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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守护 ...


  •   “你这一天统共也就早上喝了几口粥,来,吃点有营养的。”程博尔把晚饭端到沈是初所在的卧室。
      卧室的隔光窗帘死死地拉着,里面也只开了一盏睡眠灯,沈是初抱着平板侧躺在床上,手指有些僵硬地操纵着板子上的游戏人物。
      见程博尔进来,沈是初放下板子,直起身子,扯着嘴角笑了笑:“谢谢阿哥。”
      沈是初接过程博尔端进来的饭碗,还没看清什么,只是荤食的味道飘到了他的鼻子里,沈是初的双眉猝然皱起,放下碗便冲到了洗手间。
      洗手间门外,收拾完刚刚那碗饭的程博尔心情复杂:“连鸡蛋也不可以吗......”

      沈是初肚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只是对着马桶强烈的干呕,也吐不出什么东西,过了这阵儿难受折磨的冲动,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之后打开卫生间的门,惨白着一张脸对着程博尔笑笑:“你小子,想毒害朕继承皇位是吧?”
      沈是初脸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还有没完全愈合的刮伤,脖子和整个左手都缠着绷带,看着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沈是初,程博尔不禁想起刚认识他时,那个明亮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中不忍泛起一波又一波的又酸又疼的情绪。

      他们毕业那年,西洲中学恨不得向全世界宣扬他们的战果。
      程博尔通过物理竞赛保送到t大,这还是西洲中学自建校以来,第一个考上top2的学生。程博尔拿到保送资格后,就一心一意地辅导沈是初的功课。那一年的高考,西洲中学站在了市一中,县中,附中,市三中,......——南安市所有高中前面。
      因为西洲中学的一名黑马选手——全校第一,全县第一,全市第一。

      后来,《是初》书店和元府路门诊的大门前分别挂上了——
      恭喜犬子在本次高考中荣获全市第一,小店所有书籍全场半折以资祝贺。
      宝贝侄子是南安状元,没有别的目的,就挂这儿得瑟一夏。

      程博尔和沈是初都在b市上学,两个人都很忙,不过经常约着一起吃饭,聊聊天唠唠嗑,沈是初闲工夫多的时候,还来t大陪程博尔听过不少次的课,也时不时拽着程博尔去隔壁他老爸母校逛逛。
      两个人本来就不是普通长相,次数多了之后,两个顶尖学府,尤其是女孩子大多都知道了这两个大帅逼的存在,其中还不乏一些不带恶意的流言,不过两个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大二下学期那年,沈是初突然消失了。
      整个公安大学都查无此人。
      程博尔也猜出些什么。其实他早在沈是初填好志愿的那一刻就清晰地预知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在这期间,为数不多,零星和沈是初碰过几次面,都是沈是初联系他的,每次打来的号码都不一样,有一次程博尔见来机电话是缅市,以为是骚扰电话想也不想就挂掉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某个大冤种打过来的。
      沈是初看起来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笑起来的时候阳光而帅气,这让程博尔时常忘记他卧底沼泽的艰险处境。他们见面也只是说几句话,有次甚至来不及一起吃顿饭,沈是初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离开了。不过沈是初每次都会带一大包东西给他,各种奇奇怪怪的护身符,程博尔从来没见过的地方小食。

      “我去,耽搁多久了?好像要缩毒圈了,我不会被毒死吧。”沈是初走回房间,还惦记着他开的游戏。
      “我感觉这个游戏想上分还得靠苟,排名分给的太多了,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苟上战神,啧,程博尔你帮帮我,正好加上昨天那小妹妹和他哥,三拖一,带我上战神,我也死而无憾了哈哈哈。”
      程博尔闻言,双眉紧皱:“不许说胡话。”
      沈是初顿了顿,笑了,轻轻道:“行啊,你带我打游戏,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程博尔看着他:“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沈是初左手露在绷带外面的指尖微微颤了下,解锁平板,重新进入游戏,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医生好像说这几天就能拆绷带了吧?要不现在就拆了吧,影响我操作,反正看着也不是很难。”
      游戏人物早已经成为一个朴实无华的木盒子,沈是初放下平板,捣鼓起自己的左手来。
      刚撕开个头,程博尔带着微怒走近:“去医院给医生看看再说。”
      沈是初抽回自己的手,程博尔不敢太用力于是让沈是初得逞:“我不要。”
      程博尔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有多久没出去过了?”
      沈是初低下眼睛,指尖轻轻蹭着床单,这个样子又让程博尔不忍心起来,放轻声音说:“走,我陪你出去看看,人就像树木一样,需要阳光才能生长。”
      沈是初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缓慢:“阿哥,你知道的,医生说了,我的神经,就像一根弹簧,绷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现在猛然放松下来,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弹性。”
      程博尔打断他:“什么狗屁医生说的屁话,去他妈的弹簧,你好好一个人,能走路,能说话,能笑,怎么就没多久了呢?要我说现在就那些傻逼心理医生最他妈毒害人。”
      沈是初被一向绅士的程博尔这一连串脏话逗笑了,笑完之后,他有些失力地靠在床头。
      程博尔偏过头吸了下鼻子,忽然想到一个月前沈是初突然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

