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猪、我养你啊》秋野若昧

29、小丑竟是我自己

　　后来，夏思颖常常在想，她上辈子到底是积了大德还是造了大孽，才遇到柳清清这么个......这么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神仙妹妹。
　　后来，顾仁青也常常在想，自己就是带他们吃了一顿饭，怎么就促成了历史发展中偶然的必然......

　　自助餐厅的卡座里，柳清清从第一次取完食物坐下就没动过，周京墨一会儿给她端一盘小蛋糕，一会儿给她装了一碗米线，一会儿给她剥小龙虾，她都说了吃不下了，他还非要让她试试香草味的冰激凌。
　　最后柳清清面前的每个盘子里都剩了不少东西，她无语地看向周京墨：“吃不完多浪费啊。”
　　周京墨直接把她那碗米线端了过来，“怎么会吃不完？不还有我呢吗？”
　　柳清清就把自己面前的盘子一个接一个往他跟前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你了。”

　　夏思颖无语加震惊，小蛋糕之类的吃了也就吃了，那可是同一碗米线？这还是那个有洁癖的周京墨吗？爱情真是让人不理智。
　　她赶紧吃了一口西瓜压压惊。
　　顾仁青看着自己又空了的西瓜碟，终于忍不住吐槽她：“你想吃自己去拿，不要老抢我的。”
　　话音刚落，他又改口道：“算了，你吃吧。还要吗？还要的话，我再去拿。”
　　夏思颖理直气壮：“再来一碟西瓜，谢谢。”

　　周京墨把柳清清剩的食物吃完，也差不多饱了，他拿了一个冰激凌当饭后甜点，正吃着，就接到了父亲的信息。
　　“儿子啊，你帮我把钱转给清清，我转给她她不收。”

　　周京墨收了钱，然后去转给柳清清，“清清，我爸让我给你转钱。”

　　柳清清的身子一僵，感觉胃都在打结，她感觉有些难堪，她和周京墨之间，谈生意就谈生意，不应该搞得跟谈恋爱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收款，她捂着打结似的胃，笑着去和周京墨说：“知道这是什么钱吗？”
　　周京墨摇头，吃完冰激凌后喝了一口水，问她：“是什么？”
　　柳清清感觉胃更痛了，她好难过啊，可她还是在笑着，“当初你爸爸把你送到我家，给了我一笔钱。照顾你，是我的主线任务。我还有一个隐藏的支线任务，这个任务刷不刷都无所谓。”
　　周京墨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他还是问道：“什么支线任务？”
　　柳清清的睫毛颤了一下，表情管理还没有崩，笑着说道：“支线任务就是让你确定专业。现在，我完成了。”
　　周京墨有一丝不开心，他也不好说这丝不开心是为什么，在柳清清的嘴里，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换钱。

　　柳清清没有理沉默的周京墨，扭过头去看一脸震惊吃瓜的夏思颖，真挚地和她道歉：“夏思颖，对不起，当初我骗了你。”
　　夏思颖意识到气氛不对劲，举着手里的西瓜，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她好后悔啊，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拿西瓜？留在这里好尴尬啊。
　　她举着西瓜疯狂摇头，“没事没事，骗了就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你骗了我什么。”
　　柳清清捂着发痛的胃，低垂下眼，向她坦白：“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跟你说我喜欢周京墨，其实是骗你的。当时周京墨的爸爸跟我说，如果你们老死不相往来，就借我钱，我很需要那笔钱，所以套了你的话，还录了音，托你的福，我拿到了那笔钱。对不起。”
　　夏思颖更加惶恐，举着瓜瑟瑟发抖，“没事，你随便骗，反正我也没损失什么。”
　　她心里拼命呼唤顾仁青：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周京墨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原来当初都是一场误会，她当初说喜欢自己是一句谎言，可笑自己当了真，折腾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他那些自作多情的举动，也不知道柳清清怎么看的，肯定觉得自己很傻很可笑吧。
　　原来，她一直把自己当赚钱工具，看猴儿一样看着自己犯傻，她怎么能这样呢？
　　自己也是眼瞎，以为她喜欢自己，还喜欢上她，以为自己和她两情相悦，还打算今天跟她告白。
　　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真是可笑。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柳清清的手还捂着胃，她的表情却看不出痛苦，她笑着说道：“周京墨，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离开这里？既然决定好专业了，我就不留你了。”
　　柳清清说完话，就那么看着周京墨，表情管理无懈可击，淡淡的微笑着，不过分亲昵，又不会显得冷漠，可就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柳清清每说一个字，周京墨都感觉当初对她心动时，心里飞舞着的那上百只蝴蝶，一只又一只的被生生扯断翅膀，死无全尸。
　　他的眼睛红红的，他知道该及时止损了，他知道不能再问她任何有关感情的问题了，他也知道此刻装傻，就能把这场自作多情的暗恋遮掩过去......
　　可他真的好喜欢柳清清啊，喜欢到想要和她结婚生子，喜欢到哪怕此刻把他们一起浇筑在混凝土里，他也觉得“同归于尽”是一个浪漫的词。
　　他不甘心地问她：“清清，哪怕当初你是骗她的，后来呢？后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瞬间......”

