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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花朝春月画弦乐(四) ...


  •   月桥上,四喜和黄奇人如同随从一样跟在戴晨曦和顾饮歌二人身后。

      四喜边走边蹙起眉头,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郎君的做法,可主子的心思他又哪里能真的看懂,总不能是他家顾郎君看上人家了吧?

      哎不行不行,来西启前女帝还特意嘱咐他,凡是对顾郎君有不轨之举或是有轻贱之人主动靠上来的,他四喜一律,过、河、拆、桥!

      下定了决心,四喜觑见前方一粉一黄的身影,见两人之前存有空隙,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他要挤到他们两人中间去!

      想着,脑子和身体也动了起来,正准备往前冲,手臂就被旁边一人给死死拖住!

      “你干嘛去?”

      黄奇人拽过四喜的衣角,大眼一瞪:“没看见你家郎君正同我家招桃花说话呢?”

      “我护主,见不得郎君身边有姑娘家围着。”

      听到姑娘二字,黄奇人抬眼朝戴晨曦的背影一望,这“姑娘”的身量都快和旁边那位美君子差不多了,亏得自个儿肚子大憋得住笑。

      “那你家郎君是做什么的?” 他扭头问四喜。

      四喜被问的一愣,这要怎么说?说他家郎君是宫廷的乐官?明摆着不对嘛,这又不是南凉。

      心急之下,四喜打诨道:“无、无可奉告。”

      “你还挺有脾气的。”黄奇人将视线一扫,瞧着他怀中一抱一捧的两物,似乎衣角的兜里还揣着几样小东西,见这小厮模样清秀标致,尤为可人,于是好心道:“拿这么多,我帮帮你。”

      眼见黄奇人大动两手上前,四喜慌得偏扭过身子,一副警惕样。

      “不、不用了!”

      黄奇人瞅他紧张着怀里抱着的玩意,也不好再上前。

      觉着自己情绪太过激动,四喜眼梢朝他微瞟:“那行吧,给你这个。”

      他将最轻的那包龙须酥递到黄奇人跟前,自己又抱紧怀中的古琴,似乎那把琴是个极其贵重的玩意。

      黄奇人接过那包零嘴,咧嘴一笑:“可以吃一块吗?”

      四喜微一愣,后极快的应他:“可以,不过得给我家郎君留点。”

      “那是自然。”黄奇人嘿笑一声,毫不客气的从油纸包里拿过一块龙须酥塞嘴,那口感酥松绵甜,入口即化,别提多香了。

      “想不到你家郎君爱吃这玩意。”黄奇人吃得津津乐道:“哦,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啊?我叫四喜。”

      “这名字挺喜庆的。”和晨曦府上的三九四九名字对称了呀,黄奇人又是嘿嘿一乐,突问:“那你家郎君呢?”

      “我家郎君啊,他姓顾,叫饮歌。”四喜说罢,颊边的酒窝浅浅一凹,止不住一笑。

      吃到嘴里的半块龙须酥利落掉地,黄奇人干瞪着眼睛窥向前方顾饮歌的背影。

      不对呀,方才晨曦还叫他春风来着,晨曦这傻小子…不会被骗了吧!?

      四喜脚下一顿,瞅着掉地的点心,心里一阵心疼,即刻扭头对干愣的黄奇人叽咕:“诶!你,太浪费粮食了。”

      ………

      “冰糖葫芦儿——”

      “粽子,豆沙馅的粽子,不好吃不收钱喽——”

      月湖岸边传来商铺贩子嘈杂叫卖的吆喝,四人前后陆续下了桥,戴晨曦一步步慢慢走着,每一步都稳稳地落地,只是跨出的步子略显迟钝,似乎在迎合身边一人的步伐,微风不冷不热地吹着,卷起顾饮歌身上的外衫,衣纱挤荡在他们二人之间,无意抚打上戴晨曦的手面。

      无视着纱面柔软的抚打,戴晨曦紧紧抿唇,他鼻尖微动,嗅着风摩擦时飘滞来的香味,不禁侧目偷瞄向身边人,添着灵气的桃目跳过盖在顾饮歌发顶的红纱巾,瞩在掩于其下的墨发。

      回忆那日在落院中替他整理这满头的瀑发,戴晨曦沿着对方的前半身一路下滑视线,垂在顾饮歌颈侧的乌发蜿蜒交错,近乎蛇形的发尾悬掉膝下,因发交叠的原因,倒显得他那原本垂散背后的墨发减短不少。

      “在下脸上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令姑娘如此看我?”

