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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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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笑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她半梦半醒地坐起来,动作有些缓滞地揉着惺忪眼眶。
深秋寒凉季节,她没有拿着外套或盖着被子,却不觉得冷。
屋内自动恒温将她带回六年后,落地钟有序的左右摇摆色是这夜色里的唯一底音,一声一声,彷有催眠之效。
棠笑不觉得两小时前的热闹不好,同样的,她也没觉得这样的寂静太差。
她下意识去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十二点。
这么晚了,会是谁?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答案也紧追其后。
棠笑撑着沙发一侧,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诞又可笑。
门铃又响了一次,不急不缓地。
她赤脚踩上绒毯,猫毛一样柔软的材质,搔着脚心,黑灰交织的极简线条,显得一截胧黄灯光下的脚踝更瘦更白。
一扇门隔着两个光亮,电梯走廊的声控灯因为太久没有指示,自头顶泼下一片浓墨似的黑。
棠笑打开门。
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随着实木门拉开的声音,声控灯亮起,于是黑暗如浪潮般后退,他们眼底清晰,映着彼此。
周斯年一手拎着礼盒,挑着唇角笑了笑,“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
“不、不是......”
棠笑完全推开门,周斯年把东西放在玄关上,驾轻就熟地换上从自己家穿过来的家居鞋。
“你怎么......”
周斯年只穿一件浅灰色的衬衫,隐绰灯光下显得宽肩腿长,他三两下挽起袖口,从带来的盒子中提出一把被保鲜袋裹好的面条。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步履匆匆,把东西放到厨房,紧接着拿出棠笑平时煮燕麦粥的奶锅,冲洗干净后插上电源烧水。
这样的场景总是不真实。
不多时,沸水烧好,蒸腾的白气似乎连她的眼一道迷了,只觉得眼尾又痒又疼,连他的背影也看不太清。
棠笑没有说话,他把面条下进锅里,半侧着身看过来。
几次深夜忽见,皆是这样正式的装束,好像他刚从一场酒会或会议中抽身,下一秒马不停蹄地赶到她家里,为她煮饭和煮面条。
她压着头发睡了一会儿,精心打理过的发尾蓬乱了些,口红已经用纸巾抹掉,可是非但没有半分狼狈,反而有一种精致艳丽的美感。
好像油画里色调秾艳的玫瑰。
对视间长久无言,只余咕噜咕噜的烧开声,一个气泡涌着另一个气泡,互相碰撞着破灭和消失。
棠笑觉得自己就是锅中的气泡。
胃里的蝴蝶好像要飞出来,溺毙在他温情的视线。
“过生日的人,”周斯年轻轻笑了一声,“哪能没有一碗长寿面。”
棠笑垂在裙摆边的手指忽然攥紧,如果她能捏着什么,可能心跳声也不会在夜里如此剧烈。
全世界都在为她庆祝昨天的生日,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生日是第二日。
因为父母离世,从此生日不再值得庆祝,往后所有需要填写的个人资料,她都擅自主张往前拨快了一天。
长寿面熟得很快,临出锅前,他又打了一个葱花蛋。
棠笑想要上来帮忙,周斯年空出一只手抵着她的后肩,笑音温热,“去外面坐着——”
她犹豫地转过身,周斯年极轻地“嗯”了一声,从进门到现在,他好像终于有一秒钟的闲暇欣赏她身上这条张扬妩媚的红裙。
“红色衬你。”
他捏着喉结旁的小痣,喉部紧绷得有些微痒。
棠笑本身不是禁得起玩笑的性格,脸色倏地一红,欲盖弥彰似的偏过头,却忘了勾过黑发的耳垂出卖了她的心事。
“我去换衣服。”她脚步往外转,周斯年没拦,眼底晃过一抹鲜艳的红,而后消失在转角的廊灯下。
棠笑换好衣服,摘下项链,重新放回装置的天鹅绒匣子里。
她把头发高高绑起,脸上的妆快速用卸妆水过了一遍,把那些不属于她的部分擦掉,这才觉得自己可以坦然出去面对周斯年。
棠笑没耽搁太久,但是从主卧出来时,客厅的光尽数熄灭,周斯年滑开打火机的盖子,正在点蜡烛。
离十二点还有几分钟。
打火机捱过引线,不出一秒便腾起一簇火苗,幽微的,仿佛一口气就能轻易呵灭。
他垂着眼,极为认真的神色,星点火光攀上他浅灰色衬衣的衣领,将别着的银色枫叶领针映得发亮。
重逢之后,周斯年给她的感觉一直很割裂。
某些时候,她觉得对方似乎一点也没变,还是喜欢逗她,逗得她微微发恼,又笑着哄她。
但是某些时候,就像那晚他撑着伞等在红灯的对侧,或是酒醉时无心失言,喃喃低问。
“我找不到你了”,又或是现在。
他半身陷在光里,半身却侧进夜色中。
一身让人心悸的孤寒和清冷。
等他甩盖扣上打火机,棠笑仍站在原地,直到他懒懒抬眼觑过来,笑道,“过来。”
他把蛋糕往她的方向推过来,不是她以为六年前会得到的兔子蛋糕,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单层6寸蛋糕。
“那家店两年前不开了。”周斯年似乎看透她在想什么,出言解释,“这是我让李妈做的,外面可买不到。”
棠笑哑然,好半晌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蛋糕摆在客厅精冷质地的矮茶几,棠笑坐在沙发上,后脚跟却碰到什么冰凉的东西。
