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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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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心已失窃,上神既已在人间,不妨多关注。”
“知道了。”
……
“知道了!”半大的奶娃娃一本正经地应了声,和面前女人挥了挥手,就转身进了学塾。
藏意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惆怅地叹口气。待完全见不着人了,才踩着雪去市集买菜。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地里的庄稼尚且冻死了半成,更别说迫于严寒的平民百姓了。所幸皇帝年迈,却并不昏庸。
周国的太子,向来是立贤不立长。可怜老皇帝勤政一生,如今却连个继承人都找不出来。大皇子早早入了仙门,修道去了。二皇子温和恭谦,德才兼备,却没什么野心,只想游历天下,将世间之美好尽收于画布之上。三皇子倒是野心勃勃,怎奈德不配位,格局太小。四皇子和五皇子一文一武,俱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惜一个目盲一个心盲。
想起五皇子那单纯的模样,藏意摇了摇头,属实不明白为什么君妄和谢娆的孩子会是一个傻白甜,难道这就是钠和□□反应生成盐?
思来想去,也就是谢娆死的早,君渡忙于政事,也不懂得带孩子,只一味惯着老五,方养出了这么个单纯的性子。
心中藏着事,便不觉时间过得慢。不一会儿便到了菜市,买了些菜后便回家了。临近家门,藏意脚步一顿,叹了口气,心道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方才还在想这事儿呢,这就来了。
她快步上前推开家门,果不其然瞧见院中坐着一人,须发皆白,着黑色华袍。
藏意关上门,又去放下了菜,从屋里取了茶具和出门前烧着的茶水,给人斟了杯热茶,这才坐在人对面,上下打量了一番,数落道:“有什么事儿不能让你身边的人来通传?年纪也不小了,这般跑出来,若是出了事儿,你这国不要了?”
君渡看着眼前一如昔年初见时年轻的人,不知是想起了些什么,神色有些愣怔,隔了会儿才摇摇头说道:“该我来见姐姐才是。”
藏意看着君渡这般,想着到底是自己看顾着长大的,心软了几分,便又叹了口气,说:“说吧,什么事?”
君渡说:“我想让鹤儿做太子。”
藏意一口热茶刚喂到嘴边,听见这话,手一抖那茶水便一晃,烫了一嘴,止不住地抽气。过了会儿缓过来了,她瞪了一眼君渡,道:“你想都别想。”
君鹤才十岁!!!
合着这又是让她去养孩子?
“没良心的,我都回来几个月了,也没见你说来看看我这垂垂老矣的老婆子,现在倒是来了,上来就是让我给你教孩子,怎的,该是我就欠了你们姓君的不成?”
君渡心道,六十年前你走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也知晓人这是会错意了,便哄说:“姐姐莫说这话,这般漂亮年轻,可不见分毫老态,况且,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藏意面色稍霁,心下满意,暗道这小子这么些年过去了,其他本事没见长,哄人的漂亮话倒是说的顺溜了。想了想有些犹疑说:“你让君鹤做太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原以为你会逼着老二继位呢。”
君渡没接她的话,只是慢吞吞喝了口热茶,意外地发现这茶水还挺好喝,便又啜了一口。
藏意就看着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茶,便就又有些恍惚了。她第一次见君渡的时候,他也还是个奶娃娃。他母妃没得早,生前尚且说不上受宠,死后就更别说了。那时藏意其实也刚来祈安不久,想着从未见过皇宫,便赶着月色正好的时候摸进了宫里。
许是因为过节,宫里热闹的很,她掐了个决隐了身,便大摇大摆逛了起来。逛着逛着便发现周围越来越冷清,直到她看到一间亮着橘色灯光的房间。藏意走进去,便看见窗台上趴着的那一小团。小孩儿看着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长得粉雕玉琢,却在哒哒落着泪。
藏意最不喜欢孩子了,因此她眉头一皱转身就走。再次见到他时,是三个月后的一天,恰好,这次他也在哭。
藏意嘴角一抽,忍了忍,还是没耐住,现行问道:“喂,小娃娃,你哭甚?”
