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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盛夏(十) ...

  •   下午大舅打电话过来说要去天山里塔水河,正好经过小村庄,把我们带上看风景。姥爷就高兴的,换上了新鞋,新的牛仔裤、体恤衫,急着把帽子也洗干净。准备要抱个西瓜路上吃。

      一路上车颠簸,风“呼呼”的,姥爷的精神头可好着,不停地跟大舅说村里的事。

      “朵家给报了种地亩数,栓喜太相信他们了,给盖了公章。唐家人说地多了,再派人去量,多了两亩,第一书记和村长都写检讨。唐家人要闹得往上告,让给村长处分。”姥爷说了一堆人名,事件也表述得不怎么清楚,翻来覆去,万分气愤地说了足足有一刻钟,大致意思概括是如此。
      一路上我只越来越觉得颠簸,有一半的路程都是石子儿路。大车翻过这座山,再爬上那座山,上坡下坡,从两座山之间被炸开的一条刀也似的长条石头铺满的路上经过,全程人的耳朵旁尽是“哐哐当当”“呼呼嗡嗡”的噪音。姥爷又把这说了十来遍的抱怨话拿出来说,吵得我整个人烦躁起来。

      大舅,“那就说你们这些人干事情摸着良心想哈,栓喜给村里干咧多少事情,你们不清楚?哪个人不犯错。”在一个职位上成长的过程必定伴随着犯错。“成娃子就眼红那那些工资嘀嗫,四千多块钱,比别人都多。领导到现在也莫发话,你也不要怪领导,那是领导培养栓喜嘀嗫。领导啥事情不多管,要放开咧让干去,让栓喜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失职确实也是失职,成长就必定得伴随着一些挫折,你也不要太着急咧。”还是大舅是个明白人,懂得老人的担心。

      从后来的对话里得知,原来如何也叫不动姥爷去提水的那天,姥爷非得赖在门口说事的那些人,正是村上刁难或者没有刁难小舅的干部,姥爷正是讲道理给他们听。我当时见一群中年男人在大门口树下闲聊,以为姥爷去凑什么热闹。如今想来他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爱闲扯的人,闲了就喜欢自己看看书,或者睡睡觉,那天怎么就懒得非得闲聊也不干活了。

      “三塘湖那个地方那啥都看不见,全是沙漠。开上车走嘀走嘀那一个村子,辣皮子晒嘀红红嘀。那个地方种哈嘀甜瓜,着实甜嘀很。”大舅终于换了个话题,我耳朵终于也能听点别的了。

      超过去一辆黑色小轿车,越跑越远,扬起阵阵尘土,让我想起了模样小小的小狸花。

      姥爷,“翻不完嘀山呀,上咧下咧,就这么尕尕一个村村子,又修路,又挖咧几千上万米长嘀坑,埋自来水管子,这个代价大溜。直接搬迁到去么。”

      大舅,“都是个人,给你们挖自来水,就不给人家挖?那们荒山野岭嘀守疆土嘀嗫么。守草场嗫,你们吃嘀牛肉羊肉从哪儿来嘀嗫?国家砖房都给免费建上。这个管子,一边个给村里输自来水,一边个当喷灌。山上干嘀很,草都旱死咧,绿化嗫。”

      赶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在一块荒地停下了,老板去叫大型挖掘机开来卸砖。

      西边山坡的柏油路上出现一辆翻斗小白车,高高插着根红旗,“呜”地一下过去了,瞬间跑远,消失不见。

      姥爷就惊呼道,“飞嘀嗫!插个旗旗子干啥?”

      “车尕嘀很,上大坡看不见,两个车怼哩头咧 。插个红旗那就高么,清楚嘀很,工地上那就这么个。”

      大舅等着挖掘机和卸车的人过来,我和姥爷到柏油路上走了走。

      路两侧,艾草、薄荷、椒蒿等植物非常多,都是些气味刺鼻的植物。但艾草的叶子小小茸茸的,灰绿的,比在山底下和杂草生在一处的大叶艾,可爱纯粹得多。我拔了几棵,想拿回去放在家里或凉棚下,有驱蚊虫的功效。但这艾实在脆弱,没怎么用力就连根也一起提溜了出来。我想到半路上看到“保护草场”的标语,那时候还莫名,连个草都没有,保护啥呢?到底下车了才发现这小小的稀稀拉拉的草。于是我停手了,这几棵够了,回去若是想摘艾草,再去地里摘。

      趁我看草的功夫,姥爷早也快步走到老前面去了。平时腿疼腰疼的,这会子看些新鲜风景,兴致足,啥也不疼了。

      等砖卸了,大舅开车去塔水河。一路上都没有网,去村里可以结账。塔水河只有五六户人家,我没有看到塔,也没有看到水,只有一条干涸的河。牧场有两个牧民的小孩,牵着两头听话的小牛犊,我瞧着可爱,便走过去。我摸了摸小牛犊的脑袋,小孩就问我,“你想要牛吗?这是我们的牛,你想要的话,可以掏钱买。”

