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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棠笑是被冷风吹醒神的。
      窗户支起一个口,青森特有的咸冷雨水争先恐后钻入。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关节,撑着沙发扶手起身。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显示信息已经发送成功。

      “酒店钱,我下个月一定还给你。”

      那边没有回信,棠笑把手机扔回床上,伸手揉了揉鼻尖,不知道是不是在冷风里站了太久,嗓子有点迟钝的痛。

      她烧了杯热水,小口小口的吞咽。

      每年她都会回一趟青森,但是从不会刻意挑选什么时间。

      春天也好,夏末也罢,就算是飘着雪的凛冬,她也曾踩着晶莹雪花走进墓园。

      每一座黑色的墓碑覆了一层白雪,好像新娘的白头纱飘落于黑色燕尾服。

      最开始的时候,她不明白上天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不明白父母一生善良,为什么要以这么惨痛的方式离去。

      那一整年,棠笑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被困在一个不断重复的噩梦中,茫然地瞪着天花板。

      酒店房间的白炽光和医院充满消毒水的长廊一样亮,二伯母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在二伯的据理力争中,她似乎听见了“节哀”两个字。

      那时候的场景太混乱了,以致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棠笑不敢直视任何明亮的事物,但是她又自虐似的整晚亮着灯。

      她不敢关灯。
      因为当她走进棠真的病房时,她的心电图骤然归为一条冷漠的直线。

      然后灯灭了。

      父母的后事由二伯操办,依据棠真弥留之际的遗愿,他将两人葬在青森。

      棠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笑笑,你要好好长大。”

      爸妈虽然不能继续陪着你了,但是爸妈爱你。

      我是要长大的。
      棠笑对自己说,但是长大的方式太残忍了,就像艾略特所书写的“残忍四月”。

      这几年棠笑随着二伯一家东奔西走,她去了很多地方,却在每个地方都待得不久。

      父母过世的第二年,她接到了小正的电话。

      小男孩儿说话很吃力,断断续续的,希望见一见她。

      那个时候周斯年出国已久,她没多想,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她父母过世不久,二伯母不舍得她单独出门,便跟着一起来。

      棠笑没想到,小正已经病得那么严重。
      他戴着呼吸机,见了她,微微的扯着嘴角。

      棠笑跪在床边,俯身去听。
      他每一个字都吃力,却又说得清晰。

      “姐姐......哥哥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那天她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很久,手脚冻得冰冷麻木,眼睛干疼,流不出泪。

      如果说她在此之前对周斯年还有什么想法,从那天以后,她再也不敢想起周斯年。

      她也从没想过再遇见周斯年。
      六年来,不曾怀有任何侥幸和妄想。

      但是......

      棠笑捡起雨伞,拧开房门。
      她以后不会在9月份回青森了。

      雨小了很多,几乎不下了。

      下到一楼,棠笑没有从明园正厅走,反而是选择另一道旋转门。

      她不太记得附近的路了,在暴雨中缓慢走了十来分钟,借着路灯昏幽的光,棠笑忽然看见一顶绿色的铁皮小屋。

      她怔了怔,眼底涌上酸涩。

      这么多年了,这家报刊亭居然还在。

      那一刻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却觉得,她原以为自己早就丢失了很多东西,但事实上,更多的都留在了原地。

      一中还在,陆一宁总是给她带豆浆的报刊亭也在。

      回忆都在,不在的是他们而已。

      这条路叫做红枫路,两道栽满了秀气的红枫,每到季节,火红的落叶铺满长街,青森学子又取名为“红妆路”,领着喜欢的女孩儿在这条路上走个来回,就算走了一回古文常写的“十里红妆路”。

      在一中念书的时候,有不少男孩子明里暗里的想要邀请棠笑走这条路,最后都被她以“不顺路”为理由拒绝。

      但是她和陆一宁走过很多次,牵着手,挽着胳膊,路过卖花的老奶奶,棠笑花10元钱给陆一宁买一束风信子,作为美味豆浆的回报。

      那是十月份。

      陆一宁因为一场急性流感请假在家,晚自习结束后,棠笑从南门走出7号路。

      卖花的老奶奶常常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左数第5个路灯,她揪着书包带,抬眼望过去,登时怔住了。

      男生身高挺括,腿长的过分显眼。

      他原本是弯着腰,大概是察觉这个高度仍然给人压迫感,换成了半蹲。

      7号路左数的第5盏路灯年久失修,光源模糊,如生了锈的跳针,一卡一卡。

      他单肩挂着书包,带子长长的垂下来,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从他的腿间伸出来。

      接着是毛茸茸的小猫脑袋,圆眼睛黑眼珠,嗅着他的裤腿绕了一会儿,咬着书包带开始手脚并用的啃。

      男生提溜着小猫的后颈,将它捞进自己怀里,一边胡七八糟的顺着猫脑袋,一边和老奶奶说着什么,老奶奶笑得牙不见眼,转头从花篮里掏出一大把滞销的花,一股脑儿扔进周斯年怀里。

      他从脸上捏了一片边缘打着卷儿的花瓣,被花香熏得皱眉。

      老奶奶见滞销品和碰瓷猫一并被收拾了,心满意足的背起竹篾框,扶着路灯站起来。

      棠笑原地站着,歪歪头,挥手打了个招呼。

      老奶奶和她很熟悉,指指抱了满怀花的周斯年,又指指自己空空如也的箩筐,迈着蹒跚脚步走了。

      今天的7号路人格外的少,老奶奶一走,一眼望不见边的长街只剩他们面对面站着。

      棠笑刚要上前,脚尖碾上一片红枫落叶,周斯年臭着一张脸阔步而来。

      “学长。”棠笑先打招呼,“你怎么走7号路?”