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君渡看着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愣住了。
按正常的剧情发展,应当是美人姐姐与她的童养夫的故事,问题是,这是现实,并非话本。红衣的美人姐姐虽生的殊色,却性情大咧,捡来的小孩儿虽乖巧懂事,却是个软糯的哭包,语气稍重便要落下泪来。
藏意便开始了给姓君的养孩子的漫漫长路。
她从君妄那儿带走了君渡,走时只说养着玩玩。十二年后将其送回祈安时,昔年软糯好欺的哭包已成长为温润自持的少年。识大体,明是非,辨善恶,他见过世间的阴暗,知民间之疾苦。自他继位以来,周国国力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养出这样的孩子,藏意说不骄傲那都是屁话。
他封后的第二天,藏意便离开了祈安。她早已没什么能教他的了,看他荣登大宝,册封新后,这便足够了。
回过神来,见他迟迟不吭声,藏意咂摸咂摸,终于是咂摸出了些味儿。暗恨好你个君渡,又给我耍心眼子是吧。面上却不动声色,和人对坐无言。
到底还是君渡先败下阵来。
他说:“你也知道年长些的那几个都不行,我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老六只是岁数小些,但是个有主意的,只是心不够狠,让老三磨磨他去。不是叫你一点点教,只希望你能在最后的时候,保下老三一命。”
“你满朝文武都是吃白饭的吗?”藏意一脸惊奇。
君渡摇了摇头,说:“鹤儿压不住他们的,至少现在不行。”
藏意“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君渡也静默着。
过了会儿,藏意说:“好好养着身子。”
君渡低声应了句。
话一开闸,便止不住了。
藏意又开始絮絮叨叨了起来:“你身子骨不好,若是有什么事儿,叫小全子安排人来唤我便是。我说帮你续命你也不肯,送的延寿丹也不愿吃,生老病死确实是常态,过了奈何桥前尘旧事忘光,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你现在还活着,这辈子都还没过去呢,便好生待着自己,别瞎折腾,争取少吃点苦头。你也不容易,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我是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不肯偷懒一天……”
君渡就耐心听着她叨叨,一如多年前的无数个日子。
他其实想问,为什么当年就这样一走了之,她又去了哪里?他派人寻遍了她的踪迹,可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他不信她看不见他望向她时眼中的情。她那样心细的人,连他情绪稍有不对,便会换着法儿来哄他高兴。那样热烈的情感,她怎会感受不到呢?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在他登基不过一年后便替他选后,怎会在他沉默望向她时避开他的视线?
他也想说,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只是总想着,若是有天你回来了,见我将这国家治得如此糟糕,你会失望吧?我不愿你失望,只好勤恳些。
他其实也是有怨的。
怨她为何能狠心这么久不回来,怨她为何一走便是六十年。
可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早过了那毛头小子的年纪了,他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而她尚且貌美无双。岁月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乃至于,他此番来见她,心中都是有些忐忑。
——她会不会嫌我又老又丑了呢?
君渡又想起那年花朝节,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窜的快,不知不觉已高了她一个头。她举着一盏花灯,站在橘色灯火下,笑吟吟地望着他,好像望进了他心里。
“阿渡生得这般俊俏,也不知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姑娘,届时可要叫我把把关,莫叫坏女人骗了心去。”
君渡笑着应“好”,心里却在说,哪会有以后呢,一颗心早就不知何时给了你这坏女人了。
也许是那夜的月色太美,也许是那日的灯火太亮,少年眼里的热烈真挚太过分明,叫她察觉到了什么,半旬后她便将他送回了祈安。
可是喜欢怎么能够藏得住呢?他那时也不过才十七八岁而已。
他后来总说祈安太冷,其实他缺的何尝是炭火呢?他只是想念那抹红罢了。
和岁殿里的火烧的旺,却暖不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