      顾饮歌纵然启唇,可他的两只眼睛从头至尾都未曾留目在戴晨曦的身上。

      他看自己了吗?

      戴晨曦心下问着,心突地跳得一快,只见顾饮歌眼神微挑,似笑非笑间转眸看向他:“余光中有你,自然就瞧见有人在看我。”

      被顾饮歌一语道破心中的疑问,戴晨曦迟迟收了眼色,他念头一转,抿唇的片刻,再次落目上顾饮歌泛着柔光的容颜,朗声讲道:“确实有奇怪的东西,不过是对你好奇罢了。”

      “姑娘好奇什么?不妨直说。”

      听着‘姑娘’二字,戴晨曦无意中笑开:“笑春风,我还不知道你年方几何,仙居何处,又在哪里高就。”

      一连串抛出三个问题,像是要把对方打探个透彻。

      顾饮歌笑了笑,宛如此刻天上月湖中水的悠闲之音带着些随性:“年已二十,住在人间心安处,高不成低不就。”

      说到此,他笑意更盛的看向戴晨曦:“不过是做些下九流的活,不值一提。”

      戴晨曦略一迟疑,下九流的活有很多,他是哪种?

      这么一个美君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做粗活的。

      见他对答如流,除年龄之外其余都不愿细说,戴晨曦虽心中愈发好奇,可看对方不愿细说的样子,还是暂且不要刨根问底地追问下去了。

      “在我们这,凡是年满二十的男子都需要用各种发冠束住披发,盘成耸立的发髻。”

      偏转过话题,戴晨曦冲他微微一笑:“你若是束起全发,一定也是极为好看的。”

      顾饮歌扬扬眉,眼尾含笑,眼神却幽深莫测,目光在戴晨曦的面上盘旋一刻后,嘴角露出一弯浅浅的笑容,同戴晨曦别有用心地问道:“我这长发就这般碍眼?”

      戴晨曦被他问的一愣,张开的唇止在半路,略有慌乱的摇头:“你这般梳在颈侧也好看。”

      顾饮歌却轻轻一笑:“那我可要感谢一个人。”他轻柔的拢过披在发顶的红纱,在脸周裹了一圈,露出一张令人舒适的笑面。

      “谁?”戴晨曦顺嘴一问。

      “给我梳这发的人。”

      放低了眉目,顾饮歌将两双眸子定在戴晨曦的手背,幽深的眼眸渐沉渐浮,随之嘴角勾出一抹浅笑:“说起来,那人和姑娘一样,都有着一双纤纤贵气的两手。”

      !!

      戴晨曦压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紧不慢的冲顾饮歌扬起一抹看似傻笑的面庞,置于身旁的两手已不自觉地往身后闪躲。

      那日只是想乘机遮了他眼,所以才从后贴近他,没想到他的记忆这么好,一对手而已,总不能被看出来吧?

      细微观察到戴晨曦藏手的微动作,顾饮歌暗暗勾唇微笑,收目望向喧闹的景色,吐出几串字:“只是对方是名男子,和姑娘不一样,我也不认识。”

      好险。

      提在心口的气息歇了下去,戴晨曦连忙笑声附和:“是吗?那还真是挺巧的。”

      见他眼神略有闪躲,顾饮歌面上浮出微妙的神色,随之偏转了话锋。

      “方才姑娘问了我三个问题,现在该轮到我了,姑娘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戴晨曦轻笑:“好啊。”

      “年纪。”

      顾饮歌低低道,声音有股别样的魔力,同他身上逸出的幽香,裹着一层如棉的轻柔,婉转的掠过戴晨曦的耳间。

      戴晨曦原先绷紧的神经似乎都在他的话下变得松懈,他慢慢将目光凝在顾饮歌优雅的脸庞,好半晌才说出一对数字。

      “十七。”

      话落的瞬息,顾饮歌脚上的步子微顿,两人默契的转身看向对方,片刻的动容过后,戴晨曦率先唇齿微露,温了声线:“和哥哥比,自然是小了许多。”

      后方,四喜凑近黄奇人,目光在前方对视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心感稀奇,忍不住问黄奇人:“这…桃花姑娘眼神是不是有点问题?”

