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小月曲》方潮生

8、怂怂

　　裴千屿刚打完游戏副本，还没来得及下线就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是北城大学校友会联系他打算进行一次采访。

　　他耷着眉眼，懒洋洋地应了一两声。
　　没什么耐心。

　　接电话的时候，他随手将自己的麦克风关了，但是喇叭没关。
　　因此电话刚打到一半，裴千屿就听见游戏里忽然出现女声。

　　是两个女生的对话：

　　“还是算了吧。我……”
　　“算什么算？加个好友而已，怎么了？鼓起点勇气，这可是大神啊。千山万屿大神的好友位，多少人想要都没有机会呢！……如果你不敢来，那我替你申请？”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而她们说的话，全被裴千屿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裴千屿靠在电竞椅上，姿态懒散。
　　他肤色白的有些苍白，没什么血色，抓着手机的手骨节分明，瞳仁漆黑，眼神幽幽地落在了游戏界面上。

　　半响。
　　他唇色很淡，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是那天，在最后他们也没有交换微信。
　　他们也没加微信，只是加了一个游戏好友。
　　但只是加了一个游戏好友而已，舒颂就已经心鼓大作。

　　下了游戏，窗外的嘈杂蝉鸣稍微歇了些，淡金色暖光从窗棂一侧斜照进来，被撕裂成零零散散几块光斑，错落在画稿上。
　　而她神色怔怔地盯着画稿的那块光斑。

　　只是加了一个游戏好友，舒颂就已经心鼓大作，因为那一个小小的插曲，她几乎是眉眼含笑地度过了一整周。

　　其他人看不出来她为什么开心，只当是她最近灵感不错，又画出来满意的稿子。
　　——舒颂在网上小有名气，平常也画画人物，偶尔会放在微博上，因此也有了不少慕名而来、喜欢她的画风的粉丝。

　　周五下午课程结束后，舒颂和黎落她们一起从教室内走出。
　　黎落看了一眼舒颂的神情，颇有些好奇地问：“小颂，你今天怎么看着心情格外不错？”

　　黎落早就把前两天要千山万屿游戏好友的那一出忘到了脑后。
　　不过就算她记得，也无法将此与舒颂的好心情联系在一起。

　　从入学起舒颂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来联系方式都不给追求者一个，活得清冷又疏离。
　　也正因此，她现在压根不可能想象得到舒颂这样一个清醒又冷淡的人，会与暗恋扯上关系。

　　舒颂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扯了另一个话题。
　　她咬字清晰：“我最近在学校宿舍楼底下发现了一只流浪猫，今天还没有喂它。你们先回去吧，我去买根火腿肠喂它。”

　　她这句话不是在说谎，她这几天经常看见那只流浪猫。

　　其他人也不在意，点头挥挥手说再见。
　　“哦，好。”

　　舒颂点点头，走到便利店买了点火腿肠和矿泉水，又走到那片草地附近寻找猫的痕迹。
　　“小乖？”“小乖？”

　　舒颂一面低声喊着小猫的名字，一面在熟悉的小道上走了又走。
　　还没撞见小猫的踪迹，舒颂却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裴千屿。
　　裴千屿靠着树，半低着头，一副散漫惯了谁也不搭理的模样。

　　舒颂在不远处，看着他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女生。

　　裴千屿语气一直是懒洋洋的，他连编拒绝的理由都懒得编，无论是谁来要微信都只回了一句轻飘飘的——“不好意思，没有微信。”

　　说他是性绝缘体，也的确没有错。

　　他，还挺，洁身自好的。

　　舒颂停住了寻找流浪猫的脚步，顿在了原地，迟疑地继续停留了一会。
　　她甚至怀疑裴千屿连对面那个同学的脸都没看清。

　　而且她刚刚眼尖地瞧见——
　　裴千屿发的那堆消息就是在微信上发的。

　　而裴千屿说完话就继续摆弄手机，嚣张冷漠的气焰仿佛与生俱来，没一秒就接了一个微信电话，毫不掩饰。

　　“人呢？”他一撇头，看上去没了耐心。

　　舒颂一时间不知道想要走近点仔细再听听，还是尽快离开不要让对方发现自己正在偷看好。

　　裴千屿好像是在等人，嗓音极端不满冷淡：“三分钟，立刻来钟楼。”

　　电话另一头的人声急了，男声提高了不少，听着很像雕弓的声音：“裴大校草，你急什么啊……我看你在那多站一会也挺好，说不定能遇上几个勇敢小学妹。”

