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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洛和林哥哥(上) ...

  •   很多时候。
      林寂能够看透许多人想要的东西。

      那些或肮脏,或可笑的卑劣欲望也好。那些或愚昧,或天真的期待也罢。他认为这世间再没有哪一种恶,可以再一次在他骨血里烙下印记。

      除了久久不忘的梦魇里。
      女人自楼台一跃而下的背影。

      舅父领兵城破金陵那一日,整座城烧起烈火,湖畔高塔上红光直冲天际,扬起滚滚浓烟。

      那是他的噩梦。
      却是他母后的解脱。

      “阿珩。”
      “君王之路,寸步寸血。”

      她挥剑削断他的发,太子冠摔进熊熊烈火里。
      母后选择作为萧家的皇后而死,而非以魏家公主而活,自高塔一跃而下,结束了她短暂荣华却万般辛酸的一生。

      宫女将自己藏在层叠的尸体中,换上染血的粗布白衣,在一片兵荒马乱里出了城,被倾倒进乱葬岗。

      宫女告诉自己。
      在尸体堆里蹲到半夜无人时,才能再爬出来。

      他躺在死人堆里的时候,被烧得焦红的手指捏着那一枚玉佩——那是皇祖母赐给他和舅舅的玉佩。

      月色很凉,照过一片尸横遍野的荒地。

      他在哭。

      赐下玉佩那一日。
      舅舅明明很开心的,对着祖母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他曾说过,会为他护佑国山,让他永远高居君位之上,辅佐他成为比父皇还优秀的皇帝。

      他曾说过,会教他骑马,射箭,驰骋在西北荒漠的沙城里,飞奔在南境无垠的草甸上。

      但他没有。

      弑君。
      灭国。

      他毁掉了自己曾拥有的一切。

      只剩下这一枚,宛如泣血的玉佩。

      到了深夜,天开始下雨。雨水很冷,一滴一滴砸在他的脸上,洗去他脸上的血污和干涸的眼泪。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踩着腥臭的残肢,离开满是尸体的沟壑。

      父皇仁德施政,推行科举改革,在位十年,选拔出多少股肱之臣,薄赋税轻徭役。
      可是,没有用。

      他被那狼子野心的人暗算得重病在榻。
      一朝错信,满盘皆输。

      所以宋遮一直告诉他。疑则不信,狠则无心。不信者无人可欺,无心者情义难诛。

      想要坐稳天下,靠仁义礼孝,是不行的。

      只有刀剑能保护自己。

      “你不狠,总有人比你狠。”
      云州之战前,宋遮跪在地上,告诉他只有够狠才能重新做回皇位,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筹谋半生,他身上背负着多少人的血泪,多少深夜里唉唉痛呼的冤魂纠缠在他耳边,告诉他——拿回来,拿回来!

      那是你的东西,必须拿回来!

      那些念叨声嘶哑而低沉,宛如来自地狱。
      可是渐渐汇在一处,成了一声轻柔的低吟。

      “是你的东西,当然要拿回来了。”

      那声音轻柔如同风过铜铃,卷着绸带,敲击在心口。

      他将阿洛从南境带回来了,已经安置在宫中。

      今日正是云州城将被攻破的那一日。

      林寂早早地来到了宫中,阿洛刚被被安置在皇后的寝殿,摘下了门口彩绸编的花球,扔在地上踢弄着。

      瞧见自己来了,嘴角甜甜的咧开,踩着小步子跑到他身边,仰着头问:“林哥哥,今天还要吃药吗。”

      “不想吃了,可以吗。”

      他捏着阿洛白皙的脸颊,又怕捏痛了,最后只将掌心覆在他脸上摩挲,“不是已经制了药丸吗,又不苦,为什么不吃。”

      “没回吃了药,胃口就没那么好。肚子里装了那些,怎么还有位置吃好吃的呀。”

      阿洛眼睛亮闪闪的,又将他拉到院子边,问,“还有,这里的秋千怎么没有了。”

      似是嗔怪。
      “我很喜欢的。”

      “阿洛,你还未至三个月,胎不稳,不能荡秋千。”他耐心地解释,“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怎的就秋千都不能荡了,林哥哥,没事的,我没事的……孩子生下来还得七个多月啊,那我要闷死了……”

      他的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人瞬间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走在石子路上,一个不开心,踢走一小块。

      又稍微回过头,打量着自己的脸色。

      没走几步,又垂着眼角拽他的袖子,“林哥哥,要不,你送我去云州吧。”

      他眼睫几不可见地一动,嘴角的笑意未收,“怎么了,忽然想去云州。”

      “我想到,我阿姐他们还不知道我怀了孩子。我也许久没见他了,还有我阿爹,我压根就没见……”阿洛好像自觉失言,嘟嘟囔囔补了半句,“没怎么太见过他。”

      “我听说云州是座山城。”
      “上面种满了漂亮的杏花树。”

      林寂眉头稍稍一动,“谁说的。”

      “我们殿里的那个掌灯小婢女啊,名唤禾栀那位,她说她姨母家是云州的,所以去过几回……你说巧不巧。”阿洛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像极了春日里暖阳树梢上的云雀。

      “她说云州多美人,山好水好,吃食也多。四方要塞,是个了不得的好地方呢。”

      阿洛总是爱听这些恭维话。
      林寂嘴角笑意不减,揉了揉他的手心,察觉到指尖有些凉,就解下外裳给他披上。

      “林哥哥,是姑母召我入宫的,但是姑母却并不在皇后殿里,你说奇怪不奇怪。”余洛捏着林寂的手,自顾地说,“还好你时长能进宫陪我,不然我可真要无聊死了。”