      黄奇人一听,唬着四喜:“怎么说话呢?”

      “难道小人说的不对?”

      四喜指着前方对视而立的两人,傻眼的拽过黄奇人:“平日里我只要对上我家郎君的那双眼睛就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一旦盯着郎君那双眼睛看久了就会有种…有种,唉!这桃花姑娘倒好,这般直勾勾的看着我家郎君都不会心乱跳吗?”

      黄奇人瞥了眼四喜,心道戴晨曦能对那美郎君心乱跳才怪了呢。瞧四喜硬生生在他耳边叹了气,不知如何形容的模样,黄奇人接话补了一嘴:“眼神勾人?摄人心魄?”

      “何止这些。”四喜摇头,脸色尤为肃静:“等有机会,你亲自对上一眼就知道我说的那种感觉了。”

      黄奇人作出深思,颇是赞同的点头嘀咕:“用某人的话来说那就是眉目传神。”目光在戴晨曦的身影上逗留,黄奇人想着平日里这位世子殿下可是嘻嘻哈哈欢腾得紧,如今一遇到身边这位姓顾的美郎君,整个人都变得安顺了,还有他这看人的眉眼,也不知道柔了几个度。

      不会是……!

      寻思间,黄奇人惊愕抬头,幡然忆起在郡王府上,晨曦因自己一句话惊得推桌而起高椅砸地的慌张神情,心底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

      …………

      听他改口称呼,顾饮歌目光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恢复常色,依旧露出一副柔和的面具,笑如周身吹过的春风和煦无害:“被一个姑娘家叫哥哥,怪吓人的。”

      “会吗?”

      戴晨曦抿唇轻笑:“你就不好奇别的?比如我家住哪里,做什么的?”

      顾饮歌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对着戴晨曦摇头一笑:“我只回答了你一个问题,合情合理,自是不会多占姑娘一分的便宜。”

      自然,时间会慢慢告诉他心中所猜忌所想要的答案。

      揣于袖中的美手摩搓着,顾饮歌随之念头一转,扭头望向天上的月亮,径自沿着月湖岸边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唇角挂起的笑意淡而深意,沉毙的目色犹若月湖央沉静的湖底,风平浪静的其下是波涛汹涌的暗潮。

      戴晨曦被落在后方,他望向前面那道玉立的身影,纱衣飘飘,随风拂动衣摆,不禁失神。

      似乎潜意识里还没从顾饮歌刚才的话中抽离,等回过神时,他大步迈开长腿,直奔那抹淡黄的背影而行。

      戴晨曦从后追上,二人肩并肩,沉默不语地漫步在灯火喧闹的湖岸。

      戴晨曦此刻只顾得低头,澄亮的两双眸盯着环腰的玉佩,先前他收下的太快,忽略了心中的疑问,偷瞄了一眼身侧的美人,张口笑问出心中的疑惑:“那日在长街你为什么不挑明要这玉?”

      没记错的话,当时明明就看到他望了一眼他腰侧的这玉。

      顾饮歌眼神自然被戴晨曦的指面吸引,牵在了那枚玉佩上。

      “以当时的情况,若说是我的东西,姑娘会信吗?”这般明显的道理,恐怕没有人会立刻去选择相信。

      戴晨曦被他问的稍愣,对向顾饮歌那对深沉的眸子,却在后一刻冲顾饮歌爽朗轻笑:“我信,只要你说是,我便信。”

      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迫使顾饮歌缓顿了提腿的步子,他视向身侧这个男扮女装的少年男子,对方爽朗的笑容撞入眼孔的刹那,尤似一缕清辉的光芒铺入他幽深的眼底。

      顾饮歌直直探向戴晨曦,那双珀色的眸子深情款款,好似有千言万语汇集在里面。

      “可我骗了你。”

      “我不是什么笑春风。”顾饮歌嘴角含笑的瞧着他,语气略淡:“顾饮歌,我的名字。”

      戴晨曦窒住呼吸,微风轻柔地抚掠他脸颊的肌肤,耳边无限循环着这三个字。

      “…饮歌。”

      戴晨曦嘴里轻念跟读,脸上的表情略略呆滞,像是作着思考,念出名字时原先被压着的嗓子顿时放开,用着本就属于他清爽又舒朗的声线。

      待回了神思,他旋身截住顾饮歌,扬起一抹微笑。

      “哪个饮,哪个歌?”

