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恋爱物语》莓有鱼

57、57

　　周斯年整个人几乎要溺进风雪里，他眸光沉冷，眼底纳了棠笑纤细单薄的身影。

　　或许是心境使然，棠笑觉得此时此刻的风雪呼啸、天地间一片茫白，叫她眼尾冷得发疼，一滴泪欲落不落。

　　因缘际会。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剪断的红线，还能再系上的道理。

　　她走近了，才看见周斯年指间掐着一点猩红的明灭，雾气缭绕盘旋升空，没一会儿又被冷风刮散无形。

　　棠笑收在口袋里的手指瞬间紧攥，指盖在掌心边缘扣出深深痕印。
　　她搬出去前，把周斯年的打火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如果他进去过，不可能不会发现。
　　他又开始抽烟，也就是说，协议作废。

　　棠笑垂着眸，心口一阵阵酸软，可是事到如今，她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一支烟静静烧完，烟灰落在一侧，那烫意甚至没能留下一秒，须臾间便被白雪覆盖。

　　“棠笑。”

　　周斯年平静地念她名字，“你第一次离开青森，我可以用六年来找你；现在你再一次要离开，我呢？又要花多少年去找你？”

　　各种词句堵在喉间，棠笑说不出任何攻击性太强的尖锐话语，只好紧紧地抿住了唇，绷得下颌发紧。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是我一厢情愿，还是多此一举？棠笑，直到现在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从青森遇见那一天开始，我每一步都想好要怎么走了。”

　　“我不在乎你觉得我卑鄙或下流，亦或是我不折手段——你知道吗？曾经支撑着我六年不去找你的唯一动力，是我愚蠢而单方面的认为你过得好。”

　　周斯年顿了顿，毫不在意掉落在衬衫下摆的烟灰，嗓音发狠，“起码离开我以后，我会认为你过得好。”

　　棠笑垂着头，用脚步去丈量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也就三五步，不近不远，却油然生出近情情怯的迷茫。

　　周斯年看见她肩膀战栗般轻颤，长睫慌乱，脑袋几乎要挨进无边的寂色阴影中，接着是一声很轻很轻的抽泣。
　　明明身处冰天雪地，她却觉得浑身俱是滚烫，垂在寒风的双手，和弯折露出的一节背颈，无一不烧着叫人晕眩的灼热。

　　许久，听见她细微抽噎的声音，“好不好......本来就是很难说的事情。”

　　棠笑终于缓缓抬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映着模糊氤氲的光圈，仿佛是日暮时分波光粼粼的海面，洒了一把碎钻似的辉光。

　　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眼神却盯着虚无的某处，笑着说，“而且，我过得不好，是我没本事。”
　　周斯年眼神深沉，指尖掐着一支燃尽的烟，他冷冷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带点不清不楚的嘲弄笑意，“没本事。”

　　“......”

　　棠笑静静地看着他，瘦薄身影几乎被风雪覆盖。

　　这三个字里蕴含了无穷无尽的自嘲和讥讽，棠笑听不得这样尖刻锋利的话，狠狠将面上情绪吞咽，闭起眼，薄薄眼皮被冷风掀得通红，显出冷淡血管，就像一尊摔碎后的琉璃，密布再也无可挽回的裂痕。

　　周斯年起身朝着她走过来，两指用力钳着她的脸，迫使她整个人不得不仰起来。

　　脖颈拉出一道紧绷弧线，她就像一把即将崩裂的弓弦，而周斯年忽略她眼底泛起的水光，执拗不觉地直视着她，那视线有些万钧之力，她避无可避，咬着下唇几欲出血。

　　周斯年迫近她的脸，两人几乎鼻尖贴抵，他眸光猝然一动，陡然锋利如刃，带着几乎被逼近绝路般求死般的决绝，一字一句问她，“棠笑，你为什么不试试，试试我还喜不喜欢你，乐不乐意再一次把心掏给你践踏踩碎？”

　　这算什么呢？
　　纵使他全然不知道，也不该用如此恶劣的口气质问她。

　　棠笑难以喘气，眼泪淌过眼尾，烫进他掰着她纹丝不动的虎口。
　　他应该喝了酒，身上绕着很烈的酒味，棠笑觉得下一秒就要溺死在这个浓度的酒精里。

　　她好像快死了。

　　身体器官全然不听指令，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伸出手推他，只知道她的手被他紧紧摁在心口位置，接着对方带着狠劲儿再一次低头问她，喷薄而出的热气烧着她唇角，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如果死去，说不定会成为一尾搁岸的游鱼。

　　“你听得见吗？”周斯年不容她动，贴着她的侧脸问，“你听得见我的心跳吗？棠笑，这颗心一直为你跳动，你真要这么绝情狠心，置之不理吗？”

　　他不给她回答的时间，或者已经不太在意她的回答，又弯了些许距离，呼吸从唇边移到耳侧，他的嘴唇冰凉，猝不及防贴上侧颈，激起棠笑一身颤抖。

　　风里带着摧枯拉朽的萧索，棠笑双手撑在他衬衣领口，用尽全身力气把人往外推。
　　周斯年像是走到了绝路，得不到的回答和没有希望的明天，让他无法再从棠笑这里获取任何。

　　“......你说你喜欢我，”她大口大口喘息，呵起的白雾迷了眼前视线，她紧紧蹙着眉，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满脸，“你问我，要不要再一次践踏你的真心？周斯年，你怎么不问问，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去喜欢你？”

