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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夕阳西下,余晖彻底带走地表的热度。

      溥跃蹲在地上,视线与面前的墓碑持平,近四十分钟,他一点点望着面前墓碑上的阳光消散,也知道头顶的天空在慢慢变黑,但是他无暇顾及黄昏和恐惧,因为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涣散的碑文和听觉上。

      赏佩佩的声音像细雨敲击在耳膜上,昏暗中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有种白噪音般的捉摸不透。

      很奇怪,即便她在讲着很伤感的事情,悲伤蔓延到溥跃都会觉得鼻尖发酸,但是她的声音一直保持着平缓的节奏,她全程没有哭,甚至还在带着笑,不停地开合嘴巴轻击牙齿,在对着墓中已经听不到的尸骨缓缓道来。

      这语调抑扬顿挫,说明朗又没有真情实感。

      就好像当年趁着晚自习前跑到天台大声朗诵课文的少女,明明眼睛在流泪,但嘴角却上扬,一张脸彻底被拉扯的情绪切碎。

      溥跃一如既往,听得很认真,他想解题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关于赏佩佩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引人入胜的谜团,尽管他再怎么刻意掉头绕开,但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仍然还在这座迷宫里。

      直到红砖中成堆的纸钱燃烧殆尽,直到天边的太阳彻底消失,世界撤下了怪诞的幕布,溥跃仍然蹲在那里,专注地盯着面前已经看不到的墓碑,像是在课堂上因为太用功思考反而满脑空白的笨蛋。

      完全没想到的是,赏佩佩烧完左边,又突然起身将另一兜纸钱带到了隔壁溥跃正对的墓碑前。

      她手中剩余的纸钱数量不多,但也恭恭敬敬地点燃,鞠躬,顺便趁着火光将周围的杂草一一拔除。

      待一切流程结束,赏佩佩才回身寻找被她忘掉的溥跃。

      明明是月初上,隔着的两人宽的距离,赏佩佩根本看不到他潮湿的眼睫,但像是条件反射,溥跃在她转身时突然扭开脸用手蹭了一下脸颊,声音在手掌的遮挡下听起来也非常含糊不清,他问:“这两个人你也认识?”

      溥跃说的这两人是碑文上的“夫杜江妻寇菡”。

      这对夫妻的墓是双人位的生莹碑,位置就在赏双明的右侧,不是同年同月生,但合葬碑上却刻着同年同月的死期。

      赏佩佩歪头看了一眼溥跃说的“两个人”,再次回过头来声音还是轻快的,“不认识,但是做邻居,还是融洽一点好。”

      “以前还有偶尔有人来祭拜的,清明过后会看到喝空的酒瓶,我都会顺便收拾一下,不过这一年都没再来过人了。也许是他们的朋友搬走了?”

      “左边二十七一直是空的,应该是之前很久就事先买好的。”

      赏佩佩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和溥跃讲话,她步子迈得很随意,裙摆被冷风扬到黄土也不在意,“而且你没发现吗?右边他们的碑文上也没有立碑人,和我们这边一样。还蛮巧的。”

      “你可能不懂这些,一般家庭都会写子孙辈的名字,有的家庭人多,会有长长的四五串。”

      “把头那家才绝呢,人多的都快刻不下了。有讲究的,好像是说被刻在碑文上的活人会有福报。”

      赏佩佩三心二意走得散漫,目光还紧紧黏在在后面逐渐离她远去的墓碑上,她有很努力地在佯装愉悦,但就像每次离开墓地一样,她又开始忍不住心情难过。

      有无形的钢丝缠在她喉咙逐渐拉紧,甚至会阻止她自由畅快地呼吸。

      脚下磕绊,话还没说完,赏佩佩就尖叫一声。

      还好后面人及时伸手撑住她的肩膀才避免摔倒。

      长舒一口气,肩膀上的力道被慢慢松开,赏佩佩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嘀咕:“哎,破草,差点绊倒我。还以为是鬼。你都不知道上次我来时,竟然碰到有人在人家坟前偷吃贡品。”

      “幸亏是白天,不然我真的吓死啦。所以,从那之后我都不带吃的过来了。”

      趁着天黑,赏佩佩用力抿起嘴角踢开脚边的枯草,逢时地上突然亮起一道光束。

      是跟在她后面的溥跃打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

      她顺着对方的动作抬头,溥跃的脸一下就从漆黑的夜色中暴露在刺目的反射光下。

      突如其来的亮度让赏佩佩微微眯上眼睛,可饶是这样,溥跃那双眼睛仍然是太亮了,尤其是相比包围着他们的近千座死气沉沉的坟冢来讲,面前他这副五官的组合简直称得上是活人的艺术品。