　　裴大校草？
　　舒颂越听越觉得，那个男人正在通话的对象声音与“雕弓”很像，一样大大咧咧的一股大碴子味。

　　她正这么想着，裴千屿就忽然转过身。
　　他从背对着她忽然改为面朝向她，嗓音压迫感极重：“你再不来，我就要收到十分钟内的第四次搭讪了。”

　　不像一般帅哥，他对此表现的很冷淡且不耐烦。

　　舒颂在对方侧过眼神来之前，飞似的移开了眼神。但就是那快到惊鸿一瞥的这一眼，她看清了裴千屿的脸。

　　裴千屿骨架修长挺拔，个子高得出奇，穿衣风格利落干净。他面孔也俊美疏离，下颚线清晰锋利，不笑时有种和冷淡气质格格不入的拽劲。

　　他喉结上缀着一颗纯黑小痣。
　　那颗痣和冷淡寡欲的厌世脸形成了鲜明矛盾，组合在一起时有种别样的欲。

　　——冷欲感。

　　也难怪他十分钟就收到第四次搭讪了……
　　这气质，这脸，拉到娱乐圈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舒颂的视线停留了须臾。
　　裴千屿就倏然掀起眼皮，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眼冷淡寡欲，眼形狭长，瞳仁漆黑清亮。

　　他的视线不咸不淡地扫了过去。

　　“！”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视。

　　时间定格。

　　舒颂那一瞬间像是脑子卡壳了，就像是身体内某一个小零件罢工了。
　　她嗖得一下就欲盖弥彰地蹲了下来。

　　她蹲下来的这一瞬间，感受到裴千屿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可能还会带着几分捉弄似的笑意。

　　就这么一秒，舒颂忽然理解了行走的荷尔蒙这个词。
　　不是那种浪到风骚的感觉。
　　而是这种冷冷淡淡的却格外欲的风格。

　　他漆黑的眼珠看过来一眼，就让人浮想联翩。

　　感受到他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的这么短短几秒好像被无限延长，舒颂的大脑更是被巨型感叹号填充，下意识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保持冷静。

　　舒颂今天也没有多做打扮，只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杏色衣裙，露出了白皙清瘦的肩膀。甚至……她手上还拿着矿泉水和火腿肠。
　　——和那个提着小包，穿着小短靴站在一旁的搭讪女生截然相反。

　　舒颂只能装作没看见他，继续找猫。

　　橘色阳光透过细细密密的树叶间隙，在舒颂脸上落下剪影。舒颂垂着眸，没发现自己一侧的碎发被风吹到了脸颊一侧，墨色发丝若隐若现地拂过白皙脸颊。
　　舒颂半蹲着，看着镇静秀美，很轻地继续喊了一声：“小乖？……”

　　而那只流浪猫果然还没有走远，它这几天都留在这块区域，在这时像是解救了舒颂的性命一般，忽然出现。
　　“喵~”
　　舒颂的视线一撞上那只流浪猫湿漉漉的眼睛，后者就扑了过来，在她跟边喵喵喵地叫了一会。

　　而裴千屿也挂了电话，声音懒散冷淡，尾音拖着：“嗯，再不来你也可以滚了。”

　　与此同时，舒颂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对方的视线似乎已经移开了，通话声也随之结束，脚步声听着也懒洋洋的，缓缓走了。

　　舒颂绷着脸，微热的风半亲过她的发丝，在一片静谧的沙沙风声中，她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蜿蜒在草地上。
　　她的身影就像是一道安静沉默的剪影，融化在夏日高温的日光之中。

　　趴在草地上的流浪猫叫声又微弱又细，但比前几天她刚遇见这只流浪猫时要好多了，顺着风声，杂糅进树叶抖动的哗哗声中。

　　舒颂身上有种格外清澈安静的气息。
　　半蹲在那时，她和周围蒸腾的暑气泾渭分明，仿佛炎炎热气并不来打扰她。

　　静谧无声的夏风轻轻叹了口气。
　　没人听见，她藏在胸膛里砰砰大作，又漏了一拍的心跳声。

　　全世界只剩下她盛大又安静的心动声。
　　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心动声。

　　有的人可能会沉沦在那份不属于自己的甜蜜中，而有的人会转过身，快步撤离，尽快从荒诞虚无中抽离。

　　而舒颂恰属于后者，她不想太接近，只甘愿一个人舔舐着酸涩，远远看着他。
　　也好过于在他身边患得患失地品尝着那一份不真实的假糖。

　　他走了。
　　舒颂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她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眼睫低垂，无限缱绻温和地看向面前的小橘猫。

　　舒颂出神般静静凝视着橘色线条勾勒出的猫咪毛发，阳光下勾勒出她流畅清丽的轮廓，如一尊静谧内敛的雕像。
　　她微微抿了抿唇，在夏风吹拂里捋了一下鬓边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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