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小月曲》方潮生

13、怂怂

　　分明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却度日如年。
　　这是舒颂第一次和千山万屿单独相处，没有闻柠，也没有雕弓挽白羽，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时针缓慢地在爬行，缓缓地从“6”指向了“8”。
　　而在这两个小时内，舒颂也难得没有自律地继续画图，她将微博上的留言全看了一遍，又百无聊赖地将这么多年的画稿也重新看了一遍。
　　在七点左右的时候，许慢还打来过一次电话，又认真地问了一遍：“小颂，真的不需要替你带点夜宵吗？”

　　舒颂还不饿，也许是心情太好，也没有觉得胃部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
　　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兴趣 ，朝许慢道了一句谢后又认真地说：“真的不用，你们好好玩。”

　　等到八点的时候，舒颂再次打开了白玉京。

　　水榭亭台前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人出现在游戏界面内。舒颂的第一反应是以为游戏出bug了，把人卡出游戏了。
　　但半分钟后，她发现自己猜错了。

　　因为除了消失的千山万屿，长安街还有熙熙攘攘的少侠们正在屋檐街道上穿行，甚至在舒颂停顿的这半分钟内，他们还若有若无地离她近了些。
　　大概是认出了舒颂就是这段时间一直和大神一起下副本的那个神秘玩家，他们都对她抱有很强的好奇心。

　　舒颂自然没有错过他们的异常举动，她扫了一眼世界频道，也能看见他们正在讨论自己。
　　其他人说什么舒颂此刻并不在意，她一门心思只顾着等大神。

　　已经八点二十了。
　　迟到了二十分钟，千山万屿还没有来。

　　他也没有上线，甚至没有让闻柠来给她一句解释，比如他因为工作之类的原因需要迟到一段时间之类的……

　　起初的一个小时，舒颂心底煎熬，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看其他玩家们在讨论什么。
　　再后来的一个小时，舒颂看着已经指向了十点的时钟，甚至起了想要去问闻柠关于千山万屿的消息。但这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她压了下去。

　　在千山万屿迟到的第三个小时，舒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今天可能不会出现了。

　　摆在桌面的手机便叮铃铃震动起来，铃声刺耳地划破了静谧的空气。
　　舒颂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起电话。

　　“小颂。”
　　电话那头的女声很温柔，听着很是柔和，实则隐隐带着强硬的意味：“国庆回来一趟，你爸那边的亲戚想见你。”

　　她没有用“回家”这个词。
　　而是用“回来”。

　　舒颂找了个学习竞赛的借口搪塞过去，尽可能缓和地拒绝了。
　　电话那头的女声紧了一些，似乎有凌厉的力被忍下了，接着说：“那就寒假。”

　　舒颂指尖掐了掐手心，轻轻地道：“……寒假我大概率要留在学校，找实习。”
　　电话那头的女声一顿：“这么早，大一就要开始找实习了吗？你不用这么着急，也不用在北城找实习的，我会托人在家这边给你找工作的。”

　　舒颂皱起眉，声音听不出情绪：“……嗯。”
　　“挂了。”女人挂掉电话之前想起了什么似的嘱咐了一句，“你虽然长大了，也还是个孩子。大学还是学习的时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玩闹上。”

　　舒颂没吭声，等着对方挂了电话，才熄灭了手机屏幕。
　　手机再次躺在桌面上。
　　漆黑的屏幕能依稀可见人影，鹅蛋脸，水杏眼，面部线条柔和流畅，天生一副温柔漂亮的皮囊，看着温和无害。

　　但认识她的人都清楚，她这人只是看上去温柔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太过冷静。
　　她几乎是是清冷疏离的代名词，永远镇定，永远从容得出类拔萃，永远不允许自己出现脆弱的一面。

　　舒颂几乎是一直把视线投在了时钟上。
　　像是在看一场漫长的电影，她的眼睛盯得酸痛不堪，想要揉一揉眼睛缓解疲劳。

　　可她天生皮肤白，下意识揉了几下眼睛后眼部那块皮肤瞬间红了。
　　舒颂走到洗手间看了一眼镜子，又低下头洗了一把脸，水珠淌在柔软白皙的皮肤上，缓缓滚动。

　　舒颂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自嘲地缓缓闭了一下眼睛。她刚洗过脸，自然上翘的长睫上还挂着水珠，莹莹如珠。

　　宿舍外的走廊忽然响起人声，伴随着嬉笑的声音，宿舍的门也被打开。
　　舒颂这时也从洗手间走出来往写字桌的位置走去，正好撞见正从外面吃完大餐回来的室友们。

　　她生的白，眼尾一抹嫣红难以忽视，在干净白皙的脸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黎落是第一个开门的，一开门映入眼帘的舒颂无意识抬起的头，以及她微红的眼眶。

　　饶是大大咧咧的黎落也禁不住一愣，反应极快地问：“舒颂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红了一块，这是谁欺负你了？”

　　黎落没有错过电脑显示屏上的游戏界面，游戏内舒颂操控的人物孤零零地站在水榭亭台前，莫名有一种孤独。
　　黎落一瞬间想到了游戏，下意识问舒颂：“怎么了，小颂？是不是游戏里又被人抢劫了，还是被追杀了？”
　　“怎么可能。”舒颂柔和的眼睛扫向黎落，对她扯起一个浅浅的笑，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
　　“不是。”舒颂随口找了一个理由，“我胃痛。”

