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易乱》姜东

5、第五章

　　季莫庭靠在那里，仍然低着头，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

　　“ 做梦！”这次的嗓音高八度。

　　周清予被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的响声，让季莫庭抬起头。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中好像有某种东西在燃烧，周清予清晰地从季莫庭眼中捕捉到一丝很熟悉的情绪，但是太快，一闪而过，她没抓住。

　　“有事？”季莫庭移开耳边的手机，皱眉问道，语气是明显的不悦。

　　周清予尴尬地想钻地洞，她以为季莫庭刚刚那两句嘲讽是朝她来的，没注意到，人家是在打电话。

　　太社死了。

　　她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您继续。”

　　季莫庭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扫得她耳朵和脸直发烫，过了一会儿，他才收回视线，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

　　周清予浑身一轻，季莫庭的眼神似乎带着刺，看得人浑身不自在，有种要把人“看穿”的能力。

　　无暇停留，她转身朝厕所走去，不，是小跑。

　　上完厕所，她站在镜子前，伸手整理头发，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她停住，看着镜子里映衬出来的身影，突然发现，这个女人好陌生，清瘦纤细，整个人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毫无一丝活力。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猛地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拍了几把水，醒醒神。

　　出了厕所，她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准备擦手，经过拐角处，她一愣。

　　季莫庭还靠在那里，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看样子打完电话了。

　　不得不说，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旁边三三俩俩有女人经过，都不时回头打量他。

　　她决定不再扭捏，大大方方走过去。

　　双手插兜，目不斜视，她正走得步履生风时，冷不丁听到一句：“站住。”

　　硬生生刹住脚步，她一个险晃，稳住身形，定了定，才看向说话人，露出一个自认为标准的笑容，语气十足尊敬：“季总。”

　　目光再次交汇，静默了几秒，季莫庭眼皮微垂，语气十分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让周清予大跌眼镜。

　　“有纸吗？”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周清予下一秒就接话：“您也要上厕所吗？”

　　空气凝固了十秒。

　　周清予恨不得咬舌自尽，这说得什么虎狼之词？

　　她不敢看季莫庭，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食指中指平行，稳稳地夹住纸巾，许是因为手指过于修长，对方的食指不经意间，堪堪擦过她的食指。

　　宛如一道电流擦过，周清予手指发麻。

　　这只手很冰凉，她想着。

　　“还有事？”

　　“啊？”周清予回神，注意到季莫庭已经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他的动作很优雅，不急不缓，细细地擦着每根手指，周清予注意到，他手上似乎沾了一些污渍，看起来有点像泥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季莫庭准备扣下她这包纸吗？这是她刚刚才买的，只用了一张，一包纸也很贵的......

　　她在这边回想着这包纸的价格，季莫庭一个眼刀扫过来，眉头皱得很紧：“我问你，还有事？”

　　她头摇得飞快，快到有些眩晕，忙说：“没事季总，您先忙。”

　　临走前，她还是没出息地、装作不经意地用“略微留恋”的眼神瞥了眼那包被季莫庭握在，不，是捏在手里的纸，心里有一丝丝抽痛。

　　***

　　等她再次站到包间门口，里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传来笑声。

　　见她回来，陶陶眼睛一亮，一把拽过她的胳膊，把她塞到座位上：“你可算回来了，上个厕所，不知道还以为你跑去非洲如厕呢。”

　　…这位女士你可以更大声一点吗？

　　她微笑，岔开话题：“在聊什么，好热闹。”

　　“就闲聊，比如上学时候一些好玩的事情，哎，跟你说，想不到，倪孝竟然是Q大的，真是人不可貌相。”陶陶边说边瞟了一眼倪孝。

　　周清予也很惊讶，她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左侧，笑得一脸憨厚的倪孝，第一次想认同陶陶的看法。

　　不知道是谁拍了拍桌子，大声说：“刚刚倪孝和陶陶都说了在Q大和国外S大的趣闻，那现在就剩周清予你了，大家想听你的故事。”

　　众人齐刷刷地眼光看过来，这注视的架势，让周清予很招架不住。

　　“我…”她刚待开口，“咔擦”一声，是门把手扭动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视线处，来人长身玉立，容貌俊郎，一时间，整个包厢内，似乎被注入一丝奇妙的气息。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声音醇厚好听。

