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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除夕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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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大家好好把握假期弯道超车的……”下课铃响起,王老师抓住最后的时间跟学生们再三强调放假事宜。教室里一片喧闹,部分坐在后排的同学拽着上课就收好的书包,眼看着就要从后门溜出去了,却被王老师一声喝住,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耷拉着脑袋回到座位,听完老王在放假前的千叮万嘱。
强调再三后,王老师宣布放假。最后一排的杨惜雨早就按捺不住,一手提着拉链还没完全拉上的书包,一个箭步跨到后门,另一只手拉开门,一溜烟冲出去,放学归家的千军万马紧随其后,声势浩荡,胜似一场小型春运。王老师看着窗外第一个冲出门的杨惜雨远去的背影,托了托眼镜,不禁愣了。
当然,换做平时,杨惜雨也定不会做出如此吸引老师注意的事,她永远是班上最安静的那一个,静静地听讲,静静地刷题,静静地吃饭,静静地做着每一件事。虽然在同学们看来,她不善交际,若有若无,但她给老师们留下了一个性格文静沉稳、爱学习的好印象。可是今天,就连她——这个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好学生都归心似箭,可想而知,在学校一连一个半月的学习的摧残下,大家是多么地渴望春节的到来。
出了校门,杨惜雨放慢了步伐,试图平复自己因剧烈奔跑而起伏不定的呼吸。她拉好了书包的拉链,转过身来,看了看学校高高的门楼,那块略显陈旧的、印着“冶平一中”字样的烫金牌匾在今天看来格外显眼。她伸了个懒腰,又转身朝着回家的路走去,眼底的卧蚕尽是藏不住的喜悦。
杨惜雨的家离学校很近,两条街的距离。惜雨每次回家时总是会穿过一条小巷,巷子的尽头便是家。此时已是黄昏,昏昏沉沉的夕阳拖着行人归家的身影,在地上映出一个个细长的影子,小巷两边的人家正忙不迭地准备着年夜饭,菜入油锅的欻啦声,携着上桌菜肴鲜润的色泽与油光,混杂着鞭炮泵灭后淡淡的硝石的味道,扑面而来,直冲鼻腔,撩拨着惜雨的味蕾,震荡着她空空如也的肠胃。
待到回到家时,嘴已经馋得不行了。
推门而入,一股饱蘸着肉香的糖醋味儿欢快地涌出来,迎接家里的小主人。杨惜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饭桌,爸爸系着围裙,正端着一盘热腾腾的糖醋排骨走向餐桌,将年夜桌上的最后一个空缺填满。妈妈本在厨房里面盛饭,听到开门声,探出头来:“哟,小鱼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她又朝着客厅方向唤去,“爸、妈,开饭了,鱼儿回来了。”话音刚落,刚刚还坐在电视机旁津津有味地看着的两位老人立刻转过头来,望着还在玄关处换鞋的孙女儿,满脸慈祥:“鱼儿,快来快来,就等你啦。年夜饭有你,才真是年年有‘鱼’!”
“外公外婆,你们可别贫了,每年这时候就知道拿我打趣。”杨惜雨撅着嘴,故作生气地将眼睛一瞥,却依旧挽着外公外婆的手,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扶他们坐下。
杨惜雨的妈妈姓余,叫余敏。小时候,惜雨跟同龄的孩子一样,好奇地问着爸妈,为什么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
“因为你爸姓杨,而我很喜欢下雨天,那就叫你‘杨惜雨’咯。”妈妈用食指轻点惜雨的额头,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嗐,你妈只说对了一半。动动你聪明的小脑袋瓜想一想,‘杨’是爸爸的姓,‘惜’是珍惜爱护的意思,‘雨’又和‘余’谐音——”
“哇啊,我知道了,是因为爸爸很喜欢妈妈,想要保护和珍惜妈妈,所以才有了我的名字,对吗?”杨惜雨未等爸爸说完,拽着他的衣角,奶声奶气地打断了他。
杨克先是一愣,随即搂着余敏的肩膀,笑了起来:“老婆,你看,咱们的女儿真灵光!”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杨惜雨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妈妈依偎在爸爸的怀里,因害羞而略微泛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一直对爸妈的感情充满信任,在生活中,爸爸对妈妈百依百顺,而那些因为柴米油盐而发生的争执,都能因为一方的让步或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最终得以平定。所以,每当爸妈的同事或者熟悉的长辈打趣地问杨惜雨,将来想要和什么样的人过一辈子时,杨惜雨总是发自内心地笑着答:“我将来啊,要找就要找一个像爸爸爱妈妈一样爱我的人。”
“还等啥呀,快开饭吧!”外公外婆看了看眼睛直勾勾盯着糖醋排骨的杨惜雨,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来来来,我先敬大家一杯。”杨克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白酒,站起来,端着酒杯,对着两位老人说,“爸妈,你们辛苦了,这么些年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俩根本就忙不过来。”
“哪里哪里,你和敏敏才辛苦嘞。尤其是你啊,科室里那么多事,整天待在手术室里,怎么忙得过来哟!一家人嘛,这都是应该的。”两位老人摆了摆手,脸上绽出了幸福的褶皱,“你们啊,就好好工作,顾不过来的话,家里还有我们照应着呢。”
“第二,我要敬咱们家的小宝贝,小鱼儿,转眼间已经快是一个大姑娘啦,祝你新的一年学习进步,健康快乐!”杨克把酒杯转向杨惜雨,惜雨拿着手边的可乐,陪爸爸走了一杯。
“最后,我要敬的是我的老婆,余敏同志。”杨立又把酒斟满,转向余敏,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说,“余敏同志,感谢你这么多年的付出与牺牲,有你真好。”话毕,杨克眉毛微蹙,将酒一饮而尽。
“行啦,行啦,少喝点酒,你真是不长记性。”余敏伸手欲去拦酒,但是被杨克挥手截住,只能看着他把四十来度的酒喝完。
“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开饭开饭,再不吃,排骨就冷了哦。”外婆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肉,放到杨惜雨的碗里,“可不能饿着咱惜雨宝贝,瞧,上了几天学,都瘦了。”
惜雨早已迫不及待了,一边夹起热腾腾的排骨塞进嘴里,一边还不忘嘴甜地说一声“谢谢”。
还是那股熟悉地味道,经过炒制的糖浆香而不苦,焦而不糊,红醋在白砂糖的中和之下,早已褪去了刚入锅时横冲直撞的刺鼻,化作了清爽解腻、回味无穷的那一抹微酸。炖煮了一段时间之后的排骨变得软嫩滑弹,但又不至于松散稀烂,轻轻一咬,肉便乖顺地离开骨头,送入口腔。你或许会以为这个排骨被炖得过软而对后面的环节失去耐心,可当你咀嚼时,却又惊奇地发现肉仍保有应有的质地与紧实,这时,肉与齿的厮磨便不再是枯燥乏味的,而是充满惊喜的,似如聆听一首钢琴曲,下一个乐章会是怎样的?只有细细品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