      窄窄的内双,柔软的睫根,甚至在他弧度完美的鼻梁和下巴之间,还有两瓣很适合接吻的唇。

      以前赏佩佩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溥跃的长相,他于她来说,就是生命中的过客,因为对身边人向来缺乏关心,赏佩佩没有仔细研究陌生人外貌的习惯。

      总之都是些经过一段时间后就要重新失去交集的异类,何必用心记住?

      这应该是第一次,她被迫近距离地意识到溥跃的长相有多优越,而在这种精彩绝伦的男色冲击下,她偷偷屏息愣了两秒。

      但也就是两秒的功夫,因为在第三秒,溥跃直接伸手拎着她的脖领子转了一百八十度。

      很奇怪,没素质的溥跃没有再讲出讨人嫌的话,他只是强迫自己及专注地盯着她脚下的路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赏佩佩被他推着,机械性地往前走了两步,不明所以还试图回头,“我们?”

      溥跃眉心跳了一下,看到她又不准备好好看路,干脆用五根手指托住她的后脑,扶正她的视线放柔声线:“嗯,你和其他护工还有医生。”

      “803在最后的时间里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孤单吧,起码还有你们守着,已经很好了。”

      “做人不就是这样,自处才是常态,难道和家人在一起就不会孤独了吗?”

      “应该……不是吧。”

      虽然是在针对她方才讲的故事发表看法,但溥跃的观点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他的最后一句话中,还带着些许不确定。

      他是真的想要用心和她交换彼此的意见,语调相比以往都柔软了很多。

      赏佩佩闻言心口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这种胸腔被冻僵的感觉又变成了细细密密的刺痛。

      好像是她的心脏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突然结了冰。

      一定是太冷了,是夜里的气温太低了,所以赏佩佩才会张着刚才还在聒噪的嘴巴,但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回答溥跃的文字。

      她已经太久没有和活人聊过这种切肤的话题了,刚才对着赏双明的习惯性诉说,更像是一种自我发泄。而溥跃恰如其分的沉默,给她一种他并不关心这件事的错觉。

      话语冒失的溥跃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赏双明”的立碑人处无字。

      性格粗糙的溥跃也没有质问她和赏双明到底是什么关系。

      所以她以为,他根本没有在听。

      沉默的旷野上只有两人行进的脚步声,好在只要不把话题继续下去,就很容易化解尴尬,溥跃并没有执着于她的答案,他缓缓收回了挨着她发丝的手,又放慢脚步,退回了刚才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还是下午那两道影子,但这一次返程,它们细长的形状重叠在一起晃动,乍一看,像是大怪物一口吃掉了小怪物。

      溥跃一直在盯着两人的影子交界处,冷白的灯光照亮赏佩佩走过的脚印,越过玻璃碎片,杂草和果皮,赏佩佩的脚踝在长靴的包裹下依然纤细,一步一步,噗通噗通,好像径直踏在他的心上。

      只是看着赏佩佩在前面走路。

      溥跃内心就有种澎湃而出的情感,此刻像是洪水地震一般剧烈地翻涌,在不停冲击着他的理智与克制。不是发病,没有想家,他跟着赏佩佩,甚至忘了自己该回家。

      天亮时的几十步路,在天黑后延长了两倍,空气中的温度骤降,待赏佩佩在后方的照明下重新走回溥跃的摩托车旁时,口鼻中呼出的废气已经变成了氤氲的白雾。

      吸了吸鼻涕,突如其来一个喷嚏,捂住口鼻再直起腰,她的肩膀上已经多了一份暖融融的重量。

      是溥跃的外套。

      宽大的羊羔绒能把她大半个身体包裹住,亲肤的麂皮内里还带着溥跃身上的热度,赏佩佩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手指彻底被长长的衣料挡住。

      她缩着脖子脸一下就红了,还没开始推拒,溥跃已经启动了摩托车,跨坐上去不大耐烦地催:“你家远吗?这么冷的天,把你冻感冒也就算了,明天上班再把我爸传染了。”

      “你到是能抗,我爹不是泌尿炎症刚好?您再给他传染个肺炎,得,给我省钱呢,下个月我直接不用缴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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