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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惊雷凝晖与朝堂暗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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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晖堂内,彻夜不熄的灯火如同帝国心脏搏动的微光。康熙亲自坐镇,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十余名顶尖工匠在最初的震撼与狂热过后,迅速投入了忘我的钻研与争论。图纸的精妙让他们如痴如醉,但随之而来的现实难题,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他们的信心。
“万岁爷,”工部火器大匠赵铁胆,一个须发皆白、双手布满厚茧的老者,捧着锅炉结构图,眉头拧成了疙瘩,“此炉构想惊世骇俗,然其内压之巨,远超我等所铸任何火器!所需精铁纯度要求之高,恐非寻常工匠可及!即便勉强铸成,若无万全密封之法,高温高压蒸汽一旦泄露,轻则烫伤,重则……炉毁人亡啊!”他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忧虑。
“密封确是命门!”内务府营造司的木作宗师鲁班手(绰号)也接口道,他指着活塞与气缸的连接处,“这活塞往复运动,与缸壁摩擦剧烈。图纸提及需用‘耐磨软金属’或‘浸油皮革’密封,然高温之下,皮革易焦脆,软金属……何种金属能既软又耐磨?且如何保证其长久密闭?”
康熙隔着屏风,听着匠人们从最初的惊叹逐渐转向对致命缺陷的剖析,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图纸描绘的蓝图固然壮丽,但通往这蓝图的每一步,都布满了荆棘与深渊。他沉声问道:“可有解决之道?”
匠人们面面相觑,最终,负责冶炼的匠头孙大锤硬着头皮道:“回皇上,精铁提纯之法,或可借鉴铸炮局‘千锤百炼’‘反复锻打’之法,辅以特殊淬火,或能提升韧性。然此非一日之功,且耗费巨大。至于密封……奴才等需反复试验各种填料、垫片材质,恐需时日,且……未必能成。”
康熙沉默良久。他深知这些老匠人绝非推诿,而是以毕生经验道出了残酷的现实。蒸汽机非纸上谈兵之物,每一步都可能付出血的代价。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给你们时间!所需物料,无论精铁、铜料、皮革、油脂,乃至泰西所产之奇异材料,只要世间有,朕必为尔等寻来!试验所需场地、银钱,无需顾虑!但有一条——”
他语气陡然转厉:“此物关乎国运,绝密!尔等在此所言所试,若有半字泄露于外,无论有意无意,朕必诛其九族!试验之中,若有损伤,朕厚恤其家!若有牺牲,朕追封其功!但此机,必须成!”
帝王的决心如同磐石,压下了匠人们心中的惶恐。赵铁胆等人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齐齐跪倒:“奴才等,定当竭尽所能,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惊雷初试,血染蓝图
数日后,在凝晖堂后临时辟出的、用厚实青砖砌成的简易工棚内,第一次小规模蒸汽动力试验开始了。试验品是一个按图纸比例缩小的简易锅炉模型和一个单动活塞装置。
炉火熊熊燃烧,锅炉内的水逐渐沸腾。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赵铁胆亲自操控着阀门。随着压力表的指针(康熙命人紧急仿制的简易装置)缓缓上升,工棚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压力已近临界!”孙大锤盯着压力表,声音发紧。
“开阀!”赵铁胆低喝一声,猛地扳动连接活塞的阀门手柄!
“嗤——!”一股炽热的白汽如同愤怒的银龙,猛地从阀门与管道连接处喷射而出!伴随着刺耳的尖啸,滚烫的水汽瞬间弥漫了整个工棚!
“啊!”离得最近的一名年轻工匠学徒躲避不及,手臂被高温蒸汽扫过,顿时皮开肉绽,发出凄厉的惨叫!旁边另一名工匠也被飞溅的热水烫伤!
“快关阀!救人!”赵铁胆目眦欲裂,一边大吼一边扑向失控的阀门!鲁班手和孙大锤也顾不得危险,冲上去帮忙。
混乱中,那简易的铸铁锅炉因局部压力骤变和材质不均,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靠近焊缝处竟崩开一道细小的裂口!虽然未爆炸,但滚烫的水汽混合着沸水猛烈喷溅!
“砰!”一声闷响,失控的活塞连杆在失去压力平衡后猛地回弹,狠狠撞在固定支架上,将支架砸得粉碎!碎片四溅!
工棚内一片狼藉,蒸汽弥漫,惨叫声、呼喊声、器物碎裂声交织。赵铁胆、鲁班手等人虽奋力关闭了主阀,但个个灰头土脸,手臂、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烫伤。那名年轻学徒伤势最重,整条手臂红肿溃烂,痛得昏死过去。
康熙在屏风后听得真切,脸色铁青。他猛地起身,不顾张启麟阻拦,大步走出屏风。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剧震:受伤的工匠、崩裂的锅炉、扭曲的连杆、满地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血腥和失败的焦糊味。
“万岁爷!奴才等无能!试验……失败了!”赵铁胆噗通跪倒,老泪纵横,手臂上被烫起的水泡触目惊心。
康熙看着眼前惨状,胸中翻腾着怒火、失望,但更多的是对匠人们无畏付出的痛惜。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道:“都起来!伤者速速救治!用最好的药!赵铁胆,鲁班手,孙大锤,尔等可有受伤?”
