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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力感 ...

  •   她将手机交还给权沉,告知他时又不禁少很多底气:“我哥说下个周一来找我,你放心,他不是那么多事的人,只是来看一下我,并且我有一些话必须要和他当面讲……所以,他到时候可以打你这个电话吗?”

      权沉将咖啡杯放窗台上,杯底触碰在石质的台面上发出轻微一声响。他接过手机,朝她这儿侧过脸,轻笑一声:“难道我能说不行?”

      薛樱宁眉头微蹙。
      慢慢品出他言外之意,是认定她已经擅作主张,也确实被他给想对了。她悻悻然耸一下肩,准备说一句“谢谢你”,但想到他之前的话,愣是给憋回去。

      就这么很微妙的没再有一句话,她上楼。
      没有手机的生活当真十分无聊,她坐在床边发呆,直到听见权沉上楼的声音才醒过神,下楼,给自己做了顿晚饭,看见放在水槽里的碗筷,知道他已经吃完了。这算是什么,错峰用餐?

      吃完再收拾好饭桌及餐具,她忍无可忍,上楼后叩响一间似是书房的房门。
      根据方才及前一晚所听到的脚步声判断,他这两天就住在这一间房里。果不其然,被拉扯得极其漫长的三秒后,房内传来他悠悠的一声:“干什么?”

      第一个问题:“我这个样子能不能洗澡?”

      房内答:“不能。”

      第二个问题:“你这里有没有什么书可以看?”

      “……”

      这会儿没得到回答,她揣摩着对方所剩的耐心,都准备走了,权沉又出声:“你进来吧。”

      轮到她沉默几秒,而后推开那扇门。

      里面真的是一间书房。

      面积还挺大,带着一阳台,采光好,光线照进这一装潢风格舒服的空间内相当惬意。怪不得他那么大方地把卧室腾出来,薛樱宁很狭隘地这么想。
      她也算知道权沉为什么让她进来了。

      旁侧一整面墙前都是木质的书柜,柜里是满满当当的书。隔着偌大一张地毯、一只小茶几,就是权沉正半卧着的一张巨大的沙发,不比床小,看着也相当舒服。他看着她,目光对视许久,他用眼神示意她那排书架。

      薛樱宁于是过去研究起书目。

      最后挑了两本算是感兴趣的,看权沉一眼,离开了房间。

      *

      有了书看,无聊的时间算有东西消遣,但洗不了澡还是让她非常难受。
      想到不几天后就会见到徐衙,而自己完全是蓬头寇面,额头、膝盖上还缠有纱布,别说是流浪狗,说是一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流浪狗都不为过。

      挨到周一那天,她第二本书刚好看完。
      早上吃完饭,权沉告诉她,徐衙前一晚给他发了短信,他已经将这里的地址告诉他。于是薛樱宁一整天都坐立难安,饭也吃不下多少。权沉难得跟她说了这一天的第二句话,是一眼看穿她心思,悠悠地嘲讽一句:“和亲哥见面就这么激动?”

      薛樱宁幽幽地看一眼他,收回目光,眼神里带着“你不懂”的意味。
      但碍于他算是对自己有恩,所以即使总对他这副脾气感到不爽,她也会忍着不和他顶嘴。

      吃完晚饭,她刷碗,权沉在沙发上玩手机。现在两人已经可以较为平和地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只是不能面对面,要错开坐,并且她要很自觉地承担起收拾残局的保姆角色——带着一身伤。
      权沉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在盯了手机屏幕两秒后接起那通电话。
      薛樱宁立刻竖起耳朵,虽然只能听到他“嗯,嗯”的应答声。随后他看她一眼,接着那通电话从房子里走出去,薛樱宁加快洗碗的速度,再洗干净手,甩了甩,坐沙发上,打开电视,在这人生的至暗时刻装出一副还算悠闲的样子。

      不多久,房门处传来响动。她抬头看去,果然看见徐衙的身影在权沉之后。

      两人是差不多的身高,近一米九左右,所以徐衙整个人被权沉挡住许多。薛樱宁眼巴巴看着。在经历了一系列事后,重新看到熟悉的人,这么多天以来的委屈统统涌上心头,连半好的伤口都似乎更疼。权沉最先进来,看了她一眼,将电视静音,徐衙在与她两米的距离处站定,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薛樱宁?”