      见他眼中是遮不住的欣喜,顾饮歌笑说:“饮声欢歌的顾饮歌。”

      隐在眼里的亮光随波光流转崩出,戴晨曦露齿笑道:“我就说,哪有人真叫笑春风的,既然你说了,那我便信了。”

      明朗的笑容穿透顾饮歌的珀色眼瞳,顾饮歌审量着他,唇角微扬,很是干脆的问:“你不生气?”

      “与其说是不生气,倒不如说是有意思,该我说抱歉的,那日在长街有所针对你了。”

      见他目光落上自己的发稍,顾饮歌柔声一笑改了口:“桃花姑娘不必道歉,在下可并未纠结此事。”

      覆在发下的两耳早已在男子叫出他这假名时泛起薄薄的红晕,戴晨曦目光定定的看着男子清雅的眉梢眼角,几乎无法从顾饮歌的身上转移视线,以至于连着心脏的某地生起奇妙的情绪,那种滋味就如这三月盛开的百花,在他的胸口滋长,肆意般的扩张、蔓延,令他怎么也压制不住心底那股好奇的冲动。

      二人穿行在湖岸的人流中,耳边尽数涌入各色热闹嘈乱的物语人声,不乏那些蹲在湖岸边放着河灯的男女们。

      “夫君,正好来到了这,咱们也去走走月湖中那片有关水石的传说吧?”

      “娘子,水石的传说都是鬼扯的啦,何况咱们都成亲一年有余,何必相信这些呢?若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上天注定要他们相遇,即便最开始有缘无份,可只要命运要他们在一起,那就是剪不断的缘,俗话说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大抵用在感情上也是如此,你呀,都快要做娘的人了,就不要相信那个什么传说不传说的了,和我呀好好过日子吧。”

      “话虽如此,可妾身听说这水石很灵验的,夫君你瞧,月湖那还是有很多人在排着队,妾身好容易能来,亦是想和夫君玩的尽兴罢了。”

      “你有着身孕,咱们就不趟这浑水了,我带你去前面制衣的铺子置办些你和即将出生孩子的衣物,可好?”

      “好好,妾身都依着夫君,只是妾身着实因夫君逗笑了,这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还是等出生后再给孩子添置些漂亮的衣物吧。”

      “依夫人所言,走吧。”

      一对夫妻相互勾挽住对方的手臂,迎面从戴晨曦和顾饮歌的身边经过,夫妻二人全程的对话全数被戴晨曦听了个透彻,就在四人迎面错开之际,那名身怀六甲的小娘子瞳眸一扩,面露惊喜的晃着在她身侧的夫君,附耳小声指道:“夫君您快瞧!这画娘身边的美郎君生得好似高悬在天上的皎月,是神仙下凡了吗?”

      “谁知道呢,今日花朝,花神赏识,说不定真是神仙下凡送福来了。”男子玩笑式的说着,目光偏上顾饮歌容貌的刹那,干愣着眨了两眼噫嘻:“果真人间难得啊!”

      耳边的惊呼销声匿迹,戴晨曦偏目偷量着顾饮歌的侧颜,桃目里一闪而过的窃喜令他弯起嘴角,幸而他不是那天上的神明,若不然他戴晨曦就算上天入地也寻不着这样一个美君子。

      一眼人间,大抵是这个意思吧。

      “顾饮歌。”

      他一个旋身,衣片被风吹翻于后,截了顾饮歌的去路。

      顾饮歌掀眼看他,见少年笔挺如杆地窜到他面前,修眉微挑间对戴晨曦绽出一抹淡笑,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戴晨曦拽过腰间的白玉,垂眸看了小会儿,拇指摸着玉面雕刻精细的纹路说道:“既然你是这玉的主人,定是清楚这玉上刻的字,我想知道这上面的字是什么,顾饮歌你…能告诉我吗?”

