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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蒜辫 ...

  •   鸟儿们成群结队地唱歌了,鸟儿们似乎永远快快乐乐乐。金灿灿的阳光撒得满世界都是,这阳光多得似乎大地都快盛不下,所以太阳才不吝啬,她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光明醒来了。
      “今天不用喊就起来咧?”姥爷拿着个三米长的大扫把乐呵呵。

      “起得来起得来!”最近几天睡眠不要太充足,晚上总醒来,睡不着觉才是真话。
      昨个儿钢制洗脸盆漏了,刚刚洗脸时却发现它完全能盛水了。姥姥一大早起来不仅做好了早饭,觅了羊羔,还将洗脸盆漏的小口用锡箔纸糊住了。

      紫红色的萝卜长出了土壤,胖乎乎,像个挺着红脸蛋迎着阳光笑的娃娃。娃娃头上戴一顶帽子,帽子上开了紫色的小花。小花柔弱的花瓣,像极了紫蝴蝶的翅膀,小花嫩黄的花蕊,像小昆虫吸食花蜜的喙。倒还有小蜜蜂围着这些个晚开的花儿“嗡嗡”的。

      你永远不知道一小丛树里能住得下多少鸟儿——当你轻轻走近时扰了欢唱中鸟儿的悠闲,先是忽然的安静,而后便只见鸟儿三五只十来只地往外飞,不停地飞不停地飞,“扑棱棱棱”……几乎是无穷无尽……

      包包菜的绿我叫它包菜绿,是一种冷色青白绿;辣椒地和着阳光,是一种中和色调,我叫它青黄绿;苞米叶子大多都枯黄起来,有的干白,有的黄有的绿,我叫它半黄半绿。大自然的色彩多丰富啊,还好人类发明了颜料,可以一点点地掺调。

      姥姥要挖土豆,我本想拿个铁锹挖的,结果一转眼间姥姥三下五除二从土豆秧这头走到那头就拾掇了一小堆。说是有长得露出土来的,白白胖胖,一拔一个。我将这些土豆都抱去小车斗里,有两个个头大的,直径直有十五到二十厘米,刚从土里提溜出来,冰凉凉的,多新鲜。

      还不到十点,日头已然升起来,是个热天气。背对着东边只一会儿,我的背直觉得烫。

      姥姥骑着小三轮车驮着三捆干苞米杆叶回家了,越走越远,只看清到苞米杆叶,金白金白,像一只炸了毛的鸵鸟奔达着跳远了。我往小姨家庭院的方向去,那边有奇山怪石,更有清泉流水。
      流水潺潺,就流走所有烦恼。我的心莫像大渊里的鱼儿,被生活的网所网罗;莫像金丝笼里的小鸟,被别扭的世事人情所牵累;莫像那受了束缚的困兽,声泪屎尿混于一处——反复的琢磨,再陷于心魔,为点零碎的钱物叫唤撕扯,我见了太多人心的丑恶。

      流水潺潺,大树下有凉意,太阳就化作七彩的蚕丝,在榆树叶间游离。

      沙枣树都能长到半空去,结了好些个沙枣,一串串,一簇簇,一团团。我在树林间穿梭,知了在树丛里高歌。姥爷一直喊我的名字,跑去小姨家大门口喊,我颠颠颠走回去,发现无事发生。
      “爷,你喊得我干啥?”
      “你爷,呐就老勺到咧么。”

      我蹿进树林,摇晃到老桑树下,仰着头期盼着紫红紫红的桑葚。无限硬质的绿叶从眼前过,我瞥到了一抹蔫儿了的黄,原是现已九月,秋里树叶开始变黄,哪里来得五六月的桑葚可解渴呢?
      向东去向西去,我在这一条小路上漫步,水流,鸟鸣,风轻,叶摇,刺儿花顶结了白花花、毛茸茸的小圆球,是刺儿花的种子。

      漫步啊漫步,到底还是得往家里去。
      阳光透过门帘撒落进来,撒落成一张光网,姥姥在这光网里和面。她使了双臂的力气将那偌大的白面团揉啊揉,越揉面团吃起来就越筋道。

      丢丢去哪儿了?一上午都没见它。仿佛听到有猫叫。我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就瞧见十几米外的院墙上一个棕黄色的小团团。它也瞧见我,飞快地奔过来,边跑着边“喵喵喵”。绚烂的阳光打在它身上,这一身厚实的皮毛散着健康的反光。

