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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破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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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曦白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他只能一遍一遍地推开白怜之伸出想要抱起他的手,表达自己的抗拒。
白怜之就像完全体会不到他的意志,执着地要将他抱起来,许曦白恍惚间听见水汽蒸发的“噗呲”声,定睛一看,那双鹿眼里的泪水不断地流出,又不断地蒸发在大火里,浮出小小的水雾。
当他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身体一震,就像从梦魇中初醒,眼中清明了几分,泪水却更源源不断。
“你别说话,许曦白,”她的声音都在抖,但伸向他的手依旧坚定,“我们先出去。”
他想说即使出去他也没有生路,更想告诉她外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人,她不能卷进来。但是他把她的执着想得太轻,就如他没预料到,她会说:“曦白,我们共生共死。”
她的身体明明那么孱弱,架起他时走出的步子重重的,但又特别稳当。他们面前不知何时辟出一条小道,大火为他们让行。他当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宸野的把戏。他先是想笑,无奈又讽刺的笑意还没抵达嘴角,另一种强烈的怮动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火海里这条小道的尽头,或许是一把沾着他的血在等着他们。宸野在逼他做选择,要连自裁的机会都剥夺,原来,是在这留了一手,他就知道她不会放弃他的眼睛,就像他不会让白怜之卷进这些黑暗里。
这样短的一段路,对他而言,却是如此漫长,他守护了十多年,甚至可以追溯到更远的原则,和白怜之的生命摆在他面前,逼迫他在快要死去时做完最后一个决定。
“曦白,我都知道,”他突然听见她轻声说,“宸野要杀你,我知道。”
“我们可能走不出这里,我也知道。”
“那又怎样,万一我就是把你带出去了呢。”
她目不斜视地往前稳稳地走,在火光中,他听见他的心跳渐渐加速,也听见另一个心脏在有力而平稳地跳动着。
“明天是你的生辰。”
背上的人披散的头发垂落在她的颈间,不时摩挲着,有些痒,白怜之除了认真看路外,分出一点神悄悄活动脖子,不意间晃动的耳朵刚巧撞上他突然开口说的这一句,细细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更痒了。白怜之忍不住将脑袋偏开。
背后的许曦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还在等待着她的回答,神志就像抓不住的沙子,稍稍不留意,他就要闭上眼睛。所以他努力打起精神,想要保持清醒。
“嗯。”白怜之没有任何感情地回答,比她冲进火海里带着哭腔喊的那句“曦白”相比,实在冷漠太多。
许曦白注视着她垂落到耳边的一缕发,还有她在火光中显得反常的淡然神情,轻声说:“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白怜之转过头,两人对视中,瞳孔映出的双方好像都与这一夜以前的完全不一样,明明是没有发生变化的样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带上了陌生的神情。
白怜之望着他暗金色的眼睛,她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眼睛,也很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可以用她往常知道的这个世界的知识来解释。其实在见到还活着的曦白的庆幸和惊喜过去后,在一步步前行中,很难分辨是气愤还是失望的心绪席卷而来,让她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冷漠,但看到许曦白那双眼睛中的温柔时,这种冷漠就缴械投降。
她停下脚步,闭上眼深深呼吸,他也乖乖地放慢呼吸,等着她,一时间只有火燃烧时嘶嘶如蛇吐信子的声音,还有两人的呼吸声充斥他们的耳畔。
白怜之睁开眼,正对着他的专注的眼睛,神情中的平静终于被她由内打破,她用力地咬牙切齿,做出狰狞的表情狠狠说:“你不许死在我生辰这天,许曦白,如果你这样做我会恨你的。”
他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话,先是一愣,之后笑起来,呛进不少热气,甚至呛出血气,还是笑得停不下来,白怜之惊得手足无措,无可奈何地大叫:“许曦白,你别笑!”
他还是笑,一边笑一边咳,终于在白怜之快要疯掉的时候及时停下,摸摸她的头,白怜之瞬间安静下来,又无言地开始行走,只是火光中的脸有些不诚实地发红。
许曦白等自己稳下气息,双手环住她的脖颈,是一个背后拥抱的姿势,怀中只有一个害羞到慌乱的姑娘。
“我答应你。”
他轻轻说,在她细细密密的发间落下一个轻到她都没发觉的吻。
她又停下来,过了一会才继续往前走,所幸他看不到,她就趁这个时候放肆地流泪,即使眼泪蒙住视线都没有发出声音。
他们都瞒骗着对方。
“天亮了。”许曦白突然说。
他们已经走到了火海的尽头,马上要走出这间屋子,在他们面前的上方是破晓的天空,红日将出;正前方是一个背立着的华服少女,她手中的剑被缕缕曦光照得雪亮,剑尖在不断地滴着血,而一滴滴的血掉在地上时发出嘶嘶的哀鸣。
“曦白,你答应我了,要活下去。”
她的声音经过火的灼烧已然干涸,哑声说。
他却摸索着用一只手遮住她的双眼,感受到她的睫毛像蝴蝶振翅般地在他的手心颤动。
“生辰快乐。”
