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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明月如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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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尺见底的小池塘,水面清澈,倒映着亭亭的荷花。
莹白的月光铺满庭院,像是覆了一层薄如蝉翼般的白霜。
玉珠似的白露在圆绿般的玉盘上滑翔,坠落到如镜的水面,雀跃的咚咚作响。
竹杖敲地的轻微声响被柔软的泥土遮掩,不久后,又和偶遇的石壁打了声清脆的招呼。
小鸣雾试探地在石阶上坐下后,把竹杖随手放在身侧,却不料竹杖打滑,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他并未在意,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静静地面向池塘的方向,无神的黑瞳中空无一物。
片刻后,白底黑斑的鲤鱼一跃而起,又跳进池水,溅起一片七彩的水珠。
可惜,这般欢快的鱼跃声,并没有吸引住后院唯一的赏客。
“半夜不睡,跑到这来,听鱼跳水玩吗?”
原涞半夜睡不着,本想到后院修练,却远远地便望见小鸣雾在石阶上坐着。
小鸣雾被突来的人声惊回神,猛地侧头看向原涞的方向,待反应过来是谁后,皱眉道:“你要是睡着了,又怎会看到我?!”
你自己不睡,凭什么来教训我半夜不睡。
“说得对,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玩吗?”
原涞在小鸣雾的身旁坐下,搭着他的肩,指着前面的花圃道:“这片以前都是我娘种的,她走之后,这里就无人打理了。”
“你怎么不好好地照顾它们?”小鸣雾看着歪歪扭扭的花圃,能感觉到有些花朵灵气浓郁、生机旺盛。而有的花朵则生机衰落,即将彻底衰败。
“你看,它们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可要是让我来养的话,没准它们全都得化作春泥。”原涞一时不察,忘记了身边的人看不见,正懊恼间,却观察到鸣雾似乎对他的口误毫不在意。
对气息天生敏锐的感知能力是他的第二双眼睛,朝夕和灯焰经常教导他要善于利用他的第二双眼睛,所以即使眼睛看不见,鸣雾也能靠感知力来“注视”事物。
小鸣雾此刻并没有原涞想象中的伤心难过,他的神情是出奇得平静,竟然还有空反过来关心他的生活。
“那你爹娘呢?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住一起?”
“都死了。”
原涞见小鸣雾不说话,又道:“人都是要死的,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死人留下的人。”
“死不得,活不乐,才是最痛苦的。”
“那你痛苦吗?”即使什么也看不到,小鸣雾还是侧头看他。
“时间久了,就没什么感觉了,毕竟人还是要活在当下的。”原涞告诉他,“所以,你也要向前看。”
“我当然在向前看啊,后脑勺又没有长眼睛,难道人还能向后看吗?”
“即使我看不见,我的眼睛也永远是正对着前方的。”
原涞微楞,失笑道:“你说得对,所以你应该多往前走,少回忆点过去。”
小鸣雾停顿片刻,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忽然问:“原涞,你用了多久才能吸收第一口灵气?”
“吸收灵气这事因人而异的,我很自然就能吸收灵气了,没有经过特意感受的阶段。”
原涞揉了揉小鸣雾的脑袋,笑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原来是烦恼这个啊?”
“你这才开始修练几天啊,开始困难点也是正常的,慢慢来就好了。”
“听说快乐的入睡后,是人最放松的时刻,我们来聊点高兴的事再去睡吧。没准你明早起来后,就能正式修练了呢。”
“说点什么好呢?”原涞思考须臾,双手一拍道,“就先说说自己喜欢吃什么吧?”
“我最喜欢吃我娘做的豆腐脑,你呢?”
“我娘不会做饭,但我喜欢吃她买的藕酥糕,还有我爹烤的灵兽肉。”
鱼儿静静地吐着泡泡,偶尔探头看看岸上两个相依而眠的小孩。
第二天上午,原涞躺在床上补觉,却被恼人的小表弟给吵醒了。
“原涞!你又想逃课是不是?!”钱载物来到原涞的床边,对着他的耳朵大喊。
“小表弟,你有没有礼貌?”原涞捂着耳朵,睁大眼睛瞪着钱载物道,“我是女的,你是男的,谁教你男子可以随意进入女子闺房的?”
“你是不是欠打?”
“哼,你不是让我喊你哥吗?怎么现在想起自己是个女的了?”钱载物冷哼一声,“你不让弟弟进门喊你起床上学,你倒是愿意让自己的童养夫爬你的床啊?!”