      掺黑的琥珀眸子定在戴晨曦谨慎的神情上,顾饮歌顺势垂了眼,睫羽下的那双眸子悠悠溜至在戴晨曦手中泛着光泽的白软玉。

      这字,他自然熟悉不过。

      “仙乐。”

      顾饮歌眸中藏笑,口齿清脆的叫出玉上的字纹。

      “仙乐?”戴晨曦细微挑眉,心生困顿:“仙曲美乐?如此说来,岂不是块仙玉?”似是解开心中的困惑与疑问,他舒展眉心,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圆润拔起的字纹边缘。

      顾饮歌观望到他这细小的动作,隐在眼仁的深深笑意久不能散:“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不过…”他话语微顿,似乎还想同戴晨曦多说两句,可美目辗转间,顾饮歌只道:“既然姑娘已知心中所想之事,是不是可以让顾某继续走路了?”

      戴晨曦听出他言下之意是自己挡着他的道了,可还有一件事他非问清楚不可。

      他勾过掌心的白玉握拳在手,挡在顾饮歌的面前纹丝不动,偏顾饮歌看他这样傻愣着不给自己让道,正准备绕开戴晨曦时,戴晨曦连连往前方侧身,长臂一横,再次挡住顾饮歌,拦了他的去路。

      “这位美郎君,我话还没问完呢,哪能就这么放你走?”他故作瞪大了一双桃花眼,脚下一拐挨向顾饮歌,手臂刚想从后耷拉上顾饮歌的后颈,后觉不妥,立时止了动作,做贼似的压低音量:“你老实告诉我,这玉是不是有什么神奇之处?”

      顾饮歌轻哼一声,细微扬眉,一时不知他所说的“神奇之处”指的什么?

      见此,戴晨曦说道:“吶,给你打个比方,比如这玉,像这样,一碎两半…自己碎的那种。”他将掌心的玉呈到心口的位置,借着此物做了个掰开的动作,后小心翼翼地盯向顾饮歌,观察着他的神色。

      怎么说这玉的主人是他,肯定比他这个新主人了若指掌,还是说连他都不清楚这玉的神奇之处?

      戴晨曦心想,却看顾饮歌原先放着柔软的眼眸掀起一层波亮,又刹那间消逝,竟让他有种看误了的错觉。

      顾饮歌思绪飘飞了一会儿,他虽望着戴晨曦,视线却移上戴晨曦手中的白玉,眼中闪过的复杂令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垂下撑着拢在面颊两边的双手,他缓缓地朝戴晨曦走了几步,跟着探出一手,戴晨曦看出他的意图,正想将玉递到他手中,偏春风无情的吹过二人的发顶。

      笼在顾饮歌发顶的红纱被风搅乱,轻薄的纱身再也承不住春风的鼓舞,戴晨曦惊呼一声,在红纱翻飞而走的刹那,伸出长臂焦急地往顾饮歌的面前贴去,在左臂擦过顾饮歌耳垂的瞬息,抓住了那片飞走的红纱。

      纱身在他手心攥出一圈褶皱,多余的纱面飞荡在顾饮歌的脑后,飘摇出无限缱绻的风光。

      戴晨曦一时沉了气,面上张写着有惊无险。

      “抓住了,顾…”

      扭头的瞬间,戴晨曦被对方看来的那双眼睛吸了神,二人的姿势谈不上亲密,明明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偏偏就是这样站着互相对望,也全因为那双美丽的眼睛叫戴晨曦一下软了手。

      放手的红纱如挣脱牢笼的云雀,如云刮过上空,随风长飘。

      多在空中的异物令周遭的行人留目,大伙儿纷纷看向伫立在湖岸边的二人,皆被其中一人的容貌惊得立足远观。

      顾饮歌收了目光,歪了一眼戴晨曦依旧停在半空的长臂,他定了思绪轻声提醒:“飞走了,可以放下了。”

      戴晨曦呆瞬了片刻轻“哦”了声,他在顾饮歌的身前退开半步,昂首看着那片飞纱,在月星交辉的光芒中浩浩荡荡,盖过了月湖上的一小片天地,最后浮落水中,湖水因它蜻蜓一点,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越来越大…

      顺着红纱漂流的行迹着眼那周遭,百姓们正排着长队在岸边嬉戏等候,为的就是走一走先前那对夫妻口中所说的有关水石的传说。

      横跨偌大的湖面,眼见着一对璧人脱下鞋袜,对岸而立,他们步调一致的迈出第一步,混着湖水,一步一石阶的朝着对方靠近,偏因女子脚底打滑踩空了一石阶而与前方的男子失之交臂。

      要说这水石的传说,戴晨曦也是略知一二的,只要相爱的两个人各自站在月湖的对岸,不经思考,仅凭直觉随意的向对方各自走去,若是最终能够遇到彼此,站上同一块水石,就表示二人是上天注定,下天入狱的一对。

      欸,这上天注定他倒能理解,可这下天入狱他戴晨曦可不敢想,岂不是死了都要在一起?

