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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干旱(十三) ...

  •   地上湿漉漉的,空气凉嗖嗖的,天上的云轻轻柔柔,在清晨的阳光里泛着奇异的色彩。碧绿的花叶子和菜叶子上都沾满了晶莹剔透的圆圆的大颗、小颗的露水,八瓣梅纯白的花瓣上也沾了露水。八瓣梅又开了两朵,落了一朵,共计十八朵,新旧交替,又生生不息。

      院落里飘着芹菜拌汤的味道,炊烟的味道。姥爷念叨着地里有露水,要下午才能去割葵花头。清冷的早晨喝碗暖乎乎的拌汤,再合适不过了。

      最南边天际的山脉处已经晴起来,山脉露出俊朗的轮廓来。慢慢地,满天里大块的乌云也都飘散开去,天空很快朗晴朗晴。

      我往白山山顶去,转悠。绿茵茵的湿地草坪里,一只老黄牛甩着尾巴在大口大口地吃草,一次次将一撮撮草挣断的声音,清清楚楚。山脚下的小路两边长满了像鸟类羽毛般的苍绿叶片的苦豆子,苦豆子结出了一串串奇形怪状朝天撅着的棕色豆荚。

      灰白的云把天山山脉整个笼罩得严严实实,现在暖融融的阳光的照耀下,蒸腾、翻滚、膨胀起来。

      山上一些凹石中间积满了雨水。我跨过这些雨水坑,找个舒适的高地,坐下来休息。远看过去,土墙上湿了的部分大概有二十厘米。想在山岩上自在地坐一会儿,享受这大自然的赠予,却忽地又心烦起来。广播早上两小时,中午三小时,晚上三小时,一天里最美好的时间都被广播占满了,自然也失去了自然本身的宁静和乐趣,到处都充斥着人制的噪音。

      从那笼罩住天山的翻滚的云里,长出了一朵朵的小蘑菇,朝水蓝水蓝的天空中飘散开去。云朵模模糊糊,轻轻飘飘,这时,云朵间的蓝天上还挂着半轮纯白的月。

      我转了一圈回来,广播也停了。

      “你这个牲口!”小舅妈又在骂孩子,骂声从半开着的窗户里传出来。

      老院的水泥地被淘洗得干干净净,好像翻新了一遍似的,又好像有人清扫过似的。地上半干未干的雨迹和零零散散的树荫重叠在一起。大堆干草被淋湿后的气味,成堆枯叶被浸泡过的气味,新鲜草木、雨露的气味,灌满了整个老院。麻雀们在早晨六点多那会儿和着公鸡一起吵闹得最凶,这会子不知都飞去哪家的地里觅食去了。唯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以婉转的歌喉为这院落增添了几分灵气。一只背上秃了毛的母鸡“咯咯咯”,一只红冠子公鸡也跟着“咯咯哒”,尖锐而高亢的鸣声掩盖住鸟儿清脆的啼声,好在这“咯咯哒”也只是临时兴起。

      丢丢在草丛里跳来跳去,四个肉垫上沾了湿湿的泥土,绒毛上沾了几滴露水。它静下来,时而傻乎乎地发呆;时而全神贯注地盯住小狸花;时而心不在焉地朝着我的方向,耷拉着眼睛。我便靠近去捉它,它悠闲地走几步,停住,等我胜券在握时,它一个急转弯撒欢子跑起来,臭丢丢!但看它健康的皮毛在阳光下显得绒密而顺滑,跟个小老虎似的,我便又笑起来。

      可以清晰地看到淡蓝的天上顶零零散散像白糖似的积雪。阳光把白杨树照得暖融融,把丢丢的影子拉得老长。

      天上的云有以肉眼可见速度在低空快速飘动的,也有定在高空几乎一动不动的,可以散成丝儿,又可以团成毛球。张牙舞爪散成的丝儿,像盘踞于天空的植物的根系。这白毛线团沉得马上要掉下来似的。那一个一个快要叠在一起的小圆团,仿佛一个个巨大的氢气球,若是有线,一拽便飘过来了。

      今天是李亚茹直播培训的最后一天。很久时间没有定时定点地长时间学习,再忽然地被拉回枯燥的学习中是很痛苦的,这种痛苦几乎持续到学习结束,随着学习的结束很快消逝了。
      小院里飘着榆树叶的清香,炊烟的味道,干柴的味道。夕阳把成千上万蒲公英似的小白云朵染成了金色,映得整个西边淡淡的灰云暖起来,绝美的傍晚啊。紫红的八瓣梅愈加妖艳,而雪白的八瓣梅愈加纯美。