      他一抬眼,看到宫角处站着眼熟的小太监,遂停了步子。

      而阿洛还在负手往前。

      “而且,最近我也完全没有看到皇帝陛下,真的太奇怪了,你说,我要不要还是回侯府啊……”

      余洛边说边回头,他看到他快要一脚踏空,林寂三步作两步上前先将他手拽住,“看路,别走着回头。”

      阿洛吓了一跳。
      许是他方才语气太凶,阿洛扁了扁嘴。

      “你在后面嘛。”
      “我想要和你说话,就回头了。”

      林寂缓了缓语气,“那摔着怎么办,你还怀着孩子。”

      “你在这里,我不会摔着的。”

      阿洛笑着露出一口莹白的贝齿,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撒娇又像炫耀地抬起自己胳膊,“你看,你不是拉住我了吗。”

      林寂一瞬间有点怔神。
      眼梢染上一点温柔。
      “嗯。”

      “不管发生什么,阿洛,你都要跟着我,不要乱跑。”

      “我都出不去,怎么乱跑。”
      阿洛这时候总是很乖巧,哄两句就能完全听他的,垂着眼睛说,“我……我也没想乱跑。之前,是我以为你是个很坏的人……”

      林寂笑,“那现在呢。”

      阿洛脸颊有一点点发红,“我觉得,你是好人。”

      林寂目光再落在阿洛的肚子上,声音柔和,“嗯。”呼吸却不自觉有点微颤。

      “阿洛。”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很多东西,是没有办法。”

      “可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一定要记住。”

      林寂冰凉的手掌覆上他的脸颊,“我和你,是要白头偕老的。”

      再一次瞥了眼园林外的那个小太监。

      “可是我现在,不能跟着你了。阿洛,你先回殿里。我要有些公务要处理。”

      招呼了身后四个有点身手的宫女跟着。殿内外都布置好了,他这才阔步离开,去往余皇后所在的宫殿方向。

      ——那个小太监是他派去看着余皇后的。

      余皇后出事了。

      林寂赶到的死后,他们正把余皇后的尸体从悬梁上解下。

      地上跪了一列的宫人,拼了命地磕头,说云州的消息不知怎的还是传入了余皇后的耳朵。她不忍亲族皆死一人独活,这才想不开自尽。

      林寂看到这个女人头顶的凤冠,不知怎的又想到母后从高塔上一跃而下后,那砸落在地上的破碎金玉。

      余皇后礼佛半生,终究还是没能替余家还清孽债。

      好在皇后殿的消息,是最严密的。
      阿洛什么都还不知道。

      皇后死了后第三天,他就把魏恭恂杀了。

      云州城已破,大局已定。

      金陵城已经牢牢握在了他的手里。

      当阿洛第十二次问他,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一团蒸开的面团子,“我姑母呢,为什么我总是见不到我姑母呀。”

      林寂从他声音里的一点颤动听出,即便是迟钝如阿洛那样的人——
      似乎已经开始怀疑什么。

      后来,阿洛就不问了。

      叛军攻入城池那天。

      裴寒亭铁了心要反自己,他的理由,说的话,和几个月前在南境时所说的一模一样。

      只是语气截然不同。

      这一次,寒风料峭里他吐了一口血,那位云南王负剑而立,撑着长刀忍着最后一□□气,喑哑又孤傲。

      他说。
      “你和魏恭恂,根本没有区别。”

      林寂看向他的眼神。
      如同看一个死人。

      只是,那寂静的瞳仁里沾着一点点化不开的风雪。

      他说,“那又如何。”

      “魏恭恂能这样当皇帝。”

      “我也能。”

      这一场战打到了宫门口,险些就让那对裴氏兄弟夺回了金陵。林寂最终杀了裴寒凛,温热的鲜血溅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那血难闻了。

      他将手再次洗干净。
      去到阿洛的房间里,想要像往常一样抱着他入睡。

      阿洛好暖啊。
      小小的一团,圆滚滚的。

      阿洛闻不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阿洛很单纯。

      阿洛……很相信他。

      这件事情只要他瞒得够好。

      他可以一辈子不让他知道。

      只要能把这个孩子顺利生下来。

      对的。
      阿洛就会拥有新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阿洛那么心软。
      他不会舍得这个孩子的。

      届时他就算知道云州之战的真相,知道云南王兄弟的惨死,知道那十二万魂魄的湮灭。

      蹉跎便蹉跎,憎恨便憎恨。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不离开。
      只要他这辈子,都是自己的妻。

      便可以。

      “林,林哥哥……”

      黑暗里,向来熟眠的阿洛忽然翻过身来,圆滚滚的肚皮顶在他的掌心,腹中的孩子很是俏皮地踢了他一脚,像是在和他玩闹。

      “你怎么在抖。你很冷吗。”
      阿洛坐起身来,拿起旁边的火折子点起一盏油灯,灯火却被瞬间吹灭。

      阿洛这双眼睛,不像他父兄阿姐,倒是有点像余皇后。
      林寂一时间看岔眼了。

      魏狗是个太监,这么多年余皇后都没个一子半女。

      “我不冷,睡吧。”
      一片黑暗里,林寂给他盖好被子,“睡醒了,就好了。”

      他姑母是因为没有孩子才会自杀。
      阿洛不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文如果二人相爱后,阿洛没有借着肚子里孩子的气运抗衡林寂气运,彻底扭转云州之变会迎来的BE走向(林崽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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