　　“胃痛了？”黎落心思不细腻，听舒颂这么说真的也就信了，忍不住责怪她一两句：“肯定是因为你没吃晚饭，本来胃就不好还这么折腾自己。 ”
　　舒颂微微一笑，左手微微盖在胃部的位置，看上去像是真的胃痛，也不分辨，安静地受着黎落的数落。

　　不过黎落也没有数落多久，就含笑指了指进门的许慢，感慨地说：“果然还是小幺细心，早就猜到你肯定不会乖乖吃晚饭，所以……”
　　许慢从身后拿出了一份蛋糕，是奥利奥咸奶油千层，眨了眨眼睛递给舒颂说：“早就料到了。路过甜品店的时候给你买了一份你最爱的千层。”

　　舒颂半笑着，接过了蛋糕并道了一句谢谢。

　　在心情低落或身体不适时吃某种食物往往会形成一种生理反应，在下一次再吃这种食物时，大多数人们会无法避免地再度出现上一次的不适。

　　舒颂就是这样的人。
　　她曾经一度喜欢在早八的课前吃一碗学校食堂一楼的馄饨。但就在去年，早晨八点的800米体测前她照常吃了小半碗食堂馄饨，最后得到的后果就是在极速运动后差点吐得反胃。
　　她后来一度再也没有碰馄饨。只因为一看见馄饨，身体就不可避免地出现当时反胃、恶心的反应，情绪也随之低落。

　　舒颂是一个惯于进行自我保护、避开伤害的人，更不喜欢被情绪左右，不喜欢自己露出愚蠢的不清醒不冷静的一面。
　　但舒颂没有拒绝她们的好意，将千层放在了桌面上。

　　她也没有立刻吃。
　　墙上的时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在横跨时间的长沟，游戏内的人物仍旧站在那个位置没有变动，身旁的玩家却越围越多了。

　　等到最后，舒颂终于打开桌前的蛋糕盒，撕开塑料叉子那层薄薄的透明膜，漆黑的塑料叉从千层蛋糕顶端往下切，果断、决绝。
　　蛋糕卖相很好，表面一层洒满了奥利奥碎末，却也不显得过分甜腻。可舒颂尝进口中却没有了从前的欢喜，也没觉得美味。
　　微凉过于甜腻的奶油滑过舌尖，丝绒一般的质地似乎一触及舌尖便会化散开，可她没有心思细细品尝，囫囵地吞下腹中。

　　“她站在这干嘛呢？是在挂机吗？半天不见她动弹一下。”
　　“肯定是在忙吧，不然怎么可能四个小时了还没动一下。总不会是在等谁吧？”
　　“能等谁？总不会再等千山万屿吧？可大神今晚不是和全服第一美女玩家在一起吗？那个仙乐……”

　　仙乐？
　　舒颂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是这个服务区响叮当的美女，在论坛有人爆过照，仙乐的确是风格美艳的大美人。
　　仙乐在论坛也算是名气不小的人物，她所在的帮派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因此对她有好感的玩家还真不少。

　　以前论坛不是没有传过仙乐与千山万屿的绯闻，一个是美艳夺目的第一美人，一个是江湖第一的盖世英雄，怎么看怎么般配。
　　甚至还有人给他们剪辑过视频，发到网络上拉郎配过，游戏官方还因为这对俊男美女收获了不小的热度。

　　只是在千山万屿身边这么久，舒颂还不知道，他原来真的和仙乐有联系。
　　那么今晚没有来赴约，就是为了去见仙乐吗？
　　舒颂的食指落在鼠标上，如玉般骨节分明的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睫毛随着眼帘往下垂。

　　“？？？什么？？”
　　“今天论坛不是有个帖子吗？你们没看那个帖子里楼主说的那些话？那个楼主不是说大神和现在这个素练在一起了吗……怎么把我女神仙乐也扯进来了？！！”
　　“什么在一起啊……千山万屿和谁在一起明眼人一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他当然没和这个叫颂颂不怂的新玩家在一起。”
　　“就刚才仙乐那边还传来消息，说是今天晚上和大神在一起呢。”

　　“那她在等谁啊？”一个玩家摸不着头脑地问，虽没有恶意，却像是一道刺直戳人的心底。

　　舒颂盯着那句话看了两秒，眼帘垂下，看不清眼底神色波动，只是自嘲地在心底一笑：
　　是啊。我在等谁呢？

　　草草再吃了两口蛋糕，那甜腻到反胃的奶油一下肚，舒颂的胃就翻江倒海一般，她把纸盒往垃圾桶里一扔，没有再看一眼。
　　舒颂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胃药，取出一片药片压在舌根吞了下去，配用温水。

　　苦涩的药味从舌根发散开，一瞬间味觉像是蔓延了她整个身躯，她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似乎流动着那抹苦味，包括心脏。
　　吞完褐色药片后，苍白墙壁上那块由苍蓝色线条勾勒而成的时针也终于终于指向了那个“12”。

　　而舒颂像是大松了一口气似的，飞快地逃似的关了游戏，不敢再看。
　　她讨厌这样狼狈的自己，像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丑，一个懦弱无能只敢躲在人声鼎沸的人群后的一个胆小鬼。

　　她不喜欢自己患得患失的蠢样。
　　怂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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