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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春节(十六) ...

  •   李亚茹醒了,在炕上躺着,从窗户看出去,清晨的阳光在直愣愣高耸入云的一排白杨树干上涂了一层蜂蜜,看起来温馨又香甜。
      卧室门外小舅妈打电话来催的声音打断了李亚茹清晨的惬意。
      “晨晨回去玩咧半个月了,赶紧回来复习,开学要考试呢!”
      小舅还躺在被窝里,底气不足地嘟囔了一声,“作业也写嘀嗫……”
      “娃嗫?”
      “架煤去咧。”
      结果龚晨晨捣腾了好些时间火没着,“爸,你把火架哈!”
      “架不着咧噢?”撂摊子小舅这才起床拾掇。

      龚晨晨昨晚睡得早,九点回来,就盖着被子睡着了。自从龚贝回家以后,火炉里添煤的事都是她在张罗。我也好些年没架过炉子了,娃睡着了,竟从头到尾都没想起炉子的事,火给放灭了。

      出门去,今早的天气也是怪暖和的,阳光洒遍,白茫茫的雪野覆上了金辉;百鸟争鸣,动物们也欢庆这好天气;大榆树枝干斑驳碎落的影子映满了东面的白墙,我心情愉悦地从东门走进。

      喝米汤时,我计算道,“这次走了,再回沁城就到暑假咧,说不定五一能回来。去年五一回来还冷得很么。”
      姥爷气道,“挣上个钱尽来回跑嘀花到车票上咧,跑啥跑!”

      “工作找嘀近,莫有找到几千公里以外去,就是为了放假能回来看哈你们。”
      姥爷听得哈哈大笑去了。

      往小板凳上坐时,我两只手把长袍拎起来,叠放在腿上,“奶,这个长款大衣服虽然干个啥去挡掛,看去也累赘嘀很,但我平常不干啥家务活,往外面跑,这厚衣服从上到下把人包住,可是暖和得很。洗菜了,洗碗了,和面了,喂羊了,穿上这么个就不方便么。所以你们一老爱穿个短棉袄,长棉裤。”

      早饭后,姥爷精气神儿十足地来到小舅家院子里,两只手抓着锨把,一锨一锨将碾碎的苞米杆草料装在麻袋里。他背着麻袋,背到羊圈,给羊槽里倒了两包草料。

      一只黑尾巴红冠子大公鸡站在草料上面,划拉着脚,扭着屁股,啄上两口,神气十足地找食吃,把草叶子都划拉到屁股后面白山羊的头顶上去了。这只好脾气的白山羊,毫不在意,低下头来,不慌不忙,轻轻地拾了一点苞米杆叶子,慢慢抬起头优雅地左嚼右嚼。羊和鸡在一起生活的久了,就有了默契感了。

      我和姥爷把第三个草料包底朝天翻过来,拎着快速地往木槽里倒。龚晨晨非要拉着一个包走来走去,这里抓上一把,那里捧上一捧,过了十分钟还在各个羊槽之间徘徊。

      有两只麻母鸡,缩着脑袋蓬松着羽毛,蹲在一个黑色的木板前面,跟两个圆球似的,懒洋洋晒着太阳,对于眼前的羊草不为所动。有一只黑母鸡“咕咕”叫着在羊草里刨食。刚刨了两爪子,龚晨晨大喊着追过去,一把抓住了鸡尾巴,将黑母鸡甩去了槽外面。黑母鸡掉在地上,晕头转向,站稳了脚跟时才显露出惊慌极了,立马扑腾着翅膀跑远了。同时龚晨晨厉声呵斥道,“你把羊草都刨跑到外面去了,羊怎么吃?”说完便拍着屁股走出羊圈去了。她刚出去还没有两分钟,这只黑母鸡便又贼头贼脑地寻了回来。

      龚晨晨端了一盆金灿灿的小小圆圆的苞米籽儿又回来了,撒了一把到木槽的干草里。

      一只花母鸡扑扇着翅膀狂奔过来,一鼓作气想要吃上掉在干草里的苞米籽儿。龚晨晨一巴掌把花母鸡扇过去,花母鸡又拼命地折返了回来。龚晨晨生气地抱着苞米籽儿盆子,跑到了另一个羊槽旁边,撒了两把,看着小山羊攮着脑袋在草里寻苞米籽儿吃,她才放心地去了另一边。

      一只刚吃完抬起头的,留着空气刘海的小山羊,两只淡褐色的温顺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李亚茹,看了一会儿没意思了,便又低着头跑去寻其他吃食了。
      好几只母鸡着急地跟着龚晨晨的屁股,“咕咕咕”的,仰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盆子;“咕咕咕”的,满心盼望着一些玉米粒儿从天而降。

      龚晨晨拿着盆子转来转去,偏不给鸡吃。给这只羊吃一点,给那只羊吃一点,一只又一只羊儿开始跟着她手里的盆子跑。终于被逮着了机会,一头山羊的头攮进去,整个盆子都攮得快低到地上了。龚晨晨好不容易把盆子夺过来,飞速地在羊圈里跑起大圈子来,屁股后面撵着三五只山羊,大家伙儿拉起队伍一起绕圈子狂奔。这场面也是怪逗笑的,龚晨晨仿佛成了领头羊。

      尽管如此,这苞米籽儿龚晨晨也是定要分均匀了,给每一只羊都吃上一点儿。

      虽说今天确实比平日里暖和,但我没戴手套,站在这羊圈里一刻中,已经冻得鼻涕哈拉了。加上脚上这双鞋,早上起来还没有垫发热鞋垫,并且已经穿了两三年了,不保暖了。这会子我可是手脚冰冰凉。热闹也凑了一番,我一股劲地冲进裁板房里,直奔火炉而去,烤起火来。

      龚晨晨风风火火进屋来,小脸冻得通红,小嘴巴停不住,“鸡见了食就急嘀嗫!”