“奴才等皮外伤,不碍事……”三人声音哽咽。
“试验失败,意料之中。”康熙的声音异常冷静,“图纸再精妙,亦是纸上谈兵。今日之败,非尔等之过!是这铁不够韧!是这密封不够牢!是这结构尚需千锤百炼!”他目光扫过那崩裂的锅炉和扭曲的连杆,“将这些残骸收好!每一道裂痕,每一处扭曲,都是下次改进的方向!记住今日之痛!记住这蒸汽之力,既能开天辟地,亦能噬人血肉!朕要的,是驯服它,而非被它吞噬!”
他转向张启麟:“传朕口谕:所有参与试验受伤工匠,赏银百两,赐太医精心诊治!牺牲者(指那名重伤学徒),追封七品云骑尉,厚恤其家!凝晖堂内所有人等,严守秘密!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朕唯你是问!”
“嗻!”张启麟凛然应命。
康熙最后看了一眼那失败的残骸,眼神锐利如刀:“继续试!材料不够好,就找更好的!密封不行,就试遍天下所有能密封之物!朕,等得起!”
朝堂暗箭,直指翎坤
就在凝晖堂内蒸汽惊雷、血染蓝图的同一日,乾清宫早朝之上,一场蓄谋已久的暗箭,终于射向了风暴的中心——翎坤宫。
议完几件寻常政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郭琇,一位以清直敢言著称的言官,手持玉笏,出班奏道:“臣郭琇,有本启奏!”
康熙抬了抬眼皮:“讲。”
郭琇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带着御史特有的凛然正气:“臣闻近日宫中流言四起,言及翎坤宫熙贵妃娘娘,常以‘杂书’‘奇谈’为名,行‘工巧奇技’之实!更有甚者,言其妄议泰西‘蒸汽火轮’等妖异之术,蛊惑圣听!臣闻之,惊骇莫名!”
他话语一顿,目光扫过朝堂上神色各异的群臣,声音陡然拔高:“《礼记·内则》有云:‘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学女事以共衣服。’我大清祖制,后宫妃嫔,当以德容言功为要,辅佐中宫,教养皇子,方为正道!岂可妄习奇技淫巧,涉足工巧匠作,乃至妄议军国重器?!”
他猛地跪倒在地,声音激昂:“熙贵妃娘娘深蒙圣恩,抚养太子,位份尊崇!然其行止,屡屡逾越宫闱本分!昔有玻璃之奢靡,后有牛痘之险法(他仍持怀疑),今更涉足泰西妖器!此等行径,非但有违祖训,更恐动摇国本,引邪说入宫闱!臣恳请皇上明察!训诫贵妃,令其恪守本分,远离外务!更应彻查其身边人等,是否有人以妖言蛊惑贵妃,意图不轨!”
郭琇的奏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虽然言辞激烈,直指曦玥“逾越本分”、“涉足妖术”,但句句引经据典,扣着“祖训”、“宫规”的大帽子,让人难以直接反驳!
康熙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岂能不知郭琇背后是谁在指使?钮祜禄家!抑或是佟家?或是两者联手?!他们选在此时发难,是巧合?还是……凝晖堂的秘密泄露了?!
“郭琇!”康熙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你身为御史,风闻奏事,朕不怪你!然你所奏‘流言’,可有实据?!熙贵妃深居简出,一心抚育太子,何曾‘妄议军国重器’?!至于‘蒸汽火轮’,此乃泰西确有之物,朕亦有所耳闻!工部、兵部探讨泰西技艺,取长补短,有何不可?!难道闭目塞听,坐视红毛夷船坚炮利,方是正道?!”
康熙的怒火如同实质,压得郭琇几乎抬不起头。但他显然有备而来,梗着脖子道:“皇上明鉴!泰西技艺自有工部、兵部专司其职!熙贵妃身为后宫妃嫔,私阅杂书,妄议此等凶险之物,便是逾越!便是隐患!臣闻其身边侍女莲玉,精于盘算,常涉足内务府账目;其弟赫舍里常泰,亦因贵妃之故,得以外放天津卫盐政!此等内外勾连,岂是后宫妃嫔应为?!臣恐长此以往,外戚干政,后宫乱政之祸不远矣!臣一片忠心,为江山社稷计,恳请皇上明鉴!”
“放肆!”康熙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御案!“郭琇!你竟敢妄议太子姨母,影射外戚干政?!熙贵妃抚养太子,劳苦功高!其弟常泰外放,乃朕量才录用,与其姐何干?!至于莲玉,协理翎坤宫账目,乃其本分!何来勾连之说?!你捕风捉影,构陷贵妃,离间天家,该当何罪?!”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整个乾清宫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郭琇脸色惨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身体微微颤抖。
然而,就在这死寂之中,又一人出列。竟是明珠!
