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湿度》无糖苏打

5、秋·第五章

　　半山腰的24小时无人便利店外，年路遥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着，他伸长了腿，漂亮的手指无聊地拨弄桌上喝光的红色牛奶罐。
　　牛奶罐从桌子右边，骨碌碌滚到左边。
　　年路遥玩着没意思的游戏，想起了初二第一次离家出走时。

　　那天，年孟凡回家很晚，兰凝怡一直在玄关等着他，他一进门，就被兰凝怡抓着质问是不是又去那个女人那儿了。
　　年孟凡那天还真没去，是陪当地土地开发局的人吃饭谈事情了，他喝了酒，又被冤枉，生气，把兰凝怡推倒在地。
　　兰凝怡难以置信地说：“你竟然敢打我？”
　　她扑上去和年孟凡扭打起来。
　　两人从玄关打到客厅，吵醒了写完作业，直接在楼下书房睡觉的年路遥。

　　年路遥睡眼惺忪地出来，看到年孟凡举着花瓶要砸兰凝怡，他连忙冲过去抱住年孟凡的腰。
　　初二时，年路遥抽条，个子高了很多，他年轻，年孟凡到底是老了，还喝了酒，被年路遥一拉，摔倒在地，花瓶碎了。

　　年孟凡撑着肥胖的身体想爬起来，手被碎片划破，流了一手血。

　　年孟凡看着掌心的血，发愣。兰凝怡先反应过来，捶打年路遥：“你干什么啊，你疯了吗，他是你爸爸，你怎么能打他？”

　　年路遥愣愣地站着不动，任由兰凝怡的拳头打在身上。
　　为什么要打他？
　　为什么？
　　不是因为你在被他打吗？

　　拳头挨多了，年路遥觉得感官迟钝了很多，似乎也不觉得痛了。这家人的闹剧终于吵醒了保姆，她叫了司机和保安一起把老板一家人给制服。
　　年孟凡酒醒了觉得丢人，让保姆找医药箱就在家里处理伤口，想起年路遥刚才也挨了不少打，想把他叫过来时，才发现，自家儿子不见了。

　　年路遥心里很乱，趁家里人不注意，跑出了家门。
　　不能去商店街，也不能去常去的地方，一定马上就会被发现的。
　　年路遥跑着跑着，仰头看到不远处的小山，那天，山上起了雾，薄雾像一层纱覆在漆黑的山头，纱后，透出暖黄色的朦胧路灯。

　　像是通往异世界的入口。
　　年路遥像被蛊惑一样独自上了山。
　　走到山路的尽头，是不是就能走到异世界了，就能摆脱所有烦恼了。
　　当年中二病的年路遥这么想着。

　　山路的尽头不是异世界，而是一间24小时无人便利店。
　　年路遥在便利店里逛了一圈，彼时还是初中生的他，身上并没有钱，所以只能看看，什么也没买的回到店外，坐在红色的长椅上，看着外面因为雾气变得朦朦胧胧的公路。

　　父母没来找他。
　　没人知道他在这里。

　　年路遥倒不害怕，也没有被抛弃的感觉，只觉得情绪越来越冷，他和世界之间仿佛被筑起了一座透明的隔阂。

　　他不理解父母为什么每天都会为同一件事情争吵不休？
　　不明白兰凝怡为什么总是半夜躲起来哭？
　　不明白年孟凡为什么做坏事总是那么明显，却要装什么都没做过那样？
　　他们一样不理解他。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他没来由地想起书里看来的一句话。

　　此刻，他觉得自己这座孤岛，面临极度干旱，以及一点食物短缺。
　　渐渐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但还是有人类的需求啊。
　　年路遥刚对自己下了结论，一瓶热的金属罐贴在他脸上。

　　年路遥受惊地弹了一下，仰头，看到蒋煜单手插袋，表情十分深沉，右手举着一瓶红色儿童牛奶。

　　刚才贴脸上的就是这玩意儿。年路遥眯起眼睛打量了罐身，以及上面巨大的卡通脑袋，心想，这玩意儿竟然还是热的，蒋煜这小子果然鸡贼。

　　年路遥：“我不喝这种。这是小孩子喝的。”