      姥姥,“鸡一天喂三顿都饿嘀不行,秋天咧还能刨些虫虫子吃去,冬天地都冻住咧,啥都刨不出来。”

      姥爷坐在沙发上,戴个老花镜,抱着一本书看,翻个书,把头快攮进书里去,翻好了,读起来,“看着爹痛哭流涕的样子,我心里也难受得很。家里莫钱咧,还欠咧一笔债。”

      姥姥戴个小红帽,穿着厚厚的灰棉衣坐在旁边沙发上,两只手慢慢剥了一个瓜子,就聚精会神听起来,当真得很,“那娃娃都上不上学咧?”
      姥爷读着读着,豁然开朗,自己梳理人物事件、人物关系,讲起来。

      姥姥听着听着,盯着桌子上的照片,“你看贝贝小时候那也稀罕嘀嗫?”
      “啊?”姥爷愣了神,安静下来,看了一小会儿,又心潮澎湃地大声读起来。

      听着听着,姥姥又拿个小刀刀削起梨子来,自言自语,“我还蹲哈咧,兔子都莫喂食,忘掉咧……”
      姥爷读着读着,忽然问一句,“你奶老咧莫有?”
      李亚茹坐个小板凳摇来摇去,“还就那么个么。”
      姥爷笑哈哈,“莫老。”

      正在削梨子的姥姥气道,“莫老?丫头都五十咧,我还年轻嘀很?”

      姥姥削好的香梨,看着甜丝丝、水灵灵的,给了王文吃,自己起身喂兔子去了。姥爷读累了,没意思了,点了一根烟躺在沙发上抽起来。

      王文接了电话,说等等回家吃自热火锅去。姥爷就拉着他回忆起往事来,“我都是看在你和斌斌小嘀嗫,少给多少万咧就少嘁。法院嘀人说最低三十万,我就等嘀,第三天你不给,我就上法院告。要是告去,给你们弟兄一人十万留哈。第三天你爸把赔哈嘀钱送上来咧,你爸扣哈,也是为咧你们弟兄,给咧十四万,我也莫吭气,我自己能干动嗫。你们两个也莫把我忘掉,你们都是小玲嘀娃娃,是我嘀丫头嘀娃娃。你哥也得找对象结婚咧,爷爷能帮就帮。”
      “我哥那一老想买车嗫,那给我爸说,我爸就一大堆理由,说车上嘀手续咧啥咧……”

      “你哥再结婚买开楼房咧,你爸乖乖掏钱,不给掏,我告去嗫。王斌一个人可怜嘀,自己一点点存钱嘀嗫,过年都加班不回来,老子咋么都得帮哈么。你妈护咧你咧,一胳肘子把你甩开,自己钻咧车咧……我为二丫头,那几年就眼泪淌嘀,现在我嘀眼睛呀,动不动就流开眼泪咧,不由自主嘀……不说咧,你和王斌都长大咧,就好咧。”

      姥姥推门回来了。

      “爷,那我先到村上拍劳动照片去咧!”王文转身跑了。

      阳光暖和和地从窗子外照进来,阳光照在开得鲜妍的月月红花瓣上,照在开了紫红色小花的小灯笼草上,把贴在窗户上的红福字映在白墙上,把圆圆的花叶子也映在白墙上。

      姥姥嗑起瓜子来,姥爷又继续抱着书讲起来……

      丢丢卧在窗外犁耙上的被子上晒太阳,晒得暖和和的。

      中午小姨叫着吃火锅,把家里的菜、肉都收拾得吃掉去。小姨就打听,“文文,姑妈给你发红包咧莫有?”
      “莫有,从出生就莫有发嘀。”也就龚家舅舅、姨姨惦念着孩子过年就盼着红包,年年都发着,吃什么好吃的也一直叫上。
      “王家奶给发咧莫有?”

      “奶给咧一百,爷给咧一百。”爷爷、奶奶也疼得呢。

      小姨家东西多,水果都是可箱子的,老北疆人买年货就是这么个过场。也是,村子偏,出门买趟东西又冷又远。

      看着生活好起来了,但但凡能挣点钱的事,小姨绝不会放过。“今天上午我经过垃圾箱,铝罐罐子都烧黑掉咧,我还踏咧一摞摞子提上回来。”一公斤铝罐能卖八块钱。“闫金花嘀娘们子死掉,搭了三百,老子又死掉,这阵子又有人结婚嘀嗫,这个席把人吃嘀兮兮嘀咧,一个星期都莫过去,一千块都搭掉咧。”一场疫情,一个冬天,很多老人没撑过去,三年抗疫,很多青年没办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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