      大榆树上挂着蒜辫。蒜辫就是把蒜的杆叶像编辫子那般编起来,白蒜头留在一边,绿杆叶留在一边,直编得有一米多长。这一辫一辫的,晒些时候,筋杆就柔起来,起到一个固定蒜头的作用。这蒜苗若是活着,也能单独作为菜换些收入的,但乡下毕竟距城远,这蒜苗也是个鲜活物,运费高,城里又少认识的人买,所以不卖蒜苗。如今这一辫,蒜苗全当是为了结这果而献身了,全留下蒜头,可以入菜下饭。不过,秋来的蒜苗也老了,吃起来怕是硬柴些。

      昨个儿傍晚我还和姥姥拿着扫把将这一颗颗蒜头上带泥的那一层扫剥落了去,看起来白净美观了很多许。

      我们将蒜辫提溜起来,抖一抖,抖落泥土、残留的薄膜和干枯的叶片,留了个干净。姥爷数着一辫一辫,将蒜装上皮卡车的斗子。一共八十辫,没有损失的话能卖两千四百元。姥爷说这一辫大致有四十头蒜,个头也都捡大的,我算着,一头蒜七毛五。

      这些蒜加上小姨家的,装了满满一皮卡车斗。还有些零碎的蒜头,都一对对装起来,数着对数。这一项种蒜的工作到这里就算得上告一段落了,小姨会帮着姥爷吆喝着将蒜售出去,她在哈密市区认识些人。
      在屋里坐久了,难免凉些。虽则上午里出去,觉天气回热了许多,但在屋里也没半分温热的感觉。雪雪妹回来拉蒜,带着她对象。屋里来了两家子人,比平时热闹得多。她们欢声笑语,迎来送往,可我心里静,甚至比刚回来的几天更静些。

      正午的太阳光照在韭菜地里。韭菜花都结了籽,一株株的懒洋洋,在阳光里舒舒服服晒着,自然而然生长,又好像晒得迷迷糊糊了。苍蝇“嗡嗡嗡”,哪里有人家住,哪里就有苍蝇围着。西红柿青的青,红的红,开小黄花的开小黄花,好像不在一个季节,但确实就在一个季节。

      姥姥不甚高兴,又准备了一上午午饭,吃饭的人越多需要准备的就越多。好不容易备好饭了,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此时大舅打电话来说要带辣子。姥姥没吃饭就急急忙忙骑着车去揪,绝不耽误人家车的出发时间。谁不想清闲会儿?想做什么就做会什么,不想做就出去走走,被来人支配而努力工作的累,确是累心累身的。姥姥虽有不开心,担又操心,为儿女操点心比闲着好,这时候也总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是有用的。

      小姨的车斗子快装满了,担心卖不完,说王家爷的蒜不然就不给带了。王家爷等得没消息,自己走过来看看。颤巍巍的一个小老头站在门前木头墩子上,请求小姨给他的蒜辫也带上,给小姨二百块钱。在风里吹惯了的人,矮个子,皱纹堆砌在脸上,因为常年劳作身体也瘦些,黑黑小小。他一人开垦了白山村最南方的一片戈壁,修了一个遮风雨躲太阳的小土屋,种了成百上千棵的白杨树,挖沟修渠,浇得一方苜蓿地生机勃勃。这园里种了西瓜设了鱼塘,可这鱼塘难免得干涸,难以维持。小小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的力量,染绿了半边山,养活了一方水土。他算不算得上一个很努力生活的人?除了村里的人知道他,再没有人知道他。村里人也不赞美他,因为人人都种地,闲得赞美,语言也不够组织。他种的白蒜个头又大又好,可就有如此好的农产品在手,若没个人帮扶,也卖不出去。如今老人家专跑来求人,说话声音很低,宁愿四十头蒜只卖二十五元,也想得赶紧卖出去。

      都说金子总会发光,人若是有才到哪里都有用武之地。金子在黑洞洞的地底发光,有才的人从不宣扬,不会撒娇的小朋友没糖吃——这些不是真实么?

      我若是一颗星,就只管发我的光,在光烧尽之前,可遇一人欣赏?