      或许在真正见到她之前,他都怀疑,来这个地方找她是不是一场恶作剧。

      薛樱宁才有气无力地叫了他一声:“哥……”

      另一边传来权沉上楼的脚步。

      那声音似乎比往日更重,带了点脾气。

      也是,如果当初救她只是抱着救流浪狗的心态,这之后又滋生出这么多事,现在她甚至叫了亲哥来他家中谈话,而他不便旁听、被“赶”到二楼,以他平日里那副冷脸来看,他现在确实该非常不爽。

      但此时顾不得那么多,徐衙坐到她身边,身上带着长时间吹车内空调的清凉气息。两个人同时发话,他打量完她乞丐一般的状态,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薛樱宁问:“家里真的没有和你说过我什么?”

      两人都一顿,徐衙说:“没有。”

      薛樱宁好笑又笑不出来。

      在讲述被绑架经历之前,她先跟徐衙说了被绑架往前数第三天所发生的事。

      那天是徐岛予的成年礼,也是她的。

      的确,两人是在同一天出生的。关贯,也就是徐太太曾讲起往日的故事,她是那么演技逼真地大言不惭道,正是因为和秋晓耐的预产期在同一天,所以两人在医院中相识。
      关贯所在的医院肯定不一般,当时秋晓耐丈夫——薛成军才去世几个月,他曾在权沉叔叔的那家大企业上班,所以薛樱宁自动脑补秋晓耐当时的生活状况不错,能和关贯在同一家好医院遇上便不奇怪。但后来就不行了。
      没了丈夫的收入来源,因为这奇妙的缘分,她来到徐家做保姆,一做就是十八年。虽然和关贯之间有了层雇佣关系、生活习惯越差越大,但两人相处算不错。一切都十分微妙,但又被粉饰得如此合理,以致上学时,偶然有讨厌徐岛予、又对他们家情况有所了解的人跟薛樱宁说:你和徐岛予被抱错了吧?她不以为意。

      可能一直被打上“徐岛予家保姆女儿”的标签,太阳穴位置有一块胎记,在阴影里待得惯了,所以即使她有很多地方和关贯相像,再看着明明和秋晓耐很像、但硬是被培养出一身名媛做派的徐岛予,她从没有多想什么。

      而正是在那次成年礼之后,事情露出端倪。

      那一天,秋晓耐彻底放纵了一把,没再背着关贯,而是光明正大地在庆生典礼上喝个烂醉。
      回房间后,薛樱宁忍无可忍地问她:“你还打算让我上大学吗?”

      秋晓耐坐在床尾,对比看起来像三十左右的关贯,她现在完全比实际年龄老十岁。
      她已经喝得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这一问,发出个模糊不清的“嗯”字。

      “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薛樱宁就是又气又欲哭无泪的感觉。
      想爆发,但浑身上下又被一股莫大的无力感所拖赘。她气得拿起枕头往秋晓耐身上砸:“你的工资呢?你已经整整三个月没给过我钱了!可我是个人啊!而我上次用你的钱,还是我自己找到了你两百块现金充值校园卡!”
      “徐太太给你的工资呢?不是一个月八千?包吃包住,你什么都不买,你哪怕不给我你存起来也好啊!至少我们可以单独租一个房子,或者攒钱买一间房子,我们凭什么要一直住在别人家,住在别人家这一个小房间里?我已经十八岁了,你是不是又把钱都拿去买彩票了,炒股,喝酒?我以后怎么办!”