      随着夜幕的降临,天上的晚霞变得和灶火里的火子一样红,一转眼的时间,便灰起来了。2022.08.18

      姥姥掰开了一颗包包菜后,钻进裁板房里拍苍蝇。大舅和姥爷睡得呼呼正香。一个安宁的正午。
      大舅睡得闷闷乎乎,每个房子跑了一趟,看一眼,“噢,都睡哈咧……”又回去自己屋里继续睡。

      午睡后,我提水浇菜,丢丢就盯着我手里的小桶子,可惜水刚刚都倒进地里,只剩个空桶子。它便跑去沟沿边上伏着喝水,小小的丢丢,有十来个丢丢多的山水,它一点也不怕。过会子我提着桶子再出门去,它伸展了两只后腿,撑着前爪在大桶上喝水。见了我,又跟过去,黏着我“喵喵”叫,我便将盛满水的两个小桶子放下。它尝了下这个小桶里的水,又尝下那个,直到找到个逞心如意的,才心满意足地喝起来。水面上漾开一个又一个圆,由小到大,源源不断……这让我想起自己对待爱情的态度,我总是抢他的东西,他手里就是最好的,仗着自己被疼爱,什么事都要麻烦着他……

      姥姥两条腿叉在沟两边,弯下腰去舀起一桶水,直起腰来往右一泼,直泼进葫芦沟里。两个动作不断重复,重复几十次,姥姥像个浑身有劲儿的机器人。我数了数姥姥种的这几只葫芦秧,一共结了十三个圆葫芦,一个已经黄橙橙了,全靠着姥姥一桶桶水浇灌来的。

      天山上落了雪,天气就一下子凉起来,早晨和傍晚尤甚,就连中午也不怎么热。天空还是很美,颜色清淡,层次丰富,如诗,如画,如玄幻电影。南边两座山豁口的天际,有平平的一道海蓝。人便又生了清晰的希望,朝着眼前的海蓝一直走下去,会不会就到海边?整个天空像一个美轮美奂的大碗,将平阔的大地整个扣起来,以边际的盛景诱惑着戈壁上孤独的人们。

      路两边和中间有压扁了的小麦杆,想是从车斗边滑落的。玉米的叶边、叶稍都枯黄起来,葵花也都垂着头,被沉重的种子压得歪歪斜斜。冰草有枯黄的也有翠绿的,芦苇那灰褐的毛领子微微颤着。我几天没有往地里来,忽得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陌生而萧瑟起来。

      太阳已然落了,唯留下南边几道凌厉的粉印子,像是猫儿往天上抓了几爪子,抓伤了天空。
      天山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暗,黑蓝黑蓝。

      回去时,小舅家的大黄狗在窝边乖乖趴着。放开几天了,每次我去小姨家学习时,它都跟到小姨家门口,又跑回自己家。

      “那个女嘀那七十二咧,着实干嘀嗫,我害怕那落到后头咧,帮嘀些。”姥爷愉快地讲述他早出晚归干活的经历。

      “你再领上全村嘀女人干去嗫,我不管,哪里疼也不要给我说!”把黑黑的锅从灶火上端下来,放在地上,急急跑过来的姥姥就气一句,便又急急往裁板房去端咸菜。

      我吃了一大碗臊子面,喝了两碗面汤,肚子胀得个圆锅锅。拾掇了碗筷,添了一大勺热水,我洗起碗来。姥姥找来一个盛过煮苞米的大盆子,往热水锅前走几步,又停在原地,纠结道,“有苞米须须嗫,能不能涮碗?”

      “能涮。”

      姥姥接了半盆清水,拿起我掺了洗洁精洗过的碗,涮起来。直到最后我拿清洁球擦大盆子上黑黑的时候,她闲下来,望着我笑着,充满温情地絮絮叨叨,“去年十一就帮嘀揪辣子嘀嗫,手手子还快嘀很。”

      “还收了大甜萝卜,一堆包包菜、胡萝卜、青萝卜,一拖拉机斗斗子菜呦,多嘀很。”
      “前年十一也回来嘀嗫,今天工作咧,回不回嘀来咧?”说着姥姥声音又有些颤,眼里带着泪花。

      “能回来就回来么,还是得看疫情形势。”
      “回来也蹲不上几天,那么远跑撒嘀嗫,把娃跑嘀。”
      “也不远,坐个火车快嘀很。”我一没注意擦到了右手食指尖尖,疼得抽了一下手,动作停顿了一小下。

      “手烂掉咧?咋么弄哈嘀?你就给我说,我洗就行咧。”
      “雨伞嘀支架断嘀嗫,装到书包里,晚上黑咕隆咚拿东西嘀时候莫注意,手刮烂咧。两天咧,写字用劲时间长咧疼嗫,洗锅莫事情。”

      “你嘀这个网课,老师不休息,不吃饭么?咋连夜外嘁嘀讲嘀嗫?”

