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三秦攻山

1、阿哥

　　2003年，非典像恶魔般的侵袭阳城，安琪和哥哥待在出租屋里，那时的她不懂什么是家暴，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会没日没夜的争吵。
　　“哥，我饿了”
　　“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哥，天什么时候会亮”

　　同胞的安盛是她守护神，长大后的她时常会想，如果她早生几分钟，来做姐姐。命运会不会重新洗牌，让她走，让哥哥回来。

　　她的妈妈林慧是有名的美人，有人说她像民国旧画上的美人，举手投足间满溢风情万种。窈窕的身姿，波浪大卷发在胸前荡来荡去。厂里的年轻小工大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这其中就包括安琪的父亲周浩晖。

　　上世纪九十年代，玻璃厂的机器昼夜不停的运行。作为厂长周东亮的独子，周浩晖养成了娇纵的性格，看上了谁家的姑娘，非要把她搞到手方可罢休。
　　漂亮的女人太过顺从，男人就少了分征服的欲望。越是那种不能靠近跟前的，周浩晖越是想要一亲芳泽。

　　拥有林慧如同得到一件宝物，只有男人才懂得其中的奇妙。对于这段往事，也曾有碎嘴的婆娘问林慧，相中你的人可不少，有钱的也能排到街口，怎么就跟了他呢。
　　“还能为什么，跟有钱的人比，他好看点。跟穷人比，有房也有车。说到底还是太年轻，着了他的道”
　　2000年，玻璃厂倒闭。安盛，安琪也在这一年出生。家里的问题逐渐显现，周浩辉不务正业，等着坐吃山空。林慧看不惯他懒散在家，在舞厅做领舞。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街坊里你传我，我传他。说她傍了个大款，私奔是早晚的事。

　　私奔，出轨，争吵。每当周浩晖和林慧吵架，家里的物件就会遭殃。
　　安盛抱着哭泣的妹妹，自己也在无声的流泪。
　　“哥，我害怕”
　　“别怕”安盛用袖子擦去泪水，轻轻的拍安琪的肩膀“别怕，哥哥陪着你”
　　他太小了，不会说安慰的话，甚至他都不能理解安慰是什么意思，仅靠本能，用瘦弱的手臂去保护妹妹，重复着说别怕，别怕。

　　愚人节。有的人会说你的鞋带开了，有的人会偷偷拿走别人的衣服，再问上一句，唉，你衣服呢。

　　这种骗局太拙劣了，毫无新意。人们没有方向，无所事事的活成一座雕塑。我们都习惯了，习惯了生活打赏的一切，痛苦，沮丧，和微不足道的欢乐。

　　大部分的人抬头看天，太阳东升西落，一看就是一辈子。有的人不愿这样，所以才选择反抗。

　　2003年4月1日。张国荣从中环文华东方酒店的24楼一跃而下，一代巨星从此成为一个被追忆的神话。
　　那天，林慧和周浩晖没有吵架，放潮了的熊猫电视机不断的循环他去世的消息。林慧拿纸巾擦掉了口红，站在阳台上默不作声。周浩晖把没抽完的烟立在烟灰缸上，走到她身后，环抱着她。

　　一时之间，他们也分不清是在悲痛张国荣的离世，还是在吊唁一个时代的终结。

　　落日余晖，阳光偷偷的溜进老旧的房屋，安琪把光头的洋娃娃放进哥哥背包里，偷偷的咧嘴笑，安盛也跟着笑，捏捏妹妹的脸，笑她少了两颗门牙。

　　那是仅有的温馨时刻，父母不在家，她会和哥哥守在电视机前。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对着动画片里的搞笑情节捧腹大笑。她不懂什么是偶像剧，电视上出现男女亲吻的镜头，安盛的小手会捂住她的眼睛，他则眼睛迷成一条缝，偷偷的看。

　　奥运会开的那年，举国欢庆。百位明星在中国各名胜古迹唱《北京欢迎你》，上天开了玩笑，带走汶川数不清的生命。

　　这是命运吗，在人欢喜的时候告诉你，别开心的太早。生命的蒸腾气息环绕众生，安琪只觉得心在一滴滴的流血。

　　六月的一个下午，安琪和安盛在街头乱逛，周浩晖和林慧忙着各自的事情，她们牵手走过食杂店。
　　“哥，我们明天还去奶奶家吗”
　　“嗯，明天是奶奶的生日，你和我都要过去”安盛看出了她的不开心，手掌稍稍用了力道。
　　“吃完蛋糕，哥哥就带你回家看火影忍者”
　　“我想看美少女战士”
　　安盛故意皱皱眉头，装作无奈的说道“好吧，那就听你的吧，谁让你是我最可爱的妹妹呢”

　　安琪不喜欢奶奶，她在奶奶的身上没有看到一丝的关爱。爷爷也和她一样。他们只是偶尔会关心安盛，安琪对他们而言是附送的累赘。

　　“生男娃就好了嘛，又带了个丫头，我们岁数都大了，可管不了两个呦”

　　这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安琪从愤恨变成了厌倦，为什么她是女孩子呢。原来在这个世界，因为女性的身份，都会妨碍女孩成为自己。

　　在她仅存的美好回忆中，是哥哥安盛一直陪伴她，保护她。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失去他。
　　当她们走近胡同的拐角时，骑着黑摩托的男人突然出现，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来人的手就抓住了她的衣服。

　　安盛死死的拽住她的胳膊，安琪的哭着喊”哥，哥”。

　　男人右手拧车加速，左手夹住安琪，安琪的腿胡乱的踹，安盛的身体摩擦着地面，黑色的衣服浸出了血迹。

　　男人没想到安盛会如此固执，眼见要走出胡同，他竟停车，把安琪扔到了地上，拎起无法反抗的安盛，扬长而去。

　　大人发现安琪时，她的后脑流出的血染红了地面。
　　三天后，警察在护城河发现了安盛的赤身的遗体，他的眼睛还睁着，稚嫩的身体刮满了伤痕。嘴角青紫色的痕迹还在，大腿上的黑圈未消散。周浩晖为他合上了眼睛，一阵恍惚，他晕倒在太平间冰凉的地板上。

　　灵堂前，所有人都在哭泣，晚到的亲情，像是中毒身亡后，塞进死者喉咙里的解药。没有丝毫的用处，人不都是这样吗，哭了，痛了，挺过去了，活着。挺不住，死掉，埋进土里，时间停止，世界照常运转。
　　头上缠着绷带的安琪看着安盛的遗照，眼泪缓慢的流淌。那年她八岁，从此这世界不在有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