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鸽》Arlan

7、終章

　　“喀擦。”镜子掉落在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裂成无数碎块，他瞪大眼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镜面残片中，红发男子与他遥相对望──

　　*

　　“爸！”电视里抱着黑猫玩偶的女孩扑进父亲怀中，一旁女孩的母亲则微笑着从野餐篮取出食物摆好。

　　这是他每周都会准时收看的电视剧，关于主角奥列──一位隶属于政府机关的工程师，如何破解阴谋、寻找真相的故事。剧情不算太好，甚至有些俗套，身为重度美剧粉丝他其实并不算喜欢。然而尽管剧本糟糕、特效敷衍连细节处也充满BUG，但这部剧对他而言具有无可替代的亮点──它很好的满足了他对家庭这个词汇的所有想像，这也是他能每周准时观看这部糟糕至极电视剧的唯一原因。

　　美丽体贴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以及一份体面的工作，多美好的一家人啊。

　　他并不对此感到羡慕或忌妒，比起将其当作活的更成功的另一个人，他更像是在看一卷童话故事，抱着虽然不太理解，但看起来挺好的感想。

　　角落里的灰尘会忌妒草地上的阳光吗？

　　当然不会，连这念头都无法兴起，根本无法想像自己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是个大楼看门人，就像大众对这职业的刻板印象一样，他几乎整天都在门旁划出的小隔间里看电视，用敷衍的态度与不耐烦的语气应付工作，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标准的单身汉，社会边缘人。

　　唯一可惜的是他没有挺着大肚子，否则就更符合大众形象了，然而在获得这职位前他几乎都没怎么吃饱过，更别谈长胖了。

　　再过不久自己也将被取代吧？抱持着疑问，他等待着那个日子到来。

　　他应该对此抱持期待，但他实在无法想出被取代前后的区别，也许只是换个更好的地方看电视？

　　这件事要从二十年前，瑞典正式成为全球唯一全面自动化国家开始说起。自从农业、工业全由AI生产控制，粮食、日需品产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每个人的需求都能被满足，再也不需要争夺，货币自然也失去存在必要，瑞典正式进入共产。

　　“AI工作，人类享受。”政府自豪地宣布。

　　不需要再为生活苦恼的人类转而开始追求精神与自我实现，艺术家、作家、科学家、发明家等创作者，以掌声为奖励，带领人类步入了属于艺术的纪元。

　　其中最令人向往的，则是领导人类进步的最大功臣──工程师，他们维护着平等、自由社会的运转，成为人人所追求的目标。

　　以北欧为起点，全自动化风波在全球引发巨大轰动，各国开始纷纷跟进。就在五年前，美国在欧洲地区的帮助下终于启动计画，希望能在三年内达到同样的高度。

　　而这座边陲小镇作为最后一批还未被自动化的地区，过不了多久工程师也会到来吧？那时候自己又该去哪呢？不是指居所──全面自动化当然也包含公寓建造，流浪汉除非是自己的选择，否则不可能存在，而是指更加精神上的。

　　他没有梦想，也并不想去追求所谓的“自我价值”，仿佛他生来就只为了凑数以满足世界上的人口需求。

　　他对未来只有茫然，以及复杂、不知是否该期待的心情。

　　几年后，人类文明就在达到前所未闻的高逢时迎来破灭，仅有七座的人类保存站“花园”以随机抽签方式向公众释出进入门票。多年来的厄运就像是为了累积此刻的运气，他得到了门票以及附带的花园建构纪录片。

　　像他这样毫无价值的人啊。

　　像我这样毫无价值的人啊！

　　出发前我向商场AI索要了一只黑猫玩偶，作为我唯一带向新世界的旧文明遗产。

　　“有什么意义呢？”我向猫发问，而它从未回答我。

　　一个只会和猫玩偶自言自语的废物取代了世上其他任何更加杰出、努力或普通的人登上了方舟。

　　“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再次发问，同样没有答案。

　　为帮助人类度过灭顶之灾，七座花园采取了不同方针，期望能够至少保留下一座。北极站的方针是全体睡眠，直到地球再次适宜居住，我与其他八名成员被选为守望人，拥有独立房间与睡眠系统。我们分成三人一组，每组轮流清醒，负责观测现在环境是否适合人类，只要判断合格就唤醒花园内沉睡的人。

　　所以当其他非守望人的居民围成一圈依靠彼此进入长眠时，我在远处的房间孤独的闭上了双眼。

　　这就是我的故事，始终孤独的红发男子的故事。

　　现在我才明白，自己从未被幸运女神眷顾，不是生存的好运，而是充满戏剧性、恶意的玩笑。

　　点燃最后一页日志，薄弱的纸张在火舌的侵蚀下逐渐乌黑扭曲，他将花园蓝图一并丢入火堆中。爆炸的声响准时从船长室旁传来，楼梯再次被封闭。完成了此处的作业，他带着梯子来到花园门口。

　　“哗──”钢铁的重量拉着梯子像海底坠落，他移开视线，抬头最后一次望向海的尽头。永夜早已来到，视线的对面一无所有，大概除了漫天的繁星吧？

　　“A、A──”多美好的一群同伴啊。他尝试开口才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断续的音节，也许久为言语的他也被语言遗忘了吧。沙哑的声音在平静的海面上，只有不会有同类回应他呼唤的这件事无比确定。

　　他在哭吗？没有，他在脑中驳回了猜测，转身回到最初的房间。

　　“下次不可能醒来了，美梦一定能继续吧？”躺倒在温暖的池中，红发男子抱紧膝盖再一次闭上双眼，祈祷著成为奥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