      火红的西番莲依然热烈开放着。

      姥姥和姥爷忙了一下午,将之前搭墙用剩的一点干水泥掺了沙土,搭了一个简易的二层小台阶。我出门时姥爷叫我过去帮忙抬下水泥袋子。看着就一袋子,结果一抬差点摔个狗吃屎。还好姥爷早有预料,在一旁两句震耳欲聋的“加油!”“加油!”吼得人瞬间精神了,没将那大门牙磕掉两颗。

      已近傍晚,西边闲散的云凝成了带着金边的一团灰色,金色啊灰色啊蓝色啊调在一起,每天傍晚的天空都像一幅可随意就渲染出的极美的水墨画卷。夕阳的余光照在天山山脉的尖顶上,让天山整个纵横的轮廓更加的清晰,给堆在天山尖顶的雪也添了些暖色。横贯东西的天山山脉上的云层几乎和山脉一般大小,同样也横贯东西,重叠在一起,一边金橙暖色调一边灰蓝冷色调。云恋着山,山挡着云,所以那云就飘在山上方,似和山融为一体,又和山相依相离。大西洋的水汽从南边过来,就全都挡在了天山山脉的另一边,形成了我总看也看不够的奇幻云层。

      也正是因为高大的天山山脉,大西洋的水汽过不来,天山北边尽是戈壁、石地。人不能选择她出生在哪里,这一片石地,历经十年百年几百年也还是石地,但人可以选择热爱这一片石地。天山下的小村庄,在一片石地里。

      西边的彩云卷成了长条状,像深海里的带鱼。戈壁里的人离海最远,戈壁里的人总向往着海。可这变幻莫测的天空,我想它离海最近。彩云带鱼的周身变得毛茸茸,是在散去,神秘地凝结而又静悄悄地消散得无影无踪。

      鸟儿们都回窝了,大榆树里又热闹起来,它们啊,睡前总要与同伴们寒暄会子。湿泥土散发着草木气息。猫儿看我蹲在横木边嗑葵花籽儿不给它,急得原地打圈,上蹿下跳。鸟儿们似乎唱了一支完整的曲子,我认真去听,认真听,其中蕴含着轻快的旋律。小黑狗跑来围着我凑热闹,一旁的丢丢唬它,圆溜溜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丢丢见恐吓无用,于是跳开,小黑狗就去追它,把丢丢追得一头撞在白杨树下捆好的苞米杆里。不知这团黑东西是觉得追猫好玩还是怎的,而后时不时锲而不舍守着丢丢再出现,逼得丢丢“呼呼呼”爬树上墙,大院有路我不走,上墙无门狗儿你,上不来!

      “呐说呐害怕马上考试捏,你说吵死捏吵死捏,干个啥都吵死捏,干个服务员还吵得不行。”
      “还有一勺头了,亚茹加的吃掉去。”
      “我不吃,我爷吃。”
      “爷不吃,泡的馍馍,饱得很。”姥爷躺在炕上,还在想象今个儿若坐了雪雪家的车去哈密,这会就出去转的场景。
      “舀给我尕舅去。”尕舅村上上班,九点了还忙呢。我等的快饿扁了,就先吃。甜揪片快跑瀼了,小舅妈一个劲地打电话催。
      “你尕舅的碗都舀得快冒出来咧。”
      “天黑了以后就木饭吃。”姥姥愤愤道,做了饭又等不来人。

      天黑乎乎了,吃完了晚饭,也不见丢丢回来,不知它今天吃了些啥,它肚子饿不饿?我想抱抱它,像棉花像抱枕还像——它是一个会喵喵叫的小生灵啊,会用两只小前爪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将小脑袋埋进衣领里,会撒娇会害怕,会表示想念和亲昵。这会子它又跑去哪个草丛里了?它没有回来。
      月亮从东边升起,现已移到了南边。月亮在白云间穿梭。天上的云啊,轻薄透明的,给人以澄澈之感。

      “喵。”是爬在墙头上的丢丢瞧见了出门赏月的我。它急切地唤着,预备要跳下墙头来。我招呼它过来,也许它会像以前一样直奔十米跑到铁门边的墙头,我可以将它抱下来。它没有,它在原地唤,将前爪磨啊磨,头往下,用前爪?(ci)着墙,忽得就跳到沟里,从沟里冒出到沟边的石头上,朝我奔过来。我赶忙将它抱到怀里,软绵绵、胖乎乎、暖融融,我用手掌抚着它的绒毛,心里高兴得要开花。

      朝南走了几步,我们就一起开始晚间漫步了。它挣扎着跳下去,我边走边写些风景。天黑,无路灯,只借农人家的灯光走着。我时常边写边担心丢丢跟过来没有,它每走一小段都会弄出些声响,以提示它在我身旁。我们走了好大一圈,足有一千多米,不再像以往那般我得等它,叫它,甚至折返回去找它,将它抱回到正路上。这回猫儿熟了路,等我的是它,伴我的是它,看路最清最开心的还是它。

      上凸月继续在薄云里穿梭,无休无止,不累不倦。半明的天,半透亮的光线,非雾非烟,只是远远的,好像独立于所有尘物之外,又辉映在所有尘物之间。

      晚安,披一身月光的薄云。2021.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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