他拍沿上,飞了。连续两个输球让他有点困惑,他刚刚站稳,我就短打一球,他小心挑去,正好拍在我正手最佳位置。我低空过网打在他桌左角上,他终于反手打上,可惜没过网。我看他一副心态被玩崩的样子,便放心打,二比零干掉他后,我颠着橙色乒乓走了,丢他一个人站着难过。不能狂,你得时刻谨慎着,谁知道哪个球想阴你。

      “砰”
      这是我第二局第一球球过网的声音。他毫不犹豫,狠命扣回来一球,扣在中线上,球轻盈弹起,狠狠地敲在我鼻子上。我捂着鼻子蹲下去,热辣辣疼从指缝里渗出来,我放下手一看,全是血,我没忍住,蹲着笑出声,边笑边站起来,用胳膊蹭两下,抬头时学哥诧异地盯着我鼻子。
      “江庆,去处理一下吧。”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我衣领那儿。“整的跟我用拍谋杀你一样。”
      “用不着。”我潇洒地向他一挥拍。
      “能的。”他笑着举起拍,高抛发球,接着惊恐爬上他的脸,这看得我背后发凉,我一抹从嘴角流下来了,靠,红色的。抗日剧的感性瞬间压倒生物的理性。

      我呆滞地,模糊地问:“我快死了吗?”
      “没有。”他熟练地把纸搓紧,塞进我俩鼻孔里。
      “至少给我留个鼻孔。”
      “能呼吸,没事。”他请求暂停,把我推出场地。“站那,别动。”
      “那比赛咋算?”我不舍地问。
      “淘汰吧,你这一时半会比不了。”
      “明年接着玩呗。”
      “明年?你不明天走吗?”
      “去哪。”
      “美国啊,你爸妈没告你?”
      “我现在可以撤?”

      他点头,我立刻塞拍入套,冲出大门。天和七天前一样晴的要命,空气里一股烤螨虫味。脏话正在身体里形成龙卷,向前的每一步里都在牙关后面肆虐,我冲过巷子,在一颗橡树边狠狠地摔一脚,立刻爬起来,冲进迎面来的风里,空气像刀一样刺过膝盖,用疼痛的快意里麻痹自己。跑到门口,我扒紧门缝站着。

      我爸从纸箱之间抬起头,困惑的看着我:“儿子,啥事?”

      先前心里积的千万句话霎时散开,脑子里一片空白。
      “爸,墙上那画呢?”
      “那么多东西,怎么包的完。”
      “丢了?”
      他不耐烦地点头,继续收拾。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野,两只脚不听使唤地往外走,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我几乎是用拳头砸向他家门。
      “开门。”我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一些。
      “啥事。”门不紧不慢地开了。
      “你早就知道我要走吧。”我喊道。
      “是啊。”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立即舒展回去。

      “为什么不告我?”
      他看着我眼泪糊了一脸的样子,平静地笑了。“早晚的事,你们都得走。”他把我推出去,叫我别误了下午的飞机,接着把门狠狠地甩死,一点阳光也照不进去。

      “时光清浅,在岁月里旖旎。”这是我初中时代作文里的句子。我至今也不明白时光怎么就清浅,怎么就旖旎起来了。有些词美是美,乱炖后就像染成蓝色的刺猬头。但我初中知道什么呢,我窥探的,获取的文化之美只是长卷的一角。

      “我对不起你,儿子。”
      “没事,爸。”

      我想我明白随安的话了。
      二十年前,也就是上个世纪末我回去过一趟。随安的样子竟然一点都没变,还是靠在门边,那是大年夜,在我看着他时,他裹着棉衣,似乎已经看我很久了。以前我们是同龄人,现在看起来是两辈人了,我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

      “江闪闪叔叔好。”他笑着冲我招手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鞍/山!”永远都这么年轻,也永远这么老老。”他在着门前的光里无奈地笑。“害……说多了你也不明白……而且你不冻的慌吗,非得搁外面站着。”他把我拽进去,给我整了杯水,自己也倒一杯,他猛地灌下去,长舒一口气。
      “这儿越来越冷清了。”
      “是啊。”
      “是啊”
      外面的鞭炮声好像要把雪晤成温泉,新的一年又要来鞍山住了。

      前年我也回来过一趟,他家已经空了,没人知道他搬到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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