      我友好地笑了笑。

      她又说,“它不吃草,它只吃妈妈的奶。”小孩稚声稚气,就和这山间的野草,云间的阳光给人的感觉一样,纯粹。

      傍晚一回到家,我连吃了三牙沙甜的西瓜。姥爷手舞足蹈给姥姥讲述他路上的所见所闻,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这些字像会跳舞似的,使得姥爷的言语间都洋溢着新鲜的欢乐。我倒觉得戈壁大山没啥好看,许是身体疲惫的缘故。落地休息实在太舒服了,我自个儿跑去给兔子倒西瓜皮。

      小白兔们跟一个个小雪球儿似的,围拢了过来。我捉住一只,一手握住两只前爪,提溜出来,再一手握住两只后爪,禁锢住它。可这团小雪球挣扎得猛烈,差点给掉到地上。

      我将它放在草丛里,这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两只耳朵竖起来,两只前爪摩挲摩挲。别看小,一整个活泼得不得了。一会子从我脚下的草丛窜出去,让人只看到一个小白影,蹦跶蹦跶不见了。一会子又窜回来到我身边,仿佛跟我自来熟。这么从小菜园里来回跑了几趟,这个跳跃的小雪球,跑到煤房门口去了。我将它抱起来,放在软绵绵的怀抱里,它忽地乖了,跟快要融化了似的。还真是个通人性的小可爱。

      晚上十一点,我们仨儿沉迷电视剧情,正看到惊心动魄处。大舅拿个充电器在小卧室里充电,上面插头,下面插头充了都没电,急得支哇乱叫,跟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似的,又像被困在屋子里的调皮小孩。客厅里我们为剧里人物的命运揪住了心,屏住了呼吸,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大舅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忽然不叫了,跑出来站在沙发边上笑着说,“手机的插头没有插好么,连接不上,我说咋莫电?咋这么个粗心大意呦!哈哈哈……”他仿佛在不属于我们的另一个世界。

      忽然院里有什么响动,小姨和小舅扛着一箱甜瓜,一箱酸奶回来了。从早晨六点半出门,游玩到十一点半才回来,这一天可算充实了。又是分甜瓜,又是送酸奶,又是兴冲冲聊所见所闻,热闹得紧。电视剧结束了,我终于是瞌睡得扛不住了。小舅昨个喝酒回来,跟小舅妈闹到凌晨四点,睡了两个小时起来就坐大巴去。这阵子坐在我旁边云里雾里,一句话也不说,也没个起的意思。我赶紧拍拍他的背,“回去睡觉喽!”

      一群人“呼啦”就出门了,大舅也“颠颠颠”跟了出去,我和姥爷去老院冰柜里放酸奶。回来时电视演着,姥姥跑去卧室里都睡好了。

      “咋也不关电视?”
      “我还以为你爷关掉咧。”
      “大舅嗫?大舅跟上跑到咧。”

      姥爷拿了一瓶新鲜酸奶,用嘴咬了也不是,用手撕了也不是,用吸管戳了也不是,开了会子开不开。我拿起那吸管,扬起手臂,用力往下一戳,“好咧,以后就这么个开。大舅嗫撒?那就洋洋干干,跟上跑到咧。”

      “睡哈咧撒。”

      闻着姥姥的声我朝小卧室走过去,大舅正躺着玩手机,跟个娃娃似的。听见人问了几遍也不吭一声,我也是瞌睡得糊涂掉了。终于是都安顿好,我自己进屋,一沾床就睡过去了。2022.06.29

      “噢,拔些香菜嗫,咋忘掉咧?”大舅一起床就自己跑去地上摘了白菜、葫芦回来。回来了,他想起来香菜。

      “香菜调饭嘀个么,你能当成菜吃?赶紧楼底哈买上个行咧。”李亚茹出主意道。

      姥姥又急得给大舅拔菜去,早饭也没吃。

      “妈,你不要急,坐哈吃过饭咧再揪去。这嘀菜新鲜无污染,比买哈嘀好。我回去咧过个水,拌上些盐咧醋,直接往嘴里塞。”这还得了?

      姥姥吃完早饭,交代我把碗筷收了,自己赶紧骑个红车车上地了。过会子回来,边开车边笑,小草帽下是一个甜蜜的笑容。回村这几天,我还从没见过姥姥这般开心。

      姥姥把香菜、黄瓜从袋子里拿出来给大舅看,绿意盎然,水灵灵的新鲜蔬菜,是姥姥从种子到发芽再到结果看着长大的。大舅需要菜,夸菜好吃,说无论如何都全吃光,就哄得姥姥高兴了一整个早晨。人也正是从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感受到自己被需要,被重视,体会到存在的价值,那时候她最值得,也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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