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小月曲》方潮生

11、怂怂

　　「千山万屿：明月八点，藏剑山庄 : ）」

　　杨沐风陷入了难能可贵的沉默。
　　明明是同一个笑脸，怎么人家小姑娘用起来就那么可爱令人心动，换做裴千屿就这么充满嘲讽味儿呢？

　　但凡是接触《白玉京》、有点游戏社交的玩家都知道，全服第一大神千山万屿不仅有全服实力第一这个称号，还有全服第一性冷淡直男这个称号。
　　和他聊天，他要么就是冷冰冰地漫不经心地，把人冻死；要么就是怼人不分男女、嘲讽味十足。

　　这会，这简简单单一个笑脸，杨沐风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半响，他才反应过来点什么。
　　杨沐风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磕磕绊绊地劝告裴千屿：“牲口，你可别撩人家纯情小姑娘。否则闻大小姐肯定要和你拼命，顺带着把我也掐死了。”

　　裴千屿一记冰刀，薄荷嗓不紧不慢问：“我看上去是那种网恋骗小姑娘感情的渣男？”

　　杨沐风很想说——是的。您还不知道您那脸？

　　裴千屿简直就长着一张标准招桃花的渣男脸，内勾外翘的凤眼瞳仁如点漆，从皮相到骨相都将冷淡寡欲的风格发挥到极致。
　　可他神情越是寡欲冷淡，越引诱着人去拉他坠入万丈红尘。

　　杨沐风刚认识裴千屿的时候，就以为裴千屿是个浪子。
　　但裴千屿的表情太冷，杨沐风默默咽下了自己堵在嗓子眼的话。

　　“得。裴大校草，您开心就好，我先退下了。”

　　裴千屿姿势放松，懒洋洋地靠在电竞椅上。
　　漆黑镇定的目光微微下压，盯着游戏屏幕。

　　-

　　舒颂看见大神发来的消息时刚粗略地勾勒了小部分线条，紧接着，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游戏。
　　游戏界面的消息处已经出现了一个小红点，她过了一会，鼠标才朝着那个小红点的方向缓缓移去。

　　舒颂的眼睛缓缓地停留在屏幕上久久没有移开。
　　「千山万屿：明月八点，藏剑山庄 : ）」

　　她盯着那个笑脸看了一会，才端起一旁的水杯，垂下眼帘喝了一口。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滑，沁人心脾，也让她的耳根子不再那么热了。

　　虽然千山万屿的消息回的也并不热情，一如既往的冷淡风，没有直接说要收自己为徒。
　　但他却向她约了时间地点。

　　舒颂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急切，没有在第一时间立刻回复千山万屿的消息。
　　她等待了一会，才轻轻地回复了一个字。

　　「颂颂不怂：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几乎藏匿了所有柔软的少女心事，只留给人一个浅浅的冷静内敛的形象。

　　裴千屿看见这条消息正在喝水，他随手往杯子里加了两块冰，眉梢一抬，喉结滚动，喉结线条锋利利落，就像是被冰水里的那几块方形冰块顶出了一个弧度。

　　回复这么冷淡？
　　不情愿？

　　他放下水杯，寡欲冷淡的脸挂着懒散的笑。
　　“怕我？”他打开了游戏的麦克风，慢悠悠地问。

　　千山万屿之所以这么受追捧，这把上天馈赠的嗓音也是一主要原因，大家伙见惯了低沉沙哑男低音，也听过不少充满少年感的小奶狗嗓音，但将少年感与成熟感结合的这么完美的嗓音还是第一次听见。
　　也多亏了他这声音，即便他凉飕飕地拖腔嘲讽人，声音也不会听着让人生厌。

　　凉凉的冷调音，有着夏日冰块撞击白瓷碗的清凉质感，声音压低时又冷又欲。

　　裴千屿很少遇到这么寡言少语的姑娘，对方安静内敛得像是安静地簌簌落下的雪，微凉。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一来也没做什么冒犯颂颂不怂的事情，二来小姑娘也一直以“大神”来称呼他，言语之中没有厌恶的意思。
　　所以这么一来二去一想，裴千屿只能把舒颂的简洁言语归为了她在怕他。

　　裴千屿那张脸完全经得起推敲，五官眉眼无一不是标准，冷淡凤眼瞳色漆黑清冷，乍一看很冷淡不好相处，但他笑起来时就懒散多了，薄荷嗓像是天生带着勾子：“我不吃人——”
　　他拖长腔调，散漫：“不用怕我，小徒弟。”

　　乍然间听到这句话，舒颂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

　　舒颂没说话，她沉默了一会，淡定回应：“不是害怕。我很……尊敬您。”
　　“……”

