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栀雲川

3、灯会

　　几年后，三人彼此之间也渐渐熟悉了，季雲生也不在每天一副胆小的模样，性格也逐渐开朗。
　　那日的夕阳二人并肩坐于凌遥川屋前，赏着天上的霞光。
　　“你感觉怎样？”凌遥川看向一旁的季雲生，笑道。季雲生往地上一躺，双手枕着头，翘着腿，看起来很安逸。
　　“感觉很好啊！一切不如意……都抛于脑后了呢。”他道。
　　凌遥川模仿他的姿势，靠在房梁上，表情很夸张，逗得季雲生捧腹大笑，凌遥川看着他，也跟着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那年，凌遥川十二岁。
　　那日正是逛灯展之日，凌遥川想打扮得华丽点，便早早起床挑了两件珍藏已久的袍子，换上其中一件，站在镜前绕圈欣赏了一番，满意离开。
　　“雲生，今日看灯展，乃兄特意为你挑了衣服，还不起床？”他抱臂站于季雲生床边，俯视着卧在床上的季雲生。季雲生滚了一圈，用手蹭掉嘴边的唾沫，双手双脚用力伸了个懒腰，直直坐起来，头发酷似流浪街头的乞丐，发丝杂乱的朝四处伸展，他双瞳咪起，似是没睡醒。凌遥川直接上手把他拉扯起来，把衣服递给他叫他换上，又一边用手勉强捋顺了他杂乱不堪的头发。
　　“小川哥~灯会都是午时之后的事情了，起这么早干什么？”季雲生回头看向正为他整理头发的凌遥川，有些抱怨。凌遥川听他这么一问，实在觉得离谱，无奈地笑了笑，停下正忙活的双手，道
　　“你看天空上的太阳可知，现在已经是巳时时分了……”话音刚落，凌遥川便简单粗略的扯来一条发带，给他绑上。季雲生听完，沉默不语。幸亏凌遥川起得早，嘱咐殿中的厨子，在辰时准备季雲生的早餐，否则季雲生就只能空腹逛灯会了。因不是大节庆，宫中早饭不算多，他三口两口便把自己的一份吞得干干净净不留残渣，起身拍了拍手，离开大殿。
　　午时过后，二人准备出宫游玩。出宫没几里，便是整个明川中最繁华的地方——碧影城。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人尽皆知。靠南边的那条河，也就是二人初次相遇地方，河名碧影，因此城也名碧影。现在天还亮着，所以没有明灯，看起来倒也没有人们所述的如此繁华，不过整条街人山人海，甚至还能听见街中艺妓的歌声缭绕。二人在这街上走走瞧瞧，或许是因缺失了夜晚的氛围感，所以完全没有兴趣，只是觉得嘈杂。
　　不知不觉中，两个时辰在无形中流逝了，太阳西晒，水波潋滟，似是撒上金粉般透亮，湖面随风细闪，金莹剔透。二人也开始失去体力，决定一同去湖边歇息。天气虽说寒冷，但未飘雪，凌遥川找了处枯木堆，盘坐于其上方。季雲生则背手立于河道边缘处，望着清澈的河面。凌遥川两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抬起托着下巴，凝望着那孩子，轻笑了一声。季雲生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
　　“没事，你赏你的。”
　　你望河面，我则望你……
　　阳光投射在季雲生的身上，却如他自身散发出的光芒，如神明般耀眼夺目，不输当年天神扶苏，使凌遥川看得入了神，完全无法转移视线。季雲生回过头来，看着他一脸诧异道：“怎么，没见过美男？”，凌遥川丝毫不慌，而是笑答
　　“见过，多得去了，唯独没见过神仙。”
　　“所以，你把我当神仙？”
　　凌遥川笑了，微微点头表赞同，季雲生“切”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了。微风轻拂他脸庞，冬日扶光照耀，有些许刺眼。他便轻咪起眼，身子依旧朝向光照耀的方向，丝毫没有躲避。似是在追随，又似是在祈求安定美好。
　　那孩子当年的想象是有多么美妙，多么充满生机。若是他能一直如此，那该多好？错在谁？天神吗……
　　落晖刺眼，凌遥川见时辰不早了，便起身拉起季雲生的手，穿过树林朝街市奔去，斑驳树影洒下的余光，照映在二人身上……
　　回到热闹街市，二人方才缓下步子，慢慢地走在街上。两个个头不算高的少年一同游逛街市，穿过那数不胜数的人群，又走过那“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的摊铺，背影是如此令人回味。
　　元英时日短夜长，日落迅速，天色呈深蓝，雾蒙一片，千万盏孔明灯齐升于穹灵，光芒万丈，笼罩整座明川。从碧影湖引出一条溪流，穿插在这街市之中，二人走到溪边歇脚，正巧被那卖许愿灯的大娘瞧见了，便朝他俩招呼生意
　　“许愿灯！小公子要不要？”
　　凌遥川看向季雲生，道
　　“你要吗？”
　　季雲生正发痴
　　“什么？”
　　“许愿灯。”
　　“什么意思？”从出生以来，他就没碰过这种东西。凌遥川指给他看道。
　　“字面意思。”那许愿灯外的纸折成莲花状，中间则放了盏正燃烧的蜡烛。凌遥川说完，留了点给他思考的时间，随后又问了一遍：“要吗？”。
　　半晌，他方才回答：“灵吗？”
　　“试试就知道了。”凌遥川说完，起身前去买了一只，挑了盏还未开始融化的，递给季雲生。季雲生接过它，不知所措。凌遥川见状笑道：“把它放入溪水中，对着它漂的方向许个愿，若是这愿长久，便可逆水而上，漂到九霄之中被天神看见，反之，则漂一半就翻了。”话音未落，季雲生便照着他所说，双手合十，轻闭双瞳，许下愿望。
