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时光》顾影迟迟

1、初到燕城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二号，燕城国际机场，晚上七点四十，岚航LH3804号航班准时抵达。赵娢走下飞机时，燕城下起了小雨，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刚出舱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滞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太多时间去反应，乘客们都赶着上摆渡车，她只是其中匆匆忙忙的一员而已。
　　上了摆渡车，已经没有座位了，她右手紧紧地抓着中间的一根杆子站着，左手谨慎地护住反背在胸前的双肩包，里面有着她这个准大学生身上最贵重的东西——她的笔记本电脑。车里的冷气开得很重，就那么直直地从她的头上吹下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缩了一下。她不知道燕城的车冷气会那么重，只穿了一件短袖白T和一件薄外套，外套是一件黑白格子衬衫，面料很差，不知道是哪种化纤。如果凑近了看，清清楚楚地就看得清一个个粗劣编织的线条之间的孔洞，还有摩擦之后起的一个个小毛球。
　　人上齐了，她被挤在一个缩小到极限的空间里，周围人呼吸出的气体和用久了的空调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很是难闻。她捏紧了口罩上的金属条，想让它更贴合自己的鼻子一些。车开起来的时候，速度时缓时急，两样作用在一起，她的口腔尝到一丝酸苦的液体——它从她开始抽动的胃里涌上来。她没有带塑料袋，不敢吐出来，只好强撑着咽下。就这样撑着过了快十分钟，车终于停下，她不敢顾及身体的不适，赶上向前快速移动的人群，直到在行李转盘等待的时候才稍稍松口气。等了不多时，她拿下笨重的行李箱，又加入了机场忙碌的人群。
　　她只知道坐地铁比较方便，但是她没坐过地铁。在售票机前摸索着买了张票后，她在闸机前不知所措，她在旁边看着一个个人通过，只是又不敢凑太近，就总是看不清是怎么操作的。她去问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一个大妈，大妈带着燕城口音的横气和冲气，尖声尖气地说：“放上面刷一下就过了嘛！”看着眼前的女人，赵娢知道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却没来由地生出些怯懦，赶紧过了闸机。
　　庆幸的是，地铁上有座位。地铁里的空气比自己想的要好一些，反胃的感觉渐渐压下去，就没再出现。
　　她拿出手机，看到□□上有新的好友申请，对方的留言是：我是杨澈。来源是燕大2020级新生群。
　　赵娢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她点了“同意”，备注为“燕大20杨澈”。
　　对方不多久就发过来一条消息：你好呀。配了一个可爱的小熊表情包。
　　她回：你好。配了自己喜欢的小粉猪表情包。
　　杨澈：我也是一中的，我知道你，文科班最优秀的女孩。以后在一个大学，多多指教啊！
　　看着这条信息，赵娢突然间就不想再聊了。她虽然在高考里考得还行，进入了梦想中的大学，也是最好的大学，只是，这个成绩在她眼里还是差强人意。她没能进入想去的专业，成了法学院的新生，因此总觉得之前自己清高的姿态得罪过得人，没得罪过的人，都多少在看自己夸下的海口最终成空闹出的笑话。所以在录取之后，她不再和高中的同学联系。至于老师，也只在两天前的教师节发过几句祝福。
　　只是终究也算是一个教训，很多事情，现在她已经会想一想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道理，于是她回：多多指教！
　　杨：有时间我们线下见个面，我认识你，你不一定认识我，哈哈。后面加上一个捂脸笑的表情包。
　　赵：好。加一个呲牙笑的表情包。
　　看着杨澈最后的信息，赵娢逐渐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能考进燕大的人都没有印象了。杨澈是高考中的黑马型选手，高考之前，只偶尔进过理科前二十。高中的时候，自己有限的社交时间大多都只分配给文理两科稳居前十的人，加起来也就十三个，她算得很清楚，其他人就没有怎么认识。高考中，杨澈成了理科全校第二名，省第九名，选了燕大的金牌专业。高考超常发挥的人，对她来讲，是对高考发挥失常的人莫大的讽刺，所以哪怕内心也深知人脉的重要性，也没有主动地去联系过这些人。
　　就这样，她不由得又往自己高考“失利”的忧伤里陷了一些，不知不觉就到了夏口站，她的酒店就在附近。出了地铁站，打开导航，酒店就在不远处。
　　夜里九点多的燕城仍然闷热，让人心里生出烦闷的情绪。她在路上急急地走着。地面上铺的是那种水泥砖，上面有花纹，长年累月下来磨损严重，行李箱的滑轮在路上的噪音有些大。一个和她同向而行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原本走在她前面，突然就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能是走得匆忙，戴口罩容易气短，所以他摘了口罩，整个表情完整地呈现在赵娢面前，十分刻薄。对于这种无端无谓的恶意，她倒也不会太在意，只是在这闷热的城市里，反胃想吐的感觉又起来了一点。
　　到了宾馆，工作人员也算随和。顺利入住之后，赵娢出去找了个饭馆吃饭，只觉得味道是在是很差劲。回酒店后，洗过澡，她躺在床上想了想自己今天早上从家里出来，坐火车到省城，再坐飞机到燕城的匆忙旅途。第一次见到机场，第一次见到燕城的高楼灯火，却没有什么喜悦，反倒是对还没有开始的大学生活生出一些抵触。她淡淡地想着，困意上来，很快就睡熟了。
　　她这一觉睡到了早上十点钟，起来的时候，神清气爽但也饥肠辘辘。洗漱完，吃了点面包垫垫肚子，换上白体恤和深蓝色的牛仔裤——这身装扮倒是看着还比较时尚，就拉上行李箱出门去学校报道。
　　还是坐地铁，快半小时过后，到了燕大站。从地铁的电梯往上升时，她好奇地看着地铁口的视野一点点打开，风景渐渐变化。最后，她在看见了完整的校门的时候踏出了地铁站。
　　校门口人熙熙攘攘，往来的新生和家长脸上满是喜悦。她录了个视频，先拍了一段校门口，又对着镜头，用乡音说：“奶奶，叔叔婶婶，我到了，你们别担心。”拍完，她给婶婶发过去，知道她会放给奶奶看。再选了一个好看的角度，拍了一张校门，发了说说和朋友圈，配文：顺利抵达。
　　她领了学校给新生准备的礼品和饭卡等等，跟着迎新志愿者师兄一起去宿舍，幸运的是，六层楼的宿舍，她被分在了二楼，没有电梯，但爬楼也不算累。
　　师兄是个很热情的人，帮她搬行李箱，一路上找了很多话题，给她这个社恐患者缓解了不少尴尬。
　　哦，还算个不错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