      “顾饮歌,你在此处等我片刻。”

      莞尔,戴晨曦甩下这句话,即刻往月湖的另一端奔去。

      来不及阻拦,顾饮歌目光追上他,看着他拥挤过一群人,后又在湖边脱了鞋袜,长腿一跨,迈上那隐在湖中的石阶。

      悬吊在戴晨曦腰间的白玉在湖光的照耀下愈发光润,顾饮歌隔着老远将目光视向他的腰畔,思索起戴晨曦与他说这玉佩的事。

      一碎为二…

      举案齐眉……

      呵,怎么可能,这白软玉不是完好的拴在他的身上吗,女帝赐这玉时,那巫师也在场,他可没听说这玉一旦碎了便再能复原,也绝不相信它会有碎的那天…

      可若没碎,他又怎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他顾饮歌的天命之人…

      竟然是他吗…

      一个男扮女装的…男子。

      换作以前的顾饮歌,他或许真的会期待那么一个人,一个可以为了他披荆斩棘,至死也会去拯救他的人…可到如今,他顾饮歌还需要这么一个人吗?

      压积在心中的迷惑一闪而过,当顾饮歌再次掀眸望向远处那抹晃晃而动的桃色身影时,戴晨曦已经蹲在湖心的水石上为他捞着那片漂浮在水面的红纱。

      心思微动下,顾饮歌朝岸边走去。

      这边,戴晨曦为了捞回这纱已让站队的男女们好不爽快,这不,隔岸就有一浓妆烈艳的女子朝他吼着嗓门儿道:“我说你这画娘!能不能捞快些!没看着后面一干人候着你吗!?能不能麻溜点儿!”

      “好姐姐!你这般人美心善定能与你的有缘人走完这月湖的水石,切莫因我恼你不快,再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好!”

      戴晨曦嘴上朝那处抛喊,面上带笑人却蹲在被精心打磨后的石头上,全神贯注在离他一臂之外的红纱。

      女子得言,气鼓鼓得抱臂环胸,本想再多一嘴,却因突然前来的男子痴了面庞。

      “好美的男人……”

      女子身后一众年轻的姑娘痴迷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美郎君,皆往旁边的空地后退让路,见他赤步前来,身上最外的黄纱衣随风轻漾,有人还忍不住嗅了嗅鼻尖,闻着空气中因为来人而飘散存留的余香。

      我的…天命之人……

      顾饮歌定神望向湖中心的桃红身影,缄默片刻,他提手拽过衣摆,戴有铃铛的左脚比右脚先迈出,不顾身后女子们的眼光,径自踩上湖面一块扁平的水石头,温凉的湖水激覆在他的脚面,待他跨出右脚时,长年隐在服摆下方的脚面展露出一只蝶纹,那是纹刻在与踝骨下方再靠前些的位置,一只翩翩张翅的黄蝶正静静的依附在他光洁的肌肤上。

      届时在远处商贩铺子前嬉闹的两人,黄奇人和四喜愣眼看着月湖的方向。

      “你家郎君可真飘逸啊,你瞅,湖岸的姑娘们都看傻眼了。”黄奇人痴着两眼,停下吃着龙须酥的手憨憨而乐。

      四喜一听,颇因为有顾饮歌这样一个貌美的主子而骄傲:“我家顾郎君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生得太过貌美。那红纱本就是出门用来遮头挡貌的,怎么掉水里了呢?”说着,疑惑地挠脑。

      “你担心什么?我家桃花不是正给你家郎君捞着呢么。”黄奇人语气带酸:“你家顾郎君面子可真够大的,都能让我家桃花屈身干这种事。”

      四喜轴过头,拧眉问:“你怎么一副黄连拌陈醋又苦又酸的模样?”