　　从北方吹来一阵风……
　　冬日的风往往都是刺骨的寒冷，使人瑟瑟发抖，可这阵却不同，虽说不暖和，但吹得很温柔，就如慈母在轻扇起扇子……那阵风把季雲生头上落下的碎发吹到脸上，他感觉有些痒，为了不干扰到许愿，便侧侧头想甩开那一缕碎发，可那头发貌似很倔强，纹丝不动地拂在他脸上。发带上垂着的珍珠，也随风飘舞。那风中许愿的孩子，就真如天神之子。
　　凌遥川坐在他旁边，侧头托腮，望着他，眼中满是温柔。
　　“许个愿这么久，你许了什么？”
　　“母亲曾告诉我，把愿望告诉别人，就不灵了。”
　　凌遥川听完季雲生的回答轻轻笑了一下，便不再打扰他了。直到他睁开眼许完愿后，二人方才回到街市。
　　此时街市上早已热闹非凡，二人手中算是精美的花灯，在这里却朴实无华了。街市中盏盏花灯琳琅满目，不论是人们手上，又或是当铺门口，再或是亭台楼阁中，无处不是使人一见就生爱慕之心的花灯，看得二人眼花缭乱，可谓是富贵迷人眼。既是最繁华的街市，除了花灯，小吃也毫不逊色，季雲生看见那当铺中摆着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外面包裹一层透明又微带点金色的糖衣，不禁垂涎欲滴，便开始向凌遥川一顿卖惨，请求他给自己买一串。说实话，尽管他不求着凌遥川，只是说想要，凌遥川咬咬牙也会给他买的，可他这么一折腾，简直要把凌遥川的心给软化了，于是他连声答应，简单粗暴掏出一把银子拍在桌上，抓了三串，塞到季雲生手中道
　　“都是你的！”
　　话是说的好，可真正开吃的时候却不那么好了。季雲生一面嗦着糖葫芦，一面靠在凌遥川臂上赏花灯，实在是悠闲。凌遥川斜视着连啃三串糖葫芦，已经吃得津津有味的季雲生，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馋，咽了咽唾沫，虽然很后悔自己当时太疯狂，被眼前这个孩子冲昏了头脑，但人性道德警戒他禁止强行抢夺儿童的食物……就这样，三串自带光芒的糖葫芦，变成了三根竹签。凌遥川沉默不语。
　　为了缓和气氛，他决定换一个话题。
　　“你，想放孔明灯吗？”
　　沉浸在美食中无法自拔的季雲生突然被叫醒了，不过很快又沉浸在另一个东西中。
　　“想！非常想！”他站到凌遥川面前，激动地握着他的手，满面欣喜，凌遥川被他这兴趣切换的速度吓得不轻，还没等凌遥川回过神，季雲生便左顾右盼一番，随后又似是开了自动导航般朝某个方向奔去，凌遥川虽不知道这孩子看见了什么，要往哪去，但还是随他去了。离奇的是，那孩子居然找到了放孔明灯的地方，此处围了很多人，人群中是十几盏还未升空的孔明灯，还有正叫卖的一位小商贩。人们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夸这灯样式精美，材料不凡……不过，完全没有人提出要去放一盏，尽管那小商贩的叫卖声有多大，把这孔明灯形容得多精美，也没有人前去买。二人在后方垫脚往里望，但人太多了，并且挤在一起，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见吵闹声。无奈之下，二人便使劲往中间窜。季雲生玩心急切，很快便顺利穿出人群，来到最前端，视线开阔了不少。
　　还停留在人群中不知该进还是退的凌遥川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道：“我们放一盏！”
　　人们对这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少年感到不解，不过见有人为他们打头阵，便纷纷跟随他道
　　“我们也放一盏！”
　　“给我们也来一盏！”
　　……
　　凌遥川意识到，不好了。他前脚好不容易从人群迈出来，刚要迈出后脚，却被眼前的季雲生惊呆了。只见他双手抱着一个花灯，站在人群中注视着凌遥川，虽没开口，可眼神就已经表达出来了，他正等着凌遥川去付钱。凌遥川再次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后悔。不过，凌遥川还是勉勉强强地付了，一套动作下来，虽然做得很连贯，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是相当的不舍得，可谁叫季雲生是孩子呢。
　　季雲生用双手托起它，凌遥川则把手伸进灯中点燃蜡烛，接着，季雲生随着灯的升高，渐渐放下双手。又是十几盏孔明灯三两升向天空，其中，仔细找便能望到二人放的那盏。望着灯，心中又会生何念？是思念，信念，又或是悼念？或许无人知晓，只能默默祈福。
　　孔明灯又会飘向何处？不知。可能和那许愿灯一般，飘到九霄之中被天神所视，又或者飘着飘着被一阵大风吹落，落在一个角落，任人踩踏，终究沦为垃圾被扔掉……总之，万事万物皆不可测，只求万事万物，皆归平安顺利。

　　时辰不早了，晚上都是歌舞表演，他二人不大爱看，再加上出宫游玩了如此之久，早就疲惫不堪了，索性二人便回去了。不过回去的路上，两人心中依旧惦记这那当铺中的糖葫芦。
　　房中……
　　屋门敞开着，凌遥川坐在台阶上，对着屋里道
　　“过几日便是春节了，到时候，街上定比今日更加热闹，咱们这几日可以好好玩儿了！”
　　季雲生笑了笑，翻身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