与她想得一点不差,宸野最爱看猎物纠结挣扎的样子,并以此为乐。不过今天的猎物显然和以往不一样,他只要还有一息喘息的机会,就会把全部力气用来搅乱她的计划,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一样。
不过与以往不同,现在的他显然只有选择的余地,没有反扑的气力,因为背着他的那个人,天真烂漫地绽放着,与他,与宸野完全不一样。
她举起手,剑尖微微一甩,笑得甜蜜又亲切:“来吧,曦白,二选一。”
回答她的是许曦白凝起的眼瞳中炙热烧起的金色,像无形的狂风一样卷向宸野。
“可惜。”宸野颇为遗憾地叹息,握着剑的右手腕一转,万千剑影浮在她的身后,全部指向一初,她轻轻呵一声“去”,狂风撞上剑影,碰撞间迸发出巨大的爆裂声,两方互不相让,令人牙酸地摩擦着,僵持不久后终是剑影穿破风壁,势头不减地向前刺去,又遭到了一层层无形障壁的阻拦,虽然一层层地刺破,但又被一层层密不透风地挡住。
不过困兽之斗。宸野讥讽地一笑,提起剑向前慢慢走。
不过将将几步之遥,掠过来的人影挡住了她刺出的一剑,“叮”的一声,剑飞回宸野的手中。她看见不知何时挡在二人面前的玄衣少年,挑了挑眉,笑意不减,但已然变得有些冰冷:“你还敢来啊,真是,救主心切。”
“头还疼吗?”她一步步逼近,看着一把握住剑刃的手被毫不留情地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血流如注,但来人丝毫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让她再用力也无法迫近。
这把剑是专门为斩妖打造的,剑刃上附有对妖魔万分险恶的咒诀,宸野很清楚这件事,来人应该也已经清楚了,因为他被划开的血痕开始变黑,一道道血色的符文快速在他的手臂上攀升,明明已经开始皱紧眉头,但还是不肯放开。
乍然出现一个这样原本如蝼蚁的妖阻挡自己的计划,宸野的脸色终于冷下去,她唇角划开有些狠戾的上挑:“再不放手,我用你祭剑。”
“放过他们。”沙哑的少年音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下微微走调,几乎是强撑着一字一字用力说出。他身后的二人已经从讶然中反应过来,他感觉有人用力揪住了他的衣袖,随着颤抖得不成调的、听起来比他还要痛苦的熟悉声音:“快走、快走!”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少女骤然上升而形成的尖锐声调。
之之,他说,我只想和你一起。
一剑劈开此时僵持的一人一妖,更准确地说是将宸野的剑打开,通体碧绿好似玉石的剑转个圈又飞向天上,来人背着手悬于空中,伸出右手轻轻松松握住剑柄,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微微躬身,腰间一抹金光一闪而过。
“叨扰各位,不过,”束着混元髻着浅白道袍的少女提着剑一拱手,声音丝毫不为此时堪称惨烈的杀戮现场动容,谦和有礼,“宸野公主,可否先听在下一言?”
宸野的目光从自己已经断裂的佩剑移向少女的脸,又从她从容有度的脸移向她腰间的金光,心下一沉,面上还是乖戾的讥笑:“你是奉谁的命?”
少女飘飘然落到庭院中,一拂手腰间的金光随着她的动作飞起,定在她与宸野之间,悬空的一块温润如雪肤似的玉牌却在此时仍稍显黯淡的天色中发出柔和的淡金光芒,与之一同亮起的,还有在白怜之背上气少咳多的许曦白的眼。
玉牌上并无任何雕饰浮文,只有正中竖着两个大字——“扶玉”。
“扶玉山的人也会来趟这淌浑水?”宸野注视着来人,一个响指,碎裂的佩剑迸成万千紫色光点消失不见。
见少女没有回答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是我的哪个好哥哥好姐姐说动了你们扶玉?”
少女接到的任务中没有给她解释的必要,但如涉及扶玉与朝廷关系是必然要作澄清的,这是扶玉山弟子守则中排第一的条例,虽然少女显然不想多费口舌,还是得乖乖遵守。
“并无,扶玉一向不与外人联系。”少女淡淡警告道,面对显然不相信她的宸野,声音顿了顿,想着守则第一,有些不情愿地补充道:“若公主一定要一个说法,不如想想殿下做过什么。”
她满脸“你怎么能空口污扶玉清白”又有些无奈的神色倒是让宸野有了些兴趣,听得她的警告也并不慌张,长长“喔”了一声,下巴向许曦白的方向挑挑,对着少女的笑容变得温柔可亲:“那阁下是为他而来?”
少女点点头,看宸野见她肯定后垂下眼不知在思考什么,只静静等着,她一向沉默大过说话。
在一片寂静中,两人正对峙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让两人齐齐望去,正是众矢之的的许曦白躺在白怜之怀中,虽然尽力呼吸,显然还剩的时间不多。
“死人你们还要吗?”颇为挑衅的声音让少女瞥了一眼已然懒洋洋地带着微笑望着自己的宸野,少女收回视线,落到随时都会断气的人身上,为那一身狰狞伤口和干涸血痕叹一声,道一声“得罪”,左手捏个诀,那块玉牌化作一道乳白的光遁入许曦白的身体里,在场人看见本奄奄一息的人像是鱼得水一般,渐渐调顺了呼吸。
宸野阴沉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带着些磨牙的声音:“阁下看来是想从阎王手里抢人了。”与这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破空尖啸之声,被凭空出现的碧色剑挡下了冲向许曦白等人的去势,两剑相抵,互不相让,摩擦角力之间发出阵阵让人牙酸的噪声。
“你们先走。”少女转身迎向宸野,留给背后两人一妖一句不容质疑的命令。
见那猫妖一抱一背带着两人逃走,宸野又召出一剑冲着猫妖心肺处钉去,那剑却在半道就炸成碎片,始作俑者顺势一招,那万千碎片化作一支利箭,冲着少女飞回。
“分。”不紧不慢地轻唤一句,碧色剑瞬间抖作四把似实似虚的剑,一道拦住利箭,一道架住原本的长剑,另一道跟着逃走的三人飞去,再一道被少女握在了手里。
“你花样可真多。”宸野眼见自己的两处都没讨到好处,讥讽道。
“彼此彼此。”少女不为所动,还是那副公事公办无口无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