      “你才又苦又酸呢!”

      瞧黄奇人激动不少,四喜拍着脑袋,放出一股恍然大悟的神色:“嗷~我知道了,你喜欢桃花姑娘,可惜桃花姑娘被我家郎君的美貌所吸引,所以你这是吃醋了,哈哈。”

      黄奇人歪眼瞪着四喜:“你可真会想。”

      不顾大笑的四喜,黄奇人视线跃过人潮,目光直瞄准在戴晨曦的身影上,搁心里叹着:晨曦这世子爷当的还真就一点架子都没有,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做这事,亏得自己为他丢了十两黄金的家当,还说请自己吃包子呢,这会见到他的“眉目传神”,自己这包子看是要落空咯!

      “不过啊。”四喜笑了会,明亮的眼睛一眼便望到顾饮歌的背影,正色讲道:“我家郎君可不会喜欢你家桃花姑娘的,像我家郎君这般貌美的男子能够配得上他的自然只有我家郎君自己一人。”语毕又是轻快一笑。

      黄奇人心思远飘在月湖央的两道黑影上,待觑见顾饮歌跃过湖面的层层石阶时,捧在他手中的龙须酥连着油纸包裹抖落在地。

      “这水石是…”

      顾不得掉落的糕点,黄奇人瞪直了眼,愣愣地望着那抹淡黄的身影逐渐挨近地上那点桃红色的背影。

      身侧的四喜瞧着碎了满地的点心,当下苦起脸:“我说你这人,不吃就不吃,也不带这么糟践粮食的,你倒好全给我扔地上了,你——”哼!他家郎君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嘘!”黄奇人示意四喜禁声,伸出一指冲湖岸指去:“你快瞧。”

      湖水淌过脚面留下一丝温意,那些细小的水浪打过一人的脚踝,振响了一道轻灵的妙音,丁零当啷地,尤为悦耳。隔在两岸的人们痴着两眼从后上前,不少人手捂心口,似有惊慕,或有紧张。

      人们望着那道淡黄出尘的身姿腰背挺正地踏出稳健步伐,一步步踩在结实而平滑的石阶,没有踩空一步,也没有摔落于水,每落的步子都极为的轻盈,却又不带犹豫的坚定。

      就在戴晨曦倾长身子,一手勾起摔落在水的红纱之际,一个身影盖在他的头上,连着一股温柔的香意朝他拢来。

      突来的昏暗令戴晨曦偏了脑袋,如玉雕琢的一只手缓缓地呈到了他的面前,撞入他漆亮的眼中。

      月湖央,人们望着停格在水石上一伸手、一蹲身的两人,只一步,就只差一步,只要那身穿黄纱衣的男子踩落上对面桃色深衣画娘所蹲的石阶上,那么,他们便是上天入地的一对!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这最后一步,不管是谁向对方迈出,都早已注定了他们的缘分…

      清风拂动起顾饮歌飘逸的袖纱,露出精致富有华美的手腕。

      戴晨曦自然地被那只手牵引了目光,那只手美丽得罕见,五指分明,宽窄有致,秀窄修长,却又莹润白暂,甲面放着白光,柔和而带珠泽。

      这双手,自那日在院中他就想握住了,可终究还是被他忍住了。

      他这是…要扶自己起身吗?

      戴晨曦掀高眼眸,专注在顾饮歌朝他摊开的掌心,沿着掌中深淡不一的纹路,他看到顾饮歌嘴角微微上扬,朝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戴晨曦抬起头,猛然对上顾饮歌那双被喧天的夜景照得发浅的眸子,深邃的漩涡似是要将人溺毙其中,不能动弹。

      鬼使神差地,戴晨曦唇角勾出一丝浅痕,闲出的一手不带犹豫的覆上了顾饮歌的那只。

      好凉……

      指腹触上对方掌心的刹那,戴晨曦攥起捡落的红纱利落起身,却被顾饮歌冷到发凉的手歇了神思。

      对望之余,二人头顶上方星夜璀璨的长空炸破呲呲啦啦地响声,团团金红的光芒快速上升,奔到极限时,“嘭——”地炸开,炫出星星点点的璀璨逐渐飘落凡尘,最后消失不见。

      戴晨曦一时想不起从哪里听到过一句话。

      手凉之人没人疼。

      他是…

      没人疼的人吗?