　　蒋煜绷了半天的酷帅造型破功，他恢复了平时的炸毛模样：“这家店只有这种饮料啊！”

　　两人沉默。
　　片刻后，蒋煜薅乱一头发黄的短发：“行行行，那你要喝什么，我去山下的店给你买。”
　　年路遥：“我要一杯热的拿铁，不要奶精，加半袋砂糖，要三串关东煮，萝卜，福袋和鱼丸，汤加到1/3位置……谢谢。”

　　年路遥贵公子点菜似的点完单。他优雅的样子没有维持多久，就被蒋煜弹额头破坏。
　　年路遥不满地捂住额头，觉得蒋煜这小子的手劲儿又变大了。

　　蒋煜：“你当我复读机啊，说慢点。”
　　年路遥觉得蒋煜明明想发火，却压着不发火的样子很好笑，于是不计较刚才被弹额头之痛了，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蒋煜竟然拿了个本子记。

　　年路遥没忍住想吐槽蒋煜什么老年人记忆，这点东西还需要记在纸上，他的脖子上被套了个温暖的东西，连带着连嘴也被堵上了。

　　是蒋煜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被他摘下来套在了年路遥脖子上。

　　蒋煜把围巾牢牢在年路遥身上绕了好几个圈，又在侧面打了个蝴蝶结，说：“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他看见年路遥瞄了一眼颜色诡异的围巾，欲言又止，先一步打断：“不准嫌弃我的围巾，这是我奶奶给我织的！”
　　年路遥眸光闪了闪：“嗯，很好看。”

　　蒋煜很是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你等着我，哪都不许去啊！”
　　他跑出去，不看前路，扭头往后看，年路遥真怕他摔一跤。

　　蒋煜身形一歪，像是被石头绊到了。
　　年路遥小心还没喊出口，他就已经摇晃着站稳了。
　　蒋煜可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被绊了一下，还能奇迹般站稳。

　　年路遥愣愣地看着，半晌，笑了起来。那片隔开他和世界的玻璃，碎了一条小缝。变得迟钝的情绪，又开始柔软地流淌过心间。

　　年路遥把脸埋进满是蒋煜气味的围巾里，明明夜里很冷，他却觉得脸很烫。

　　后来，蒋煜按照记录的菜单买了吃的上来，但不知道是听错了还是怎么的，他少买了几样，听了年路遥面无表情的抱怨，蒋煜又想发火又貌似觉得连这点事都没办好而懊恼的神情，着实让年路遥的心情好了不少。
　　年路遥心情很好地，第一次没有反驳蒋煜的说教。一路上乖乖地，被他送回了家。

　　到家门口时，蒋煜皱着眉，一脸怀疑：“你是不是病了？”
　　年路遥无辜地偏头：“没有啊。”
　　“为什么今天一句话都不和我抬杠？太奇怪了。”
　　年路遥长了好大的见识，第一次遇见不被抬杠不舒服的人，他酝酿片刻，准备开大招，脸颊却被蒋煜的手捏住了。

　　蒋煜凑得很近：“我看看，你是不是扁桃体发炎了，我最近才学会看这个！”
　　他一靠近，少年身上特有的，仿佛干燥的温暖阳光一样的气息，劈头盖脸将年路遥笼罩。
　　年路遥如同止水的心情掀起了惊天骇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从蒋煜身边跑开了。

　　后面，后面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楚了。
　　反正蒋煜那个铁憨憨肯定什么都不记得。

　　一阵冷风吹过，年路遥搓了搓手臂。
　　今年秋天好冷。
　　他这次记得带钱了。
　　买了上次没买成的儿童牛奶。
　　搞不好，那瓶儿童牛奶是重要的游戏道具。
　　因为他买了，还喝了，在游戏里，就不会发生后续剧情了。

　　年路遥像被像被丢掉的猫咪一样，轻轻地把下巴靠在红色桌子上，孤独地想着。
　　这次大概没那么好运，还会有人找到他。

　　年路遥转头看向外面的公路，今夜没有雾气，公路的景色非常清晰。
　　蓦地，他半眯的眼睛睁大。
　　他看见一个人影沿着公路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