      “阿哥。”那头的声音低低的,很轻,像是带着看透生活本质后的释然。
      程博尔当即汗毛乍起,快速问:“你在哪儿。”
      “南安高铁车站......我回来了,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敢回家,怕他们担心。我听说你现在在南安创业......你那儿有多余的房间么,要是你不方便——”
      在电话里程博尔也没多问什么,说:“什么不方便,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
      电话那头的沈是初笑了笑,“知道了,这不是很久没联系了吗,还是先客气一下......你可以来接我么,这里,变化好大,我有点......”
      有点无所适从的恐惧。

      “我已经到车库了,”程博尔说,“这个时间点是下班时间,堵车可能会有点严重,你稍微等一下,手机开一下定位,我来找你。”

      程博尔到车站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天全黑下来,在车站根本不用找,他一眼就看到了沈是初。
      他套着一个超大号的黑色冲锋衣,全身露在外面的只有半个过分惨白的鼻尖和下巴,一个人坐在等待区的椅子上,因为显得孤僻奇怪没人愿意靠着他坐,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
      ......

      程博尔去客厅给他倒了杯白开水,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大一我们去吃火锅那次?”
      沈是初接过水,想了想:“太多了,你说的是哪次?”
      程博尔:“我也忘了具体是因为什么去吃火锅了,好像是庆祝什么吧,不过我记得那次去吃饭的路上,我俩被两个女孩拦下来,其中一个还是我同班同学,她问我,她朋友可不可以追你。”
      “说到这个,我还是有些印象的,嗳,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想想,时间过的真快啊,转眼......转眼就这么多年了啊。”沈是初慢慢道。
      “你记得当时你是怎么答的吗?”
      沈是初笑了:“我说,不可以哦,我有男朋友了,不过,你们可以追我身边这位帅哥,直且单身。”
      “一字不差。”程博尔评价。
      沈是初放下抿了几口的水,又往下躺了趟,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住:“那当然,我还记得好多事情呢。”
      “那你肯定也记得,那天你跟我说的另一句话吧。”
      沈是初:“......”
      “你说,”程博尔拉下沈是初要往脸上拉的被子,认真道:“你告诉我,你以前跟白京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路,活着的人是,死后的人也是,你还说——”
      程博尔故意停顿了下。
      “白京平就是我的去路,我想成为他的归路。”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是初抬手抓了抓自己心口的位置,终于哑声道,“可是,我亲手把我的去路堵住了。”
      程博尔愣了:“什么意思?”
      沈是初很长地叹了一口颤抖的气,沉默了会儿缓慢道:“我去公大的第一节课上,教授就说,我们每个人都要拥有一个信念,它可以是追求正义,公理,也可以是祖国,人民,更可以是具体的某个人,只要想到这个,你就会燃起斗志,满血复活,它就可以成为你的信念。从我打算考公大开始,我的信念一直就是‘白京平’。”
      沈是初仰着头闭了会儿眼睛,像是在痛苦地回忆着什么,“可是,你知道吗,最近这几年,我实在是太.....太忙了,忙着发展线人,忙着计算他们的安危,忙着得到会长的信任,忙着送出情报......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时候,‘白京平’这三个字慢慢变成奢望。”
      在沈是初被怀疑,被各种刑具折磨的时候,在绑好悬挂于湄河上方的时候,在他每个夜晚神经衰弱夜不能寐的时候,在他亲眼看着他的上级倒在脚下的时候.....那个时候,勒令着他绷紧神经往下走的,是生命,是缉毒前线那些隐姓埋名的普通人的生命,是那些烈士家属的安危,沈是初慢慢明白,他不再只是他,既然处在这个位置,就已经牵扯着不知道多少人的未来。
      沈是初也慢慢明白,在这场和怪物的战斗中,没有人是不无辜的,只是幸运的人能错过这些厄运。
      某个迸溅的鲜血染上睫毛的瞬间,沈是初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不能活着走出这片地狱了。“白京平”这三个字,也变成了内心最深处的奢望。
      他所能想的,就是尽最大努力,不犯错误,活久一点,在这场和怪物的斗争中,发挥的作用更大一点,让这个世界多几个幸运的人,让白京平能生活得再安稳一些。