      “一个老师就讲一节么。我们学嘀几十节,几十个老师讲嘀嗫。白天是直播课,老师当堂讲,直播课已经莫有咧。晚上看嘀是录播课,录好嘀,就像电视一样,啥时候看都有嗫。”

      收拾完碗筷,姥姥窝在沙发里坐着,姥爷躺展了,俩儿一起看电视剧。

      “淘糖醋蒜嗫,淘掉再吃,那说看去脏嘀很。又看嘀我气嘀很,搁嘀去,那说那不吃咧。我气嘀咋咧?”姥姥想起来一天里大舅的话,又跟姥爷说起来。

      “过场多嘀很。”

      “上午面就煮嘀时间大咧,那还说硬嘀很。晚上我再把面多煮煮,那说瀼瀼熙熙。早上凉拌豇豆早就从冰箱里拿出来,那吃咧一口冰碴子。那嘀婆娘早上起来给烧哈一壶茶咧莫有?我给拌汤烧上,凉菜拌上,那还不满意,看谁都一肚子气。”

      “吃嘀吃嘀事情就出来咧么。”姥爷一边看电视,一边就应和道。2020.08.18

      六点半小狸花就在院子里痛苦地哀嚎。姥姥断定小狸花是吃了被药晕的老鼠,这会子胃里疼起来了,急急叫大舅起来。打了浓稠的糖水,一个人拿手扳开小狸花的嘴巴,一个人拿小勺子舀了糖水往里灌。灌了几勺,小狸花不叫了,颤巍巍地卧在竖立在墙角的铁锨后边,一动不动。“人就养不住个猫娃子哦,好不容易养大些咧,刚会抓老鼠,就给闹成这么个!”姥姥念念叨叨。
      趁着早,大舅开着小翻斗车,拉着我跟姥姥去柳树沟拉草,一路上我心里还总担忧着小狸花的安危。

      柳树沟土地西边的戈壁上,又长又细黄橙橙的菟丝子四处旋绕,周边有什么就绕什么,绕成一个大团。淡紫色的布荣黑一丛又一丛地开。狗尾草结了籽儿,毛茸茸的头儿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灰条也延着杆儿结出疙疙瘩瘩紫红色的种子。半米多高的蓼子花丛结着一团团短白胡子似的毛球种子,成百上千的白毛球挨挨挤挤在一起。这样的十几丛直径两米的蓼子草团盘踞着沟沿,白绒绒的一堆堆,像是落满了雪。

      “你说栓喜,开车就慢慢好好开。非要把车“晃晃晃”弹上,油烧上,车也弹到沟里去咧。村上那么多人嗫,都排上班到城上接护士去么。就栓喜一个人,半个多月咧,天天车开上拉上来,送上去,油莫有咧问三姐借嘀嗫。到咧城上再拉到大庙湾,一个老汉,儿子也不说天天接嘀送哈,医生上门做核酸嘀嗫。就这么个干,那还评不上优秀党员。驴蹄子嗫,寥娃子嗫,那就给自己干,优秀嘀很。”回来时,大舅说个不停。

      进了门,就瞧见小狸花跳到了床铺上和小白猫挤在一起,睡得很安稳,看样子好些了。大舅又给小狸花灌了两勺白糖水。

      下午姥姥开着小红车连枝叶带豆荚的,拉回了一斗斗红金钩油豆。这种豆子饱胀的豆荚颜色像鸡血石,上边斑斑驳驳的红,像干了的紫红颜料,极其艳丽。剥开这艳丽的豆荚,里面的豆子白白胖胖,煮粥,煮面条,煮米线,或者直接煮了吃,都是香糯软绵的。这种豆子的叶子是一个金黄或者翠绿的心型,可以一拍就黏在衣服上当装饰,和豇豆的叶子简直一模一样。想是趁着我下午培训的功夫,姥姥便将这些红金钩油豆捡了,豆子放一边,枝叶放一边。

      下午再回来时,小白猫依然陪着小狸花,给它舔毛。这两个一起长大的,小白猫大一点,它们经常追逐嬉戏,在草地里打滚,在沙子地里打滚,你追我赶地爬梯子。累了困了,就卧在裁板房的沙发里或者棚下铺了棉垫子的椅子上抱住对方的脑袋睡觉。

      姥姥没有拣红金钩油豆,只是将其晾在院子里。

      夜里黑乎乎的,阴云密布,凉气袭人。睡前我专门看了看小狸花,它整个脑袋耷拉在袋子上,不断地喘着粗气,看起来奄奄一息……2022.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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