　　周斯年站定了看她，但是她哭得太厉害，眼前一团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你以为我看不见你为我做的那些吗？你以为我真的是那样冷心绝情、没心没肺的人吗？”

　　她捂着心口，痛意从心尖一路蔓延到指腹，棠笑弯下腰，痛苦的抱着自己蹲下，“我哪里舍得伤害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一开始就离你远远的！就算现在走错了路，还能有机会回到正轨，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太痛苦了。”

　　她哭得太凶，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斯年沉着面色，脱了自己外套披在她身上，毫不犹豫伸手把她揽进自己怀里。

　　“你觉得痛苦，是因为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她要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棠笑说不出话，一张哭得通红的小脸被他摁进怀里，另只手顺着她瘦弱的脊背，轻柔地安抚，“和我在一起，会让你痛苦，为什么？”

　　周斯年看着她紧锁的眉峰，手掌沾了她满颊的泪意，尾音缓缓转冷，“是我妈吗？”

　　“她找过你，她和你说了什么？”周斯年捧着她的脸，她抗拒往后退，他却压着她的后肩，把人往自己跟前送，“她让你离开我？不，棠笑，你是我见过最坚定的女孩子，如果你也喜欢我，你就应该和我一样，不管说什么绝对不会放手。”

　　下唇被她碾咬的伤口溃烂，周斯年横着一根手指抵进她犬齿之下，不让她再继续伤着自己。

　　“为什么？”他轻声问，好像终于找到了关掉夜灯的开关，他吻上她的眼尾，含去满是酸涩和心酸的泪光。

　　“因为她觉得我配不上你，我只会耽误你，我们在一起没有结果！”
　　棠笑耳中嗡鸣，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被他吻过的地方好像烧了一片火海，她被动地承受着，剧烈呼吸的鼻腔灌满了洇冷的雪粒子。

　　“我要回去了。”

　　她用手背狠狠揩去眼泪，一眼也不再看他，从地上捡起自己挎包急着要往小区门口走。

　　“棠笑。”

　　周斯年没有去追她，他嗓音还有些哑，眉宇间再度恢复他神态之中惯有的傲色，眼中似有稳操胜券的深意，对着她一瞬僵滞的背影说，“你太不擅长说谎了。”

　　“......”

　　她不敢回头，低着头，狠吸一口凉气，用门禁卡刷开NFC装置，慌不择路间连电梯都弃选，推开满是灰尘的紧急逃生门，一阶一阶楼梯往上跑去。

　　周斯年弯腰拾起推搡中撞掉的烟盒，方盒边角已经被折腾得变了形，他走两步，把烟盒扔进金属长椅一旁的垃圾桶，然后双手抄进袋里，等着她房间的灯光亮起来。

　　他要知道棠笑的消息，丁迦柔就是有心隐瞒，也敌不过商人的雷霆手段，只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就能让丁迦柔在洛杉矶的工作全面暂停，甚至封杀雪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结果。

　　他今晚在这里等了许久，等到手指僵得几乎抬不起来。
　　借着这场大雪去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本以为自己会掂量值不值得。

　　但是一想到是棠笑，就不问值不值得。

　　棠笑回到宿舍，先是进浴室洗了把热水脸，用洗脸巾一遍遍擦拭通红的眼角，反复几次，她双手撑着盥洗台，露出精疲力尽的神态。

　　手机里有好几个来自丁迦柔的未接来电，她大概误以为自己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了，所以转而发了一条短信。

　　棠笑读完短信，给她回复，“我没有怪你，我要休息了，事情明天再说吧。”
　　她可以站在丁迦柔的立场去替她考虑，也可以站在周斯年的立场去替他着想，但是她没办法想象如果周斯年知道那件事的缘由应该怎么办。

　　她是卑劣的人，只敢接着周斯年给她的那一点火星子，不敢奢想太多。

　　棠笑拿着烧水壶在滤水器下接了一壶净水，然后放在底座上烧着，等待烧开的时间，她给小三花开了个猫罐头，放在窗脚下，觉得那纱帘飘来飘去，干脆把窗帘全部归拢在一旁，然后用自带的绳子捆绑。

　　丁迦柔宿舍在四楼，她无意往下一瞥，视线骤然定住。

　　周斯年握着手机，还在楼下站着。
　　他这通电话打了多久，棠笑就看了多久，远方更迭亮起的路灯连成辉煌光带，从耀京城无限延入黑暗。

　　终于，那边收了线，周斯年面上似有烦躁，拧了车钥匙解锁，下一秒原本背着她的身影忽然转过来，两人视线直直对上。

　　棠笑心下一惊，连忙矮下身，借着墙体当做掩护。

　　周斯年目光复杂，但是眼下局面不适合再多说什么，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声，叹息裹进雪雾，不多时车灯破开寂寂雪夜，驶入无边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