      见戴晨曦一直搭在自己的掌心不曾抽回,顾饮歌下意识地往回抽着手,毕竟此人的身份或许非同小可,为他卑恭弯膝的下水捞着一块不起眼的衣料,怎么都是折取他顾饮歌了。

      至于那玉……

      就在顾饮歌微凉的手退回抽离的同时,戴晨曦以毫不犹豫的速度反手勾住他细长的指头,固执的没有放开。

      顾饮歌:“………”

      突如其来的变动使顾饮歌轻挑起眉头,既然对方不想松手,那他也只能暂且由他握着,至少…这人的手令他异常的暖和。

      像是看破顾饮歌一瞬的微愣,戴晨曦冲他笑着挑明:“不是说共赴这万家灯火?跟我来。”

      戴晨曦笑眯了眼,拽住顾饮歌的手跟着攥紧,后一个箭步跃上顾饮歌所站的水石,腕处一个用力,便将人往他奔走的方向轻松一带。

      常年生在湖水的石头本就滑腻,因戴晨曦的动作,顾饮歌脚步不受控地旋了个位置,垂在身后的轻纱衣在水面拧出一道弯弧,未等他提衣抬脚,人就被戴晨曦拽跑了出去。

      湖面的波光荡出叠叠涟漪,倒映摇晃着奔走在它之上的两个身影。

      湖岸上的人们望着那一前一后、一拉一跑的两人,不禁都看痴了眼,也看迷了眼。

      方才那个画娘是踩上了那位美郎君所立的水石上了吧?

      众人在心中一齐的想着。

      河水湍洑,踩在脚心的水珠迸碎在两个人的脚腕子上,顾饮歌目光灼灼地视在二人相牵的两手,视线压向戴晨曦欢脱的背影一路上滑至戴晨曦的后脑,在后收起一贯从容的微笑,眸子里的情绪似在涌动,他就这么任由戴晨曦拉着跑,踝处的铃铛因趿出的步子摇得歇不下声,直到二人跃上湖岸,这丁零当啷地响铃声才停下。

      岸边的人们见他们上了岸,起先对戴晨曦大吼的女子有些不服气的上前:“你这画娘可真有福气,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讨得这么个天仙一样的美郎。”

      还在抖着脚上水渍,穿袜套鞋的戴晨曦听来人语气含酸,目光自然就偏向了顾饮歌,当下念头一闪,勾起唇角,扬起一张俊朗的脸蛋冲在场的女子们得意叹道:“羡慕吗?”

      “我的。”说着,指尖绕挑过顾饮歌微凉的手心,一把将其扣举在胸前,如同宣誓主权。

      众人:“………”

      瞧着众人里面有面带酸涩的,戴晨曦就知道这帮姑娘是真心羡慕他的慌了。

      他转目看向顾饮歌,调皮的眨眼:“逗她们玩的。”声音轻到只有两个人听见。

      “走!”

      忽地,他对顾饮歌勾头,牵着的手始终未松,顾饮歌也不多言,闪在他那双美目里的细碎似有打探。

      这边,四喜刚见他家郎君上了岸,正要奔去相迎,就瞧见戴晨曦拽着他家郎君一路往街市繁华的方向窜去。

      “哎?我说你这姑娘要把我家郎君拐到哪去啊!?”

      四喜在后叫唤,人刚要追出去,就见顾饮歌朝他回头颔首,用眼神递了他一个“放心”。

      见此,四喜也止了脚步,可这琴怎么办,这柳浪台的奏唱不是快要开始了吗?

      “放心,我家桃花不会欺负你家主子的,你就不要跟在后面瞎操心了。”

      瞅四喜一脸揪心样,黄奇人从后拍了拍他的肩,哪知四喜回头看到他后顿时眼前一亮,立时抓住黄奇人的袖角,央道:“那你带我去荷风柳浪台吧?”

      “荷风柳浪台…”黄奇人眉梢微皱,全当以为这小随从是想听曲了。

      “不错。”四喜只顾得点头,他得在郎君到那前候着,这样便不会误了时辰。

      “没问题,包在我黄奇人身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花朝春月画弦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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