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本》枕歌

10、百里苏城（四）

　　城尹在慕苏府住了下来，与慕苏形影不离。沈凉笙见二人如此亲密，心里忍不住失落。

　　一日，她兴致勃勃地去找慕苏，可却被告知慕苏和城尹出去了，她再次失落地落下了眼泪。平哥儿见状，不知所措着问：“小姐，你这是怎了，怎么就哭了呢，平哥儿有什么无礼之处你多多包涵，别哭啊！”

　　“你家主子可是……可是……”她着实，说不出口。“罢了，我自己知道就罢了，我走了！”看着失魂落魄走掉的沈凉笙，平哥儿一头雾水，委实不知其中原委，直摇头目送她离去。

　　沈凉笙走了不久，慕苏与城尹便回来了，二人一路谈笑，连平哥儿都忍不住羡慕起来他们的深厚情谊，脸上堆着笑意，自言自语着：“公子这朋友虽说没见过，但着实是个好人，不然公子也不会这般对他。长得也俊，不知道娶亲没，要是没，不知道我家妹妹他可看得上。哎，呸呸，想多了想多了……”他忙摇头，回屋子里备茶去。

　　慕苏与城尹一同进来，平哥儿这边也拿来了茶水。
　　“公子，刚沈小姐来找你，可你不在，她就又回去了！”
　　“哦。可是有事儿？”慕苏语气平淡地问他，而城尹却听后问:“沈小姐可是那日从你屋子里出来的那位？说起来，你与她到底有何关系？”
　　“这……”
　　“那位小姐可是将来的夫人呢！”慕苏不知如何开口之时，平哥儿却一语道破。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与尴尬，可平哥儿却全然不知个中缘由。只有慕苏和城尹，各怀心事。
　　“你要娶亲？”
　　“父母之命！”
　　“那你呢？”
　　“我会退掉，相信我！”
　　城尹，只能无奈一笑，兀自饮茶，以掩盖心中失落。

　　不知不觉，半月过去。慕苏与城尹，将这百里苏城的每一处都看了个遍。城尹越发觉得，这里，真真是个好地方，可是，他没那个命。

　　这天夜里，二人赏月之际，暗夜苍穹突然从天而降十几位黑衣蒙面的杀手，目的，直指慕苏。

　　手中无剑，杀伤力自然不敌当初，更何况以少敌多，而且对方个个是高手。慕苏与城尹，显然处于劣势，负隅顽抗之际，带头之人一剑袭向慕苏，城尹见状，立马挡在他身前，却又被慕苏强行反抱在怀里，于是慕苏，再一次，因为他，伤了自己！

　　那一刻，城尹疯了一样，变得嗜血狂暴，随意捡起的剑，把每个人，当做一具死尸一样，砍得面目全非。鲜血，溅了他一脸，头发，散了，混着血水，湿搭搭地覆盖在脸上。

　　“不要……逼我……”这话，是说给对面那个带头的人听的。可那人却全然没有听进去，而是一剑指着他，眼神却又有些迟疑。

　　带头人看着他可憎的脸，颓然放下了手中的剑，转身飞过高墙，往树林中去了。
　　城尹顾不上已经身受重伤的慕苏，跟着那带头人追了过去，一直到了一处隐蔽的树林深处，带头人方才停下，背对着城尹站着，看上去十分冷漠。

　　“三妹，你为何来这里？”城尹这话，字字透着疑惑与不解。明明天子说过，百里苏城全权交由他来处理，可现在，却又派杀手来，难不成是不信任自个儿了吗？他想着，不由得觉得后怕。难道……

　　“哼！你应该问你自己！”带头人终于转过身来，放下蒙面的黑布，满脸的责备。“你知道你浪费了多少时间吗？你知道……”她的声音在颤抖，眼角有泪，或许心里更疼。她将手里握着的一个用力砸向他，十分气愤的吼道：“你可有想过你在这里游山玩水而他们在经受什么吗！”