原涞闻言一愣,反问:“大清早的,你喝错药了吗?”
“你才喝错药了呢!”钱载物左手叉腰,右手食指对着他的身后,讥笑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旁边躺着的是谁啊?!”
他顺着钱载物的手指看去,发现小鸣雾正枕着他的枕头睡得香呢。
这么吵闹居然都没把他吵醒??
回过神来的原涞打着呵欠道:“大惊小怪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房间来的,我就记得昨晚我和他在院子里聊天,然后很困就靠着睡着了。”
“估计是舅舅看我们睡着了,怕我们摔倒,就把我们抱回房的吧。”
“可是我爹为什么要把他抱到你的房间??”钱载物小小的脑袋瓜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
“正好,你爹来了,你自己去问他吧。”原涞看到钱盛走到门口,随口打发钱载物出去。
“爹,你怎么把那小孩放到我姐的房间啊?!”
忍了忍,钱载物忍不住又道:“你都不让我跟我姐睡一张床!!”
“他们睡着时手拉得紧,我怕吵醒他们,就把他们放到一块睡了。”钱盛奇怪道,“你不是一直喊原涞的名字吗,怎么忽然喊她姐了?”
“你管我!!”钱载物气急道,“你怎么能放心,让她跟一个外来男孩睡一张床呢?!”
“你姐都到天蓝级了,一个普通小孩能把她怎样?”原涞舅舅淡定道,“放心,你被狼叼走了,你姐都没事。”
“再说了,我抱他们进去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我这刚离开没一会就听到你在这大喊大叫的,你不去上学跑来吵他们干嘛?”
“赶紧去洗漱,你娘正找你呢,等会别又迟到了!”钱盛赶着钱载物快走。
“蓝级怎么了,我也能!笑什么笑,我才八岁,晚点入门也是正常的!!”钱载物看到钱盛笑了就很生气,现在又听他区别对待,于是更气了,“催什么催!你怎么不喊原涞去上学!她还经常逃学呢!!”
“你姐八岁就能读懂四书五经,你现在字都认不全呢,你跟她比?”钱盛狠狠地拍了下钱载物的后背,不耐烦地道,“还不赶紧去洗脸吃饭,等着被夫子打手心吗?!”
在房内听得一清二楚的原涞,捂脸倒在凉席上,忍不住发笑。可当他无意间转头看到醒来的小鸣雾后,呼吸间,他的笑意凝固在嘴角,又有了把该死的钱载物大义灭亲的冲动。
“原来你已经到了天蓝级啦!”小鸣雾坐起来,对着原涞歪头。
“其实还差一点。”原涞抱着枕头道,“不过也快了。”毕竟天天逃学修练呢,能不快吗。
“你快去上学吧,我也要抓紧修练了!!”小鸣雾跳下床沿,摸索着穿好鞋袜。
原涞觉得不对劲,他没和小鸣雾说过自己今天要去上学,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他问。
“你的小表弟喊你起床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要装睡?”他又问。
“我听你们在吵架,觉得装睡的话,你们不会尬尴。”小鸣雾催促道,“好了,别磨蹭了,赶紧上学去吧!”
原涞望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一瞬无语。
父母去世后,原涞的舅舅钱盛说要接他过去一起住,但是原涞不肯离开原先的居所。
钱盛实在不放心原涞一个八岁的女娃自己住,便一家人搬到他家一起住,方便就近照顾他。不过他特意住到比较小的西厢房,有意把原涞父母的房间留着,算是给他留个念想。
虽然舅舅一家人都很好,小表弟钱载物也很可爱,可是原涞还是有意和他们保持距离。
人一旦交情深了,分开时就容易不舍,而不舍是所有痛苦的来源。
灵修夫子说过:“进了仙魔孤岛,便要跟家里亲人断了联系,心里只能想着门派,想着修练飞升。若是有幸和家人进入同一个门派,还能再续前缘。即便加入了不同门派,可只要你们同为仙修或是魔修,那还是可以相互联系的。可要是不幸地一个成为仙修,一个成为魔修,那你们便彻底断了认亲的心思,不然就等着被逐出师门吧。”
原涞自然是不认可这个想法的,于是他当时问夫子:“为什么仙修和魔修不可以联系?”
“如果偷偷联系了会怎么样?”
“被逐出师门后,不可以去其他门派吗?”