　　夏思颖举着瓜，手都在抖，大气儿都不敢出，她从未如此思念过顾仁青，救命啊，顾仁青！你是去种瓜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柳清清的五指握紧成拳，用拇指指尖狠狠刮蹭着无名指的指节软肉，保持理智，压抑着自己以防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发乎情止乎礼，哪怕他们两情相悦，不挑明，就能当无事发生。
　　只听她云淡风轻的开口说了一句：“没有。周京墨，我不喜欢你。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知道周京墨很好，她也喜欢周京墨。
　　但是喜欢这种情绪，不过是苯基乙胺、去甲肾上激素和多巴胺这三种激素在短时间分泌增多罢了。转瞬即逝，随时消亡。
　　她想，也许时光流逝，未来的某一天，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所以，我也不算说谎。

　　周京墨感觉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的心脏，生生地捏爆了一样，又痛又难受。
　　他因为她的谎言深陷其中，而她一直冷静作壁上观。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童话里喜欢上公主的侏儒，即使他心碎的死掉了，对公主而言，也不过死了一个可供观赏的宠物。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这种不对等并且被玩弄的感情，让他难堪又难过。

　　可他还是没办法否认对她的喜欢，即使此刻，他还是要说：“好，我知道了，可是啊，清清，我喜欢上你了。”

　　顾仁青端着瓜回来，刚好听到这一句，他扭头就想走，后悔怎么没把夏思颖下半辈子要吃的瓜都装来！他可以的！
　　夏思颖好不容易等来他，哪里会让他走掉！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拽着他坐了下来。

　　柳清清的胃更痛了，眼睑震颤像是欲飞的蝴蝶，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说喜欢自己呢？这也太犯规了，不该是这样的啊，既然知道没可能，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呢？
　　她的微笑再也撑不住了，像是做错了什么，无措地看着周京墨，手都在微微颤抖，“你不该跟我说的，你不该喜欢我的。”
　　她慌忙垂下眼，不敢看周京墨是什么表情，她怕自己会舍不得。
　　两年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守在母亲冰凉的身体边许久，祈求着奇迹发生，试图抓住一点点虚幻的安慰......但现在她不愿意那么做了，因为会更伤心。
　　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的。

　　周京墨苦笑了一下，“喜欢就是喜欢了，这有什么应不应该的？我现在很难过，今天就不跟你回家了。清清，再见。”

　　柳清清目送周京墨离开，他刚走出餐厅的大门，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知道周京墨被她这么一往外推，就不会再回来了，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可她柳清清有自己爱人的方式，她只想要周京墨好好读书、好好工作、遇到更好的人......哪怕那个人不是她。

　　顾仁青默默地把纸巾递给了她，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没说什么。
　　夏思颖终于反应过来了，柳清清肯定是喜欢周京墨的啊，咋这么让人捉急呢？她简直想拉着人去追周京墨，可她不敢轻举妄动，她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为什么要赶他走呢？”

　　柳清清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擦干净眼泪道：“我和他殊途不同归，不可能的，何必强求。”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说道：“当初昙花开的时候，本想叫他一起看的，可惜......放冰箱里也阻止不了昙花一现。冬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因为可以看雪。可惜......等不到了，也不必等。”