　　季莫庭这会儿脱掉了黑色外套，只穿里面那件蓝色衬衫，衬得他更添一分贵气。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好帅…”

　　他目光淡淡扫过众人，面容平和，但眉间自是一片不怒自威，一时间，竟没有人接话。

　　黄曼站了起来，笑逐颜开，她快走几步，来到纪莫庭跟前，说道：“季总，想不到您这个时间点还会来。”

　　并引着季莫庭落座。

　　气氛自季莫庭进来后，就从欢快转为静默，大家都没敢说话。

　　季莫庭坐定，手肘轻抬搭在桌上，开口示意：“刚刚聊到什么话题，继续。”

　　既然老总都抛话题热场了，员工自然不能冷场，马上就有人接话：“刚才说到哪里，对，让周清予讲讲大学时候好玩的事情。”

　　周清予又再一次接收到众人目光，有期盼、有好奇、更有看戏者。

　　她支吾道：“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未落，就有人抗议了，是胡蓉，她状似不满：“喂，别那么扫兴，随便说说，对了，你哪个大学来着？”

　　周清予在很久以前，就无数次告诉自己，毕业于哪所院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身拥有的技能，所以，就算不是名校，也大可不必自卑。

　　她已经用这套话术洗脑自己很长时间，长到在很多时候，别人问她毕业院校，她都能坦然自若地回答。

　　她几乎就相信了，自己是可以坦然面对这份学历的。

　　可今天，在这个餐桌上，在这群平均都是Q大、B大甚至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精英人群中，她胆怯了。

　　原来，她并没有骗过自己。

　　更还有，那个现在正坐在上首，高高在上的男人。

　　在他的面前，她下意识想逃避那些拿不出手的一切。

　　旁边有人撞她的胳膊，是陶陶，声音压得很低：“喂，发什么呆，大家都在看你。”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忽视所有人的眼神，咬咬牙说道：“棕城学院。”

　　这四个字，犹如大海扔针，扔下后，什么回响都没有。

　　桌上一片沉默，无人接话。

　　良久，依稀有人说道：“这学校在哪里，我好像没听过…”

　　胡蓉看过来，神色里都是打量，眼里的揶揄遮不住：“这个学校在哪里，大家都不熟悉，你介绍一下呗。”

　　周清予抬眼，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对面那个主座男人，即使可能会撞见对方不加掩饰的嘲笑。

　　男人此时却低着头，皱眉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忽然心里一松，别开视线，嗓音清脆：“是一所普通本科院校，在棕城，宁市隔壁的一个地级市。”

　　“哦…”胡蓉拉长语调，故作惊讶，她看向众人，“原来是在棕城啊，对不起，真的没听过，在座的估计也没人听过吧。”

　　满桌人皆摇头。

　　胡蓉掩嘴笑：“想不到一个地级小市的大学生，竟然也会来海市打拼，你好有勇气哦。”

　　不是听不出对方话里的阴阳怪气，周清予心里发苦，她咬咬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听过。”

　　一道沉稳的男声，稳稳地落在周清予心尖，她心脏一缩，看向说话的人。

　　季莫庭靠向椅背，语气随意：“我听过棕城学院。”

　　一直低头品酒的黄曼，在季莫庭开口后，抬起头。

　　周清予心跳如鼓。

　　胡蓉脸色不太好看，笑容勉强：“季总您真是博闻广识。”

　　黄曼眼波流转，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周清予，笑问纪莫庭：“季总是怎么知道这个学校的？毕竟这个城市和学校真的很冷门。”

　　这个问题正中周清予心意，因为她也很好奇。

　　“一个朋友说的。”季莫庭微昂头，嘴角勾起，衬得酒窝更深。

　　“那里的樱花也很美。”他语调低沉，隐约带着回忆。

　　“就是学校有点破旧。”他说完这句，桌上有人忍不住低声轻笑。

　　周清予心头发烫，季莫庭竟然会有朋友和她同一个大学，怎么可能？

　　她不解，不禁朝季莫庭看去，正撞上对方的目光。

　　季莫庭昂着下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和戏弄，还有嘴角的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

　　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好像，她又看到从前那个高傲、调皮的少年季莫庭。

　　她怀疑自己眼花，晃晃头，正待重新看去，季莫庭已经站起，拿过一旁的外套：“各位自便，我先走了。”

　　黄曼也站了起来：“我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