明珠神色平静,躬身奏道:“皇上息怒。郭御史言辞虽有过激,然其心亦是为国本计。熙贵妃娘娘贤德,臣等皆知。然‘后宫不得干政’乃祖宗家法,亦是防微杜渐之良规。娘娘关心泰西技艺,或出于好奇,然其身份特殊,一言一行皆引人瞩目。为免物议,也为保全娘娘清誉,臣斗胆恳请皇上,是否可稍加约束,令娘娘以抚育太子为要,远离工巧杂务?如此,既可安群臣之心,亦可全娘娘贤德之名。”
明珠这番话,看似劝和,实则绵里藏针!他肯定了郭琇“为国本计”的出发点,强调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更将“约束贵妃”包装成“保全其清誉”!其言外之意,坐实了曦玥“涉足工巧杂务”的事实,并暗示这是群臣(包括他自己)的共识!
康熙看着明珠那张看似恭顺的脸,心中怒火更炽!他岂能不知明珠的算盘?借郭琇这把刀捅向曦玥,他自己再出来唱红脸,既打击了曦玥,又撇清了自己,还落得个“顾全大局”的美名!
“够了!”康熙的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朕的家事,朕自有分寸!熙贵妃所为,皆在宫规之内!其教导太子,开蒙启智,所用之物虽新奇,然皆有益于太子成长!何来‘工巧杂务’之说?!至于泰西技艺,乃朕命工部、兵部研讨之事,与贵妃何干?!尔等休要再妄加揣测,离间朕与贵妃!”
他目光如电,扫过阶下群臣:“朕今日把话说明白!熙贵妃抚养太子,功在社稷!其言行举止,朕一清二楚!若再有人以‘流言’‘祖训’为名,行构陷中伤之实,休怪朕翻脸无情!退朝!”
康熙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郭琇瘫软在地,明珠面色如常,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这场针对翎坤宫的暗箭,虽被康熙以雷霆之怒暂时压下,但其掀起的波澜,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深宫内外激荡开来。
翎坤寒月,稚子慰心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传遍宫廷。当曦玥从莲玉惨白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得知朝堂风波时,已是傍晚。她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冷月,心中一片冰凉。
构陷、污蔑、祖训的大棒、外戚干政的帽子……钮祜禄家、明珠,甚至可能还有佟家,终于图穷匕见了。他们利用的,正是她无法辩驳的“身份”和那些无法解释来源的“奇思妙想”。凝晖堂的失败,朝堂的攻讦,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娘姨姨……”一声带着困意的软糯呼唤响起。保成揉着眼睛,被莲心抱了过来。他似乎感觉到殿内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伸出小手,轻轻抓住曦玥微凉的指尖,“姨姨…不…开心?”
孩子纯净的眼眸中满是担忧。曦玥心中一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将保成抱进怀里,亲了亲他柔软的发顶:“没有,姨姨没有不开心。保成怎么醒了?”
保成把小脑袋靠在曦玥颈窝,奶声奶气地说:“保成…做梦…梦见…大船…呜呜叫…好大…好亮…”他努力地比划着,小脸上带着兴奋的余韵,“保成…开船…带姨姨…皇阿玛…玩…”
听着孩子天真无邪的呓语,描绘着她和康熙曾为他展示过的、未来蒸汽巨舰的模糊景象,曦玥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紧紧抱着保成,仿佛抱着这冰冷深宫中唯一的温暖与光明。
“好,等保成长大了,开大船带姨姨和皇阿玛去玩。”她声音哽咽,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张启麟刻意提高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康熙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与朝堂上的余怒。他大步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抱着保成的曦玥身上,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和强装的镇定,心中猛地一揪。
他挥退宫人,走到曦玥面前,伸手轻轻拂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曦儿,别怕。有朕在。”
他看向懵懂地睁大眼睛望着他的保成,伸手将母子二人一同揽入怀中,下巴抵着曦玥的发顶,目光却投向窗外那轮清冷的寒月,一字一句,如同誓言:
“今日之辱,朕记下了。这深宫的魑魅魍魉,这朝堂的明枪暗箭……朕会让他们知道,动朕的曦儿,动朕的保成,会是什么下场!”
“蒸汽机,必须成!雏鹰营,必须强!待朕的巨舰劈开万里波涛之日,便是这满城宵小噤声之时!”
帝王的怀抱温暖而坚实,稚子的依恋纯净而信赖。在这翎坤宫的寒月之下,失败的血色、朝堂的暗箭,都化作了曦玥心中更加决绝的火焰。为了怀中这个孩子,为了身边这个男人许诺的未来,她必须,也必将在这荆棘密布的路上,继续走下去。凝晖堂的星火虽弱,却已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