她一怔,旋即俯身拾起,手指触碰到锁屏,掉落在地毯上的手机泄出一丝光亮。
电量显示仅剩的可怜黄格,大约只够继续苟延残喘几分钟。
主页时钟显示23:59,她眨了眨眼,跳到了全新的数字。
0:00
和六年来的这一天一模一样,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送进一封短信。
没有其他内容,只有四个字。
“生日快乐”
棠笑下意识去看周斯年。
他懒懒垂眼,指间夹了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见时间已到,催促着她,“快点,过来许个愿。”
他的手机还放在流理台一侧,没来得及去拿。
一直颠沛流离的情绪忽然停摆落地,棠笑却没有半分的庆幸或欣喜。
她关上手机前最后看了眼收信箱,六年来换过几次手机,她每次都会记得将联络簿和信箱的内容导到新手机内,所以这个号码之下,有六个年份不同、内容却相同的短信。
棠笑关上手机,站起身去看蛋糕,密密麻麻围了一圈蜡烛,一数竟有28根之多。
她好像有一瞬间无语,指着过分摇曳的蜡烛的说道,“......我今年22岁。”
周斯年低低哑哑地笑着,没觉得多给她摆了6根蜡烛有什么不对。
“当年欠你的。”
他弯着眉眼,笑着看过来。
“现在给你补上这六年亏欠你的愿望,但凡我能做到,一应给你实现。”
以前的周斯年可能不行,但现在的周斯年还真可以。
他有名有权,赫然是旁人口中提起便艳羡的存在,何至于为她做这些傻得掉价的事情。
这屋里明明没风,她却觉得透不过气的难受。
棠笑声音很低,有一种深重的茫然,“......你本来也没欠我什么。”
周斯年屈着两指在她前额敲了下,“现在可不兴你较真啊棠小兔。”
棠笑摁下他的手,手指停在骨节分明的腕骨,却没有立刻移开。
“我真没有什么愿望。”
周斯年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他反手扣上她的手背,察觉到她正在微微战栗。
空气凝滞,幽幽火光映上她眼睫,眼尾苍白肌肤透着不正常的薄红。
他故作轻松,“随便说吧,我们总得走个过程。”
棠笑呼吸渐缓,目光似乎泛着水光。
“......22岁的我,没有愿望。”她停了下,声音很轻,惶恐吵醒一场大梦,“但是16岁的我,希望那天我没有去参加钢琴比赛,如果我没去,爸爸妈妈就不会在赶来的路上遇上车祸。”
周斯年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把那几年没有办法参与的人生用寥寥数语补充完全。
“17岁的我,我希望......我希望我不用再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
彼时周斯年尚不清楚她口中的“生离死别”指得是什么,只当她是还陷入父母离世的苦痛当中。
“18岁,我希望我快点长大。”棠笑双手覆着脸,沉重的叹息却从指缝中溢出,“二伯出事以后,为了给他治病,我做主卖掉了我父母的房子——但是不够,远远不够。屋漏偏逢连夜雨,二伯公司亏空,股东跑路,他们一边供我读书,一边让我什么都不要担心。”
这些是周斯年从未知道的事情。
棠笑这六年消失得很彻底,没有共友,也就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来源。
周斯年在此之前错认为她过得不错,棠笑二伯是个颇有手腕的生意人,不至于让她陷入为金钱困扰的境地中。
但是一直到阴差阳错知道丁迦柔与她的关系,他才知道她过得那么不好。
周斯年听见她自暴自弃的声音,“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二伯一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
18岁以后的生活乏善可陈,除了念书,就是兼职打工赚钱。
她抬起脸,牵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没什么愿望可以许的,对不对?因为我想要的,根本都不可能实现。”
周斯年眼眸很沉,她不太看得清,只是感觉他忽然越过身,给她一个很轻的拥抱。
这个拥抱无关于男女之间的情欲,他一触即收,额头却轻抵着她,声音嘶哑,仿佛喉间洒了一把粗糙的沙砾,“棠笑,对不起。”
对不起之后有太多的留白,但是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蜡烛燃了半截,棠笑抽了抽鼻尖,耸耸肩,“面都要坨了,学长,我不吃独食,我拿个碗,我们一起分了吧?”
两人对桌分了一碗长寿面,然后棠笑给他切了一半的蛋糕,执意让他带回去。
等送走他,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
棠笑草草收拾了下茶几,进厨房把锅碗洗了,却意外发现周斯年临走前已经帮她收拾干净。
流理台光洁一新,几乎照出她孑然单薄的身影。
微信中挑了些较为重要的回复,然后切到尾猫私信界面,在未读的私信中,置顶的那个头像只挂了个可怜的数字1。
她点进去之前,已经用了多年的手机卡顿了下,倒是把对话界面卡了出来。
【最喜欢小兔子了:生日快乐】
他是在24:00分发的。
那种古怪又微妙的念头如影随形,棠笑指尖发冷,她眼错不眨地凝了好一会儿,有些僵硬的手指敲出几个字。
【小兔笑笑:谢谢,我是昨天生日。】
【最喜欢小兔子了:我这里纽约时间,还以为是当天。】
【小兔笑笑:没关系,谢谢你的祝福。】
【最喜欢小兔子了:不客气,你今天很美。】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