      “沈是初,你做的很好,你是个英雄。”程博尔说。
      “真的吗,”沈是初笑了笑,“其实当时真的没想英雄不英雄的,就觉得,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做点什么。”
      程博尔说:“你已经做到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接下来的时间,你可以专注于你自己,去追寻沈是初的快乐,而不是那个满载勋章和荣誉的代号。”

      沈是初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说:“三年前,我偷偷回了一趟东南街。”

      东南街,他和白京平唯一的联系。他时常会想,白京平会不会忍不住来这儿找他,如果他想找,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知道自己高考的成绩,知道自己去公大了。
      这片小巷子里的老邻居,差不多都知道的事情,他稍微一问,这些热情的老人就会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呦,是不是小初回来了呦,快,你爷爷奶奶天天念叨你,哎呦,瘦了可多呦,可要把你奶奶心疼坏了!”邻居奶奶拿着蒲扇拍了拍沈是初的屁股笑着说。
      沈是初揉了揉头发,“最近工作忙,有时候来不及吃饭,以后等工作稳定下来就好了。”
      “年轻人忙点好啊,”两个人在路上走着,老奶奶领着沈是初到他家的章鱼小丸子店:“小初不是最爱吃我家的小丸子吗,让你阿姨帮你煎一盒。”
      那个时候是旅游淡季,又是大清早的,没什么人,老奶奶的女儿很快就给沈是初煎出一盒热腾腾的章鱼小丸子,再淋上各种小料,老远就闻到了香气。
      老奶奶看沈是初吃的开心,自己也开心,乐呵呵着问:“小初长得这么板正,肯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吧?”
      “没有的事情。”
      “有女朋友没?”老奶奶攀上沈是初的肩膀,提着眼睛笑问。
      沈是初一口含下一颗滚烫的小丸子,乍然的痛感蔓延在口腔的每个角落,他生理性地沁出一些眼泪。
      沈是初哈着气咽完口中的小丸子,低着头眨了眨眼睛,沥干眼中的湿润,轻声道:“有啦,大学里认识的。”
      ......

      滴答滴答,灯光暗到几乎不可感知,白墙显得一片灰暗。程博尔静静地听着,一直到沈是初自己的沉默。
      “三年前,你就改变主意了吗?那个时候,你就不考虑你自己的未来了吗?”程博尔问道,“三年......这三年,你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是初仰躺在枕头上,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白京平如果真的来这儿找你了,他听到这些......你不怕他怪你吗?”
      沈是初摇了摇头:“他不会,他只会替我开心,然后自己悄悄难过。”
      程博尔想了想,又问:“你说,他会就这样相信吗?”
      “不知道,”沈是初闭上眼睛,“我在缅市出最后一个任务前,给我奶奶打过一个电话,说我在b市找了个女朋友,准备定居b市了,生活得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程博尔愣了愣:“你......!”
      又忽然想到什么,“是那次你大早上7点打给我,说拜托我以你的名义每逢过节给你爷爷奶奶送点东西?我说我银行卡里怎么多了一笔钱......沈是初,这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道坎儿,现在你已经跨过来了,前面就是阳光,但是你的眼睛在黑暗中待了太久,所以得——”
      沈是初抬手揉了揉额头,打断他:“阿哥......道理我都懂,可是......”
      他叹了口气,虚弱地说:“和怪物呆久了之后,我自己也不小心变成了怪物......每天每天,我已经有好几年没睡过一次安安稳稳的觉了,一闭上眼睛,那些煮着人肉的腥膻味往我鼻子里钻,我坐在车上颠簸着,车轮下,从尖叫变成惨叫,后来只有橡胶轮胎在血肉骨头上摩擦碾过的声音,一次又一次,一圈又一圈......在那个地方,没有一处不是弥漫着血腥味的,夹着罂粟花的香气,让我,一想到就要吐到不剩一点,那里不会照顾女孩子,更不会疼惜小孩子,生命只是娱乐的一种消遣,甚至消遣自己......我从一开始的匪夷所思,到假装习以为常,现而强撑时光,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或许是因为我前面一段路过于顺遂,过于幸福,以至于性格太脆弱,怎么别人能适应得了的,我却一直被折磨......”
      沈是初抬手用胳膊挡住眼睛:“其实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解脱,现在的每一天,我看着日出升起,就像一碗泡着色拉油的米饭,又是新的一天来了,我又要捏着鼻子吃下一碗令我作呕的食物......我想要解脱,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只是在离开之前,我想再看一看,看一看,我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美好。”
      又过了一会儿,叮咚一声,时针指向数字9。
      程博尔抬手胡乱抹了下眼睛:“9点了,来,上号,哥带你上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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