　　世界在这个瞬间安静了一下。
　　耳麦在这一秒像是被结成了冰，只有清浅安静的呼吸，微不可闻。

　　……
　　嗯？她刚刚用了什么词？

　　尊敬。
　　尊敬您。

　　哦，尊敬大神啊。
　　！！！她脱口而出用了什么词？

　　舒颂的脑海瞬间被几个大红色感叹号所占据充斥，舒颂相信，如果她现在不是在线上，她早已经背过身逃跑了。
　　她的呼吸屏住，脸上那常年镇定的从容温和面具差点裂出一丝裂缝。

　　千山万屿在耳机另一头，片刻沉默后，声音微微上扬似乎带了点捉弄似的笑意，懒懒散散：“……你在说什么？小、徒、弟。”
　　他缓慢重复了一遍，“尊、敬？”

　　舒颂觉得这个时候越紧张越容易暴露自己的心思，而她素来拥有一种天赋，越是紧张表情神色越冷静，外人永远看不出她有多么紧张，只觉得她一直这么从容镇定。
　　她现在，就打算用冷静的伪装轻描淡写地将这个插曲缓缓揭过。

　　舒颂装作“迟钝”地反应过来：“抱歉。我——”

　　“嗯，没事。”千山万屿凉飕飕地，故意带着点自嘲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我也不过是二十出头就被人当做了三十岁的大叔而已，没关系的。”
　　他语气寡淡而凛冽，低低的笑音得很渗人。

　　“……？”舒颂沉默。
　　下一秒，她刚打算再说点什么解释的唇启了一半，停住了。

　　千山万屿操控的人物在动。
　　舒颂怔怔地，看见散发着淡淡蓝光的显示屏上，那个锋利感颇重的黑衣性绝缘体往素练的方向靠近了些许，紧跟着，朝她做出了一个摸头的动作。
　　这个动作其实并不暧昧，甚至凉飕飕的，带着一点威慑性的气势。

　　千山万屿从来没有对人发起过这种动作，以往充满杀气的那双手缓缓地往素练的头顶移去。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也许就被他冷到冻结世间万物的语气冻得瑟瑟发抖了。

　　舒颂清楚千山万屿说这话时肯定没有想要撩人的意思，也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她了解他，知道他语气惯是这样，就算对上“雕弓”都能带着缠绵语气，拥有随意看一眼路过的流浪狗都格外深情的那种天赋。
　　可她的肌肤就像被热水烫过一般，泛起一片暧昧的红。

　　千山万屿却清清冷冷的，过分直男地、不解风情说：
　　“既然你便宜都占尽了，那就继续尊敬我吧。”

　　“小、徒、弟。”

　　-

　　下游戏的时候，舒颂自己都没有什么知觉，只觉得脚底的触感不真实。
　　就像是踩在了空虚的一片云上。
　　——没有着实地，没有安全感，像是一瞬间就会从云端坠落，美梦破碎。

　　舒颂随手拾起笔，在画板上写写画画。
　　可她的表情再平淡，也没法掩藏微微红起的肌肤，还有略微漂浮不定的目光，用黎落的话就是“看着像是失了魂似的”。

　　黎落狐疑地打量着舒颂的神情，甚至抬手替她测了测额头的温度，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黎落一只手抱着猫，正在给它顺毛，一面问舒颂：“小颂？你怎么了？”
　　舒颂素来爱干净，因此她的写字台很干净。黎落抱着猫走近了，大略扫了一眼，也只看见了舒颂画板里的一张尚未完成的画稿。

　　“唉？”黎落有些稀奇，像是找到了舒颂脸红的原因，“稀奇了。你怎么今天忽然起了兴趣画帅哥了？不是之前只爱画漂亮姐姐吗？”

　　舒颂的笔尖还停留在画板上男人的发丝上，虽然还没有上色，就已经可以看出其俊美疏离的面容。她的睫毛倏地颤动了一下，下意识要收起笔，就听见黎落说：“这张帅哥画的真不错，厌世脸风格好独特啊。”

　　舒颂没料到黎落会这么说，笑着回：“随手一画。”
　　黎落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拉着舒颂从座位上起来，笑眯眯地说：“休息一下吧，走，我们去食堂。”

　　在路上，黎落甚至颇有闲情地给舒颂介绍起最近跃跃欲试的几位男生。
　　——想要追舒颂的男生。

　　只是舒颂还是老一套油盐不进，任黎落怎么说也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拉开了话题。
　　黎落嘟嘟囔囔地换了话题，又忍不住叹气，“你说你这么优秀，怎么不趁大学这么好的机会谈上一段感情呢？舒小颂，我现在越看你，就觉得你越像——游戏里冷冰冰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
　　“永远不会春心萌动的那种。”

　　舒颂一笑，从饭盒前抬起脸，伸手捏了捏黎落的脸，无辜地眨眨眼笑着说，“可是我们现在就在食人间烟火啊。”
　　“嗤。”黎落也没忍住，和她相视一笑。

　　舒颂很平静地收回目光，唇角却柔和地微微上勾了些许。

　　她是有喜欢的人。
　　但舒颂从不露一丝马脚。

　　那是不动声色的暗恋，悲喜皆也不形于色。
　　她太冷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