夫子笑他天真,说:“被逐出门派后就成了散修,没有哪个门派会收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的。何况仙魔孤岛也就四个门派,其中仙门和魔门各有两个门派,哪家要是收了另一个门派放弃的弟子,可不是要被人嘲笑捡人不要的垃圾吗?”
原涞不服道:“难道被门派放弃的人就不能是个天才吗?捡个天才回去岂不是说明自己慧眼识珠,反而能衬托出对方有眼无珠吗?”
“如果是个天才,他的师父又怎么会舍得让他被逐出师门?”灵修夫子道,“到了仙魔孤岛你就知道,那些游离在四大门派之外的散修,没有一个是有天赋的。”
“那些天赋不足又没有门派支持的散修,很难顺利修练飞升。”
“本来天赋低的人就更应该花费时间勤加修练,可他们孤身一人光忙着九死一生的去赚仙魔币,或对付随时可能偶遇的高级灵兽的捕杀,那还有多余的功夫静下心来修练呢?”
“何况,没了门派任务,光凭你自己一人,你能获得多少修练资源?”
“没了修练资源只靠自身天赋的话,在整个浮图界,又有几个灵修能顺利飞升的?”
“所以你们啊,还是一心想着修练,别被凡尘俗事给牵绊住了脚步。否则时限一到,即使你再有天赋,也抵抗不了天道的淘汰。”
“到了天绿级才能增加五年寿命,想想你们辛苦修练,又能比普通人多活几年?”
“时间有限,抓紧修练飞升才是正道!!”
原涞那时不信,仙魔孤岛那么多的灵修,就没有一个天赋高的能把松散的灵修组织起来,建立一个能够同时接纳仙修和魔修的门派吗。
可后来他进入仙魔孤岛才发现,大家忙着自己修练飞升的大事已经分身乏术,哪还有空去管理那些不守规矩的散修呢。
毕竟对于仙魔孤岛的人而言,修炼飞升才是大事。就算有人一开始会躲着师门和身处不同派系的灵修亲友联系,可分隔的时间久了,关系自然也就淡了。更何况,在仙魔有别的气氛包围下,很少有人能完全不受影响,明目张胆地反抗四大门派定下的规矩。
很多年前,仙魔孤岛也有过不在意仙魔有别的强大灵修,主动离开师门后试过组织那些同样不在乎仙魔有别的灵修和他一同出走,建立新的门派。可当时很少有人愿意放弃自己在门派的优势跟他一道出走,而愿意支持他的人,则大多是一些在门派不受重视的弟子,想要借机找寻获取资源的机会。
四大门派自是不会坐视不管,任由新门派来瓜分他们手里的资源,所以一开始便联合打压他们。该灵修的组织几乎都靠他一个人支撑,能够帮到他的得力的手下太少,独木难支以至于他的组织始终难成气候,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就叫“散修联盟”。
等到他飞升之后,剩下的那些虾兵蟹将群龙无首便自然树倒猢狲散了。
经历了两次重生的原涞,自然知道修真之途,越是孤单越是快乐。因为你不必承受那些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死去的亲朋好友,猛地带给你的绵长苦痛。
此刻的原涞虽然对此还没有清晰地认识,但他已经有意识地开始远离钱载物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和他们分别。
可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他正在无意识地亲近刚认识的小鸣雾。
“不去,今天接着陪你修练。”
原涞又问:“你想去学堂看看吗?”
小鸣雾摇摇头,解释道:“修炼比较有意思。”
他连吸收灵气都做不到,又怎么会觉得修练有意思。还不是他对修练迟迟不能入门的事感到着急,这才想抓紧时间争分夺秒的练习。
可他才刚接触修练没多久,其实大可不必过于焦虑,没准他就是因为过于焦虑才一直无法吸收灵气的。
可惜,说了他也不听劝。
原涞心里觉得好笑,但也能理解他的焦急,所以并未拆穿他,只是问道:“你以前学过写字吗?”
“学过。”
“是盲文吗?”他又问。
“什么是盲文?”
“就是看不见的人学习的文字。”
据原涞的了解,这个世界并没有盲文。所以他猜测,鸣雾父母或许特意为他创造了“盲文”,不然从小就看不见的他不可能学习正常的文字。
“不是啊,我和我爹学的是一样的文字。”
没等原涞奇怪他是怎么学的,就听小鸣雾自己开口解释道:“我爹娘都很厉害,他们有办法让我看见。”
看来,他的父母都是很厉害的人。
会是杀人夺宝吗?原涞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