　　“这是……”城尹慌张地打开盒子，却发现，那是一截小指……他瞬间没了任何力气，颓然地跪倒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是老几的？”

　　“是老九的！”她声嘶力竭的冲着他吼道，“你难道真的不顾他们的生死了吗？你难道忘了上次你没有杀慕苏的代价是老四的一双眼睛吗？而这次，是老九……所以你还想看见更多吗？你是不是要看见他们的人头你才会有所觉悟，难道那个男人真的比得过家族几十口人的性命吗？啊？你说啊！”

　　城尹双手握拳，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他将脸上的泪水擦掉，声音颤抖着说：“你走吧，我……”
　　“你？”女子明显有些气急败坏，“你还想让我信你？哥，你早已失去了我们大家的信任，否则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你有很多机会，只要把屠苏放在他的茶里，他就非死不可，可你却一次都没有，你这样，叫我如何信你！你做不到，那我就回去杀了他，而你，把圣旨给我！”

　　“不，我会去做的，三妹，请相信我，就这一次，请信我！”他拦住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可以吗？哥？”她真的可以再一次相信他吗？就像当初一样，相信他可以为了家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成为天子的傀儡，成为那个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怪物？她迟疑着，不敢确定他的回答。

　　“我……可以……”他终于，给出了承诺。
　　而在不远处，慕苏拖着重伤的身子，靠着一棵枯树滑落在地，伤口的疼痛，百倍放大，直戳心脏。仿若身体的每一处，都不是自己的，仿若灵魂被掏空，仿若死去，却又仿若活着。他现在，是生不如死。

　　当慕苏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到府中的时候，恰巧碰上沈凉笙，她看着他满身的血，吓得全身颤抖。平哥儿见了他，也是一样被吓到了。但他跟随慕苏多年，片刻便冷静了下来，忙上前去扶住慕苏，把他往屋子里面背去。

　　而当城尹回来的时候，慕苏已然没了知觉。他看着他昏睡在床榻之上，像那年一样，像一个活死人一般。他的心，很痛。

　　他握住他温热的手，暗自神伤。他知道他还活着，他也知道，他终究会死去。他在哭，泪水滴在了慕苏的手背上，于是慕苏，缓慢睁开眼睛，看着他的泪流满面和黯然神伤。他竟然，反握住城尹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没事儿……”

　　那个时候，城尹哭得泣不成声。那是比任何时候都还要伤心的泪水。那是，他最悔恨的眼泪，也是他最后的眼泪。“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颤抖的声音，像一把利剑，猛烈戳穿慕苏的心脏。他闭上眼睛，将那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七日，过去。
　　慕苏在沈凉笙和平哥儿的精心护理下，总算是活过来了。城尹的三妹在某天夜里来找他，责备他为何还不动手，那时候城尹，却发现屠苏不见了……

　　“你大可趁现在杀他，还等什么？”
　　“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哼！”她觉得他的话，听上去像个笑话。“如果你再不动手，我就不会在遵守和你的约定了，我会亲自杀了他！”她这话，听上去，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城尹长叹一口气，看着她拂袖离去。而他回去之时，却发现慕苏从床上起来了，此刻正坐在桌子旁边喝茶。他理了理思绪，走了进去。

　　“怎的，身体好了？”
　　“九死必有一生，更何况，还没有九死，所以死不了。”他还和他说笑，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慕苏替他斟茶，将杯子递给他。可他却发现，他的袖中，竟然是他藏起来的圣旨。那一日他撕掉的，的确不是真的圣旨。真的圣旨一直藏在住处，却没想到，现在竟然在慕苏那里。他手中的杯子，在颤抖中，洒出茶水来。

　　慕苏将他手握住，一把将他拉近自己，吻了上去。

　　他伏在他的耳边，用微弱的声音说：“百里苏城不属于朝廷，但它可以属于你！答应我，回到皇城，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后，不要将百里苏城给任何人，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一定……要做到……”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彻底消失。
　　城尹抱着他，才在他的身后，发现屠苏的药瓶。
　　沈凉笙站在屋外，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