　　夏思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清清要照顾父亲和弟弟，不可能轻易离开柳家庄。但是周京墨要出国念书，就是回国后要找工作，也根本不可能来柳家庄，乡下哪里有什么工作机会？
　　如果不是周京墨来做义工，他们的人生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即使此刻，他们短暂的有了交集，但两条相交的直线，相交点之后，还是注定要奔赴不同的人生路。

　　夏思颖突然觉得很难过，她当初和周京墨分手的时侯她都没这么难过。她忽然很心疼柳清清，如果她母亲还在，如果她父亲没有受伤，她就能有更多的选择，随便和什么人相恋、随便去想去的地方，随便做喜欢的事。
　　她越想越难受，简直想抱着柳清清嚎啕大哭，我苦命的清清啊！
　　她回到酒店的时侯还在难受，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她不明白，她平生行善积德，怎么会目睹了这么个be结局！她看小说都不敢看一点虐心的，结果现实给她了一个现场直播！老天不开眼啊！
　　她想起冰箱里的那些昙花，还有等不到的那场冬雪，从酒店难受到机场，又从江城难受到异国他乡，她一边难受一边想：老娘又做错了什么呢？又不是我拆散的他们，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那晚回去的路上，柳清清坐在副驾，倚在车窗上看窗外的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这世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的生离死别，她不过是放弃了一个不可能的人，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并不是所有的果实都能等到秋天的瓜熟蒂落，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有结局。她不过是遵循着理性的力量，做了最好的决定。难过什么呢？

　　她看过顾仁青的高等数学书，书上说，平行线相交于无穷远点。平面几何里连交点都不会有的平行线，在高等几何里的无穷远点处会相遇的。
　　哪怕此生不再相逢，在科幻作家的笔下，他们的灵魂也会归于一处的。
　　「等到宇宙的末日时刻，宇宙已经坍缩得很小很小，会比兵兵的皮球还小，会成为一个点，那时，宇宙中的一切都在一起了，我和他，自然也在一起了。
　　宇宙啊，就是《梁祝》最后的坟墓，我和他，就是墓中飞出的两只蝶啊——」

　　柳清清有她自己爱人的方式，她只想让她真正在意的人活得轻松一点。
　　母亲去世，她割舍不下父亲和弟弟，所以她主动放弃学业，回家养猪种田。
　　这次是周京墨，哪怕周京墨为了她愿意做些什么，她也不愿意他放弃什么或者妥协什么，尤其是他的学业、他的未来。她自己受过的苦，她不愿意她喜欢的人也受一遍。
　　她也不愿意仗着周京墨喜欢她，多留他在自己身边几个月，没必要的。该走的人终归是要走的。她不能贪恋周京墨的好就擅自留下他，那太自私了。她没办法利用周京墨的感情，因为她觉得那是一种不尊重。
　　月亮和六便士，她选择弯腰去捡六便士。但那不代表她不爱她的月亮，月亮在她的心上，也本该高高悬挂在天上，不染风霜。
　　更何况，这世上又有谁能将月亮私有？嫦娥即使真的奔月到了广寒宫，月壤也不能种菜。一辈子只追月亮的话，喝西北风吗？

　　她试图翻过周京墨这一篇章，她打起精神，去问顾仁青：“你的服务任期马上就要满了，你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吗？”
　　顾仁青沉吟不语许久，神色也有些凝重：“说实话，我不知道。家里人还是希望我能考个离家近的事业单位。”
　　柳清清靠在车窗上，扭过头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她说道：“你想做的事，肯定都可以做到的。”

　　来的时侯，明明是四个人，回程的路上，只剩了柳清清和顾仁青。而顾仁青最终也是要离开的。
　　柳清清想起夏天大暑的时候，他们一起在河堤上乘凉，热闹又温馨。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可惜，这世上美好的事物大都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易碎。

　　柳清清更加难过了，她偏过脸，不再看顾仁青。
　　夜雨来袭，落在车窗上，像是谁的眼泪。
　　她想起来《红楼梦》里看来的曲子：“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走吧，都走吧，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走吧，都走吧......我才没有舍不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