      说完没忍住,踮着脚捏了捏小猫粉色的肉垫。

      捏完肉垫又挠了挠肚皮,周斯年眯了眯眼,腾出一只手把一大捧花塞给棠笑,她差点被埋了脸,踉跄退了一步。

      “你没听传闻?”

      棠笑甩了甩头,姹紫嫣红的花海中露出一双黑灿灿的圆眼。
      她纳闷道,“什么传闻?”

      “前两天飞车抢劫,就在7号路。”

      周斯年夹着小猫,利落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把探头探脑的小猫裹在校服里。

      “哦。”
      她困惑的眨眨眼,“不是被抓住了吗?”

      还是一中学生报的警。

      周斯年又拿出两人第一次见面,那种看笨蛋的眼神看她。
      “你一个人回去,还是个女生,就不怕遇到什么事?”

      棠笑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低头摆弄着花,按着品种分类,一只玫瑰孤零零的绽放着,棠笑抽出来,根茎的刺剔了干净。

      周斯年半天等不到她回答,就见她很有耐心的弄着花,心底嘲弄的笑了一声,天知道他从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有耐心。

      搁置的时间有些长,但是老奶奶很细心,一直用瓷瓶装着,花瓣上还有喷雾凝结的水珠。

      她抵着玫瑰花蕊轻闻,而后举到周斯年眼前。

      小姑娘弯着唇角,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语调脆生生的,“送你。”

      深红玫瑰迎风而绽,清冷余香缠上他的指尖。
      周斯年手掌盖着小猫脑袋,喉结忽然滚了一下。

      操了。
      无形撩人最为致命。

      周斯年垂着眼,屈着手指蹭过喉结。
      嗓音灌了冷风,有些哑,“借花献佛,干什么?”

      “唔。”
      棠笑动了小半步,微微踮着脚,迎上来的姿势。

      “谢谢学长特意等我。”

      高三和高一的下课时间不一样,他今天翘了最后半节物理课,和蒋嘉则打了个招呼走了。

      虽然7号路出事后,学校连夜加装了一排监控摄像头,也嘱咐学生尽量不要走7号路,就算要走,也要结伴而行,或者让家里人来接一下。

      棠笑其实出校门时准备拿手机和棠真联络,没想到看见周斯年。

      小猫喵了一声,尖尖乳牙叼着周斯年的小指。

      他反手摁回不安分的小动物,看着她,轻笑了声,“你怎么觉得我特意送你?”

      听到这个问题,棠笑“啊”了下,坦诚道,“因为没那么多巧合。”

      话音顿落,周斯年清楚听见自己心跳慢了一拍。

      因为没那么多巧合,所以你知道我在等你。

      十月晚风温柔,一泓月光泄出一地银亮,红枫卷起又飘落。

      两人并肩而行,7号路长得看不到尽头,这里常有在高压学习政策下偷摸着谈恋爱的小情侣,他们走过这条路,在16、7岁的年纪陪着自己当时喜欢的人走过红枫铺成的红毯。

      7号路沉默的路灯见证过无数的少年心动,暧昧交织缠绕,脚下影子重叠。

      周斯年微微侧过余光,就见棠笑安静垂落的睫毛。

      小猫似乎睡着了,舒舒服服的蜷在周斯年怀里。

      “学长要养么?”她忽然问。

      “我弟弟喜欢。”周斯年说,“带回去给他。”

      “哦。”棠笑点点头,先说了句,“原来学长还有弟弟”,然后摸了摸小猫翻过来的肚皮,笑道,“取个名儿吧,以后就有家了,不再是流浪小猫。”

      她天生有动物缘,小猫打着呼噜,四脚朝天任她摸得开心。
      周斯年盯着她白嫩嫩的指尖,微抬下颌示意,“你取。”

      说着话,棠笑站在水杉地铁站的D出口,上了两级台阶,她回过头,极为认真的想了想,“既然是学长捡的,不如叫年检,怎么样?”

      街道两人有行人勾肩搭背的大笑,车流疾驰,光影明暗。
      周斯年瘫了下脸,收回对今夜不可控的心动,反手将她推入安检口,面无表情,“不怎么样,你回去吧。”

      **

      这几年因为城市扩容,水杉地铁D口迁到了别的地方。
      曾经的地下通道也被填埋,建成了高耸的行人天桥。

      她真正在青森生活的时间不久,但是很奇怪,原以为忘得差不多的回忆,原来会在某个节点潮水般涌来。

      被回忆填满的那一刻,棠笑抵着鼻尖,心中酸涩难耐。

      重返故地,再见故人。
      不如不见的故人。

      过了一个红绿灯,棠笑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她刚踩上斑马线,蓦地定住了。

      周斯年站在路的尽头,一只手拢在西裤口袋,另只手掐灭了指尖的烟。

      一点猩红被更深的黑覆盖,他将烟头丢进绿皮垃圾桶,目光里含了刮骨的冷意,见她不动,视线瞥过还剩十几秒的倒计时。

      周斯年在这几年里学得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从容。
      但是十几秒,不够他稳稳的走过去。

      明明已经24岁了,还会做出拉着人掐着点过斑马线的傻事。
      圈在手心里的腕骨太细了,好像不牵得紧一些,她随时都会跑掉。

      一辆轰着一百八十迈的跑车疾驰而过,甩出引擎剧烈的轰鸣。

      棠笑想抽了自己的手,周斯年却先她一步放开,从口袋摸出一盒烟,摘了根咬在唇边。

      没点燃,目光落在她苍白面上,一句话箍着她不得动弹。

      “棠笑,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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