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是沉迷冰尤的安生

1、讨厌

　　我还记得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少年，在那段于我而言阴暗潮湿的日子里，他是我的救赎。

　　那段被时间封尘的往事，我不想去提及，它让我想到那时我每日如做噩梦一般的经历，儿时以泪洗面的生活，满身是伤的生活。那时，我从未想过以后的人生会与他相纠缠。我爸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喝醉了酒便喜欢拿我妈出气，这种事我没念初中就很常见，我妈每个月在厂里挣的那微薄的工资全被他抢了去赌。小时候，我也是他的出气筒，再大一点大概初中的时候，心变狠了，对他没有什么感激可言，常常和他大打出手，其实我打不过他的，但我经常下狠心拿家里堆得到处都是的玻璃酒瓶往他身上砸，他身上都是伤，总是骂骂咧咧说我是不孝子，怎么养了我这么个狗东西，我总是忍，忍耐到了极限，我就直接抄家伙，他见状一溜烟就跑了。我劝过我妈无数次，跟他有什么过头，她不听，她说他是个好人。我没法扭转我妈的想法，我自己辍学打工只为了我能搬出去住，攒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打工费，我勉强能有点时间回学校。

　　我记得那天，我座位旁多了一个座位，没人愿意和我成为同桌的，因为我看起来就一副生人勿近的凶样。我趴在桌上，头埋在校服里，还有汗渍的味道，今天凌晨两点我刚打完工。直到班上的声音开始嘈杂，我坐起身子，一脸阴沉，我睡不着，但也不喜欢吵闹，我正要发作，他对我笑:“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没什么好关照的。”我压抑着心中的躁。他只笑笑。我不喜欢他这样的淡然，当时我满脑子都是，我想让他哭给我看。

　　早自习，班主任进来，看到我，有些许惊讶:“蒋易，你还知道来上学啊，假也不请，你当学校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老沈，我没家，真就把学校当家了。”班主任姓沈，三十未到，但我当他是朋友。他知道我家境不好，听我说没家就没再和我继续贫下去。其他同学看到贫嘴的场景应该是会笑的，但他们都不敢笑，因为我，脾气很差。

　　“早晨就是该读书的，都把声音放出来！”老沈下令，同学都开始放声读书，我的新同桌也不例外，我不喜欢读书，不出声顶多看看书，我嫌他们读书闹腾的慌，心里很堵，望向窗外，似乎能找到些过往雪泥鸿爪的痕迹，可是一回想到过去，想到我妈挨打一个人哭的场景，我就难受，我捏紧拳头，青筋暴起。有人拍了拍我，很轻很轻，带着抚慰的意思。

　　我特烦别人在我生气的时候动我，碰我一下我都会直接炸开，比炸金花来的更猛烈、凶悍。我哼出了鼻音:“你……”他妈的谁啊，骂人的字眼没说出口，他好看的眼睛对上我怒气冲冲的眼眸。

　　“我看你不太舒服，青筋都爆出来了，不知道拍拍你能否安慰一下你。”他的嘴唇上下张合着对我说出这句话。

　　“要你管。”我恶狠狠地朝他扔下一句话，扭过头去，不看他，看他我莫名有种心慌的感觉，他是不是看出了我脆弱的一面，我不得而知，但我不希望我脆弱的一面展现给任何人。

　　“林寒。”他轻轻地说。

　　我没理。

　　“林寒。”他又重复了一遍，依然那么不紧不慢。

　　“什么？”我问了句，轻轻侧过脸。

　　“我的名字是林寒。”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余光中，我瞟见他看着我，笑。

　　他越是笑，我越是心慌，难以名状的心慌，就好像我有什么秘密被他发现了，可我们明明没有交集。

　　“哦。”我又侧过脸去，面对着他我总不大自在。

　　我依然看着窗外，但我听着他读书的声音:“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他在读苏轼悼念亡妻所作词《江城子》，他似乎融入了自己的感情于篇章中，我听着，有那么一点悲伤，我阖上眼，在心中与他同背，然后，我睡着了。听起来似乎有点好笑，背书背睡着了，再次醒来，是他轻轻唤我的名字:“蒋易，蒋易，上课了，老师来了，蒋易……”

　　“嗯？”我睁开朦胧的双眼，眼睛有些模糊还看不太清，我抓了抓头发，又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叫我干什么，让我继续睡啊。”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但我压制着自己的音量，不太想惹老师生气。

　　“上课了，总得听听课吧。”他推了推眼镜，很认真地对我说。

　　“哦。”我不再看他，看讲台上的老师，数学老师，正在画着椭圆。时间都过这么快了，我以为他们还在学概率呢，我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泪，坐直，盯着老师，等着老师开始讲课。

　　“蒋易。”数学老师点我的名字。

　　“到。”我回答他。

　　“你椭圆这块知不知道点什么内容、解题方法？”

　　“完全没学。”我实话实说。

　　“那你下课找林寒给你辅导，他数学好，你多跟人家学学，你多好一苗子，一点就通，怎么不用点心在学习上呢，还天天旷课。”

　　“好的，遵命，老师您别耽误其他同学的时间了，开始讲吧。”

　　我从抽屉翻出数学书，摊开，开始看。他将他的笔记本打开递到我面前，眼睛一直盯着黑板，盯着老师，果然是优秀学生。但我对他有一种讨厌，我觉得他对我不太对劲，但我又说不上哪儿不对，我讨厌他，因为那种任何时候都能露出的虚假的淡然的微笑，看得我心烦，他无法体察我的内心，我所经历的一切，他轻拍我肩那么淡然的样子，让我郁闷，他说那样可以安慰我，我确实得到了一些抚慰，但是我所感受到的是一个幸运之人对不幸之人的愧怍，是同情，是瞧不上我，是觉得我一无所有，是觉得我没有未来可言，或许是我太过敏感，也或许是我嫉妒他，我觉得他一定有个很好的出身、家庭，还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有那么一句话，“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他是前者，我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