      她记忆非常深刻,她刚上高中时,秋晓耐跟混黑的人欠过赌债。人家找上门,发现她住在徐家,似乎因为这是一大户人家而更加兴奋,最后是被关贯给摆平的。因为她哥是警局里一非常有头有脸的人物,与其说一物降一物,不如说黑白一道,关贯警告秋晓耐以后不要再沾这些东西,秋晓耐似乎也被吓到了,连连保证,但薛樱宁绝不相信她的钱都花在什么正途上,或认认真真地存了起来。

      这会儿秋晓耐像是听进去了。

      正是因为在别人家,薛樱宁即使发脾气也不得不压着声。但秋晓耐喝完酒就像个疯子,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枕头,劈头盖脸地砸到她脸上,咆哮:“既然别人家这么好为什么不住!既然徐太太会给你钱你为什么不花!管我要?那是我的钱!你凭什么管我要!你管我花在哪儿?”

      薛樱宁紧紧地握着拳头,这会儿一言不发。

      因为即使继续说,秋晓耐也不会听进去,她看透了。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活得一点骨气都没有,一直住在别人的家里,和一群本无关系的人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关贯给秋晓耐发工资理所应当,但当她给自己不断转钱、笑眯眯说:“宁宁啊,没关系,阿姨的钱你使劲花,不够再管阿姨要,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她实在难以忍受,依旧莫名其妙,以及,觉得很耻辱。

      她下定决心了,等她考上大学就彻底离开这儿,钱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但她仍旧是那么恼丧,秋晓耐就那样直接倒床上,且倒头就睡着,打起很大的鼾声。她站到椅子上,去翻衣柜顶层的最里侧一格,三个月前,她就是从那里找到了两张一百元纸钞。

      但这会儿什么都没有。

      那里放着一只由铁皮饼干盒改装而成的针线盒,里面积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乱糟糟一团。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在学校好好吃饭了,也不想在一直坚持原则后,忽然破格收关贯的微信转账。关贯大概不知道秋晓耐会狠到一分钱不给她花,所以一直给她钱只是像一项必须要不断做足的表面功夫。
      扒拉半天,她最后掰开扣在盒子底部的盒盖,发现里面夹着一叠纸。昏暗的光线中,她默默看过,那是一份上不了台面的秘密协议。事情于是就这么败露。

      ——她不是秋晓耐的亲生女儿,而是关贯的。

      当晚,她做了一件或许是最应该后悔的事。

      但她那时候是那么崩溃。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如此不公,但没想到会是一个从根源上彻彻底底的笑话。她不明白关贯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自己的太阳穴上长了块胎记?她不想因为这个,而作为母亲一直受别人议论?
      或许是这样吧,因为徐立伦是一个在家中绝对强势的男人,大男子主义严重得离谱,挺庆幸徐衙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却与他截然相反,也和关贯完全不同。

      她拿着那份协议去敲二楼主卧的门,徐立伦应该也在,里面传出关贯的声音:“谁呀?”

      她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徐太太,是我,我有点事找您。”

      穿着真丝睡裙的关贯于是来给她开门,看见她神情,愕然。
      再看向她手里的东西,似乎什么都懂了。

      而关贯远比她更惶恐,拉着她,急匆匆走到很远的阳台去,她手腕都被拽得生疼。她在哭,关贯在苦口婆心地和她说自己的心路历程,无非是她有多么万不得已。但薛樱宁什么也听不进去。最后被关贯安抚着送回房间,第二天醒来,整个人完全处于一种木然的僵硬状态。那种状态就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世界相处。

      两天下来,她几乎不出房间,也不再说话,意识和思维完全停摆。秋晓耐应该将她这样的反常归结为她生日当晚所发的脾气,但她也可能早从关贯那儿听到了风声,说不定绑架的事她也知情。

      “所以,”在此时此刻的奚镇,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名为“黑鸟”的夜店的地界,在权沉屋子的一楼客厅里,徐衙声音变得沉缓而迟疑,“你觉得,绑架的事多半是我妈,”说到这个称呼,他停顿一下,似乎觉得不妥后改口,“关贯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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