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绝望 ...
-
“越是长大,烦恼就会跟着‘长大’,如果可以,奶奶希望我的小孙子永远都不要长大,一直这么无忧无虑,开开心心,顺顺利利地过下去。”
沈是初记得,刚上小学的他曾倚在他奶奶的怀里听过这么一句话。现在恍然想起来,事实果真如此。
或许是因为他的家人把他照顾得太好,想要的东西大多都能拥有,做出的承诺几乎都能兑现,沈是初很少会产生那种类似不如意或是失望的情感。
不过现在他长大了。
周五放学时他是高一第一个冲出学校的。祝涵一边感叹着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树懒都会跑了,一边忙不迭往书包里胡乱塞一坨有的没的一边跟上沈是初。
沈是初并没能如愿在校门口见到白京平,事实上,直到所有人都走光,天空完全黑透他都没有来。
他好像失约了。
沈是初抱着手机,拨打了有一百次那串倒背如流的数字,除了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再无其他。
祝涵背着书包,陪着他坐在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看沈是初这样子,也不敢说话。
“这边太冷了,你回去吧。”沈是初抬眼望着可能会看见白京平的方向,清了清被冻得有些泛哑的嗓子道。
祝涵一把拉过沈是初仍在脚边的书包抱在怀里:“不要,哥们长得壮,在这儿帮你挡挡风。”
“这么晚还不回去,叔叔阿姨会担心的。”沈是初道。
“不会啊,我刚刚给我妈发过消息了,说跟你在一块儿,他们可放心了。”
沈是初闻言转头看他,提了下嘴角:“我在你爸妈那儿人设这么靠谱吗?”
祝涵猛猛点头:“可不是!必须的!”
沈是初叹了口气,撑着身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吧,回去了。”
祝涵赶紧跟着站起来,因为脚麻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沈是初手快扶助了他。
见他站稳,沈是初刚想松手,又被祝涵拉住了胳膊。
偌大的校门口冷冷清清,正对的马路上偶尔一辆汽车疾驰而过,留下“唰”一声的响声和淡淡的尾气。看得见的地方,只有不远处的保安室里值夜班的保安,正张嘴打着哈欠,眼中犯起疲累的浊泪。
祝涵眉间挤出了几条竖线,道:“你......究竟发生什么了,你最近很不对劲,我们不是铁子吗,有啥不能和我说的?你这样,我有点担心。”
沈是初顿了顿,有些不知道如何反应。
祝涵继续道:“不过最近真的发生好多事情啊,赵随,前一段时间她还站我旁边做广播体操呢,说没就没了,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还有程阿哥,自从他回来上课,我都没敢跟他说话,就怕我嘴欠提到什么不该提的。”
沈是初望向远处,视线里的一排路灯从近到远,失去焦点又眨眨眼找回,视界里暖黄的光晕在模糊与清晰之间来回交转。
“不要怕,”沈是初放空了眼睛,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究竟......怎么了?”祝涵抓着他的手臂,看着他这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担心地问。
“我......”沈是初深深地吸了口冰凉的空气,裹了裹身上暖棕色的羽绒服,“祝憨憨,你还记得白京平吗?”
说着,沈是初又坐回刚刚的那块马路牙子。
祝涵跟着坐下来,说:“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什么,三个字母的比赛,就是那个能保送清北的,他不是被选上了么,老刁前几天还拿这个刺激我们这群学习渣滓呢。”
沈是初闻言笑了笑:“‘渣滓’,你什么时候学会用这么高级的词汇了?”
祝涵笑着锤了他一下:“滚你丫的。”
沈是初眨了眨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再次朝那个方向看去:“我和他——”
祝涵听着他说话,却忽然没声音了,一边不解地转头看他一边问:“你和他怎么——”
只见沈是初“唰”的一下猛然站了起来。
“——了”祝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剩下的问题没进了喉咙里。
不远处,白京平穿着和沈是初一摸一样的衣服,一步一步地,缓慢地朝他们走过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住着拐杖的老人。
旁边的沈是初拔腿就奔了过去,祝涵想也没想就抡腿跟了上去。
白京平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其实祝涵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的,不过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可能因为优越的身高和那份挺拔清冷的气质。
祝涵在等沈是初说话,可先开口的是白京平:“抱歉,我迟到了很久。”
身旁的沈是初刚想说什么,只听白京平身后的老夫人敲了敲拐杖:“两分钟。”
“什么......什么两分钟?”
祝涵能感觉到沈是初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他从未听过的。
沈是初上前一步,拉起白京平的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京平漏在外面的眉毛很轻地皱了下,沈是初立马反应过来,抬起他的手拉到有路灯的地方细细察看。
白京平皱着眉缩手,沈是初先是死死抓住又赶紧松劲改为虚虚托着:“怎么会这么肿,好多针孔,挂水了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沈是初抬头看向白京平,慌乱又无措地拉开他的口罩,只见被藏在口罩下的双唇毫无血色,沈是初的眼眶立马就湿了:“发生什么了啊,还有什么是两分钟,你快告诉我?”
白京平任由沈是初用自己冰凉发颤的指尖抚摸自己的嘴唇,他抬手拉住,想给他捂一捂,可惜自己的手也是冰凉的。
“小初......咳咳——”白京平轻咳了声,斜过脖子,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不过片刻,他低头猛然呛起来,推开沈是初的手捂着胸口控制不住的咳着,声音嘶哑得令人头皮发麻,像是有股恶气要将柔软脆弱的心脏强拉硬拽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沈是初苍白地重复着,像只受惊的猫,炸起全身的毛,浑身都崩着,僵硬着要去扶白京平,又不知从何下手,唯恐一碰就破碎了。
盛开华抬手,向后招了招。
一辆车由远驶进,那是祝涵只在电视里看过的那种很长的黑色保姆车。
中间的车门由内推开,入目就见到两个穿着警服的人。
他们不是一般的警察。祝涵看着他们穿着的迷彩服,身上还绑着纯黑色的类似防弹马甲的东西,于此得出结论。
强忍的,白京平咳地那么凶竟然这么快就忍下去了,怎么会有这么能忍的人。祝涵诧异又有些不可置信地地看着白京平。
白京平将一口血腥咽了回去,扯了下嘴角,像之前那样在沈是初柔软的发顶上揉了揉。
“我没事。”他的嗓子哑到几乎失声。
白京平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嗓子竟然这么脆弱,他皱着眉闭了闭眼睛,紧接着掌心发力,把沈是初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祝涵一愣,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人你也见到了,现在是非常时间,快上车吧。”盛开华的拐杖在水泥石板上轻敲了下。
又过了一会儿,白京平撤开手臂,再次揉了揉沈是初的头发,又蹭了下他脸上开了闸似的,源源不断的泪水:“乖,不哭了。”
白京平转身的时候,沈是初下意识抬手拉住了。
白京平回头,看着自己的衣角,又看到沈是初在寒风中路灯下泛红又发青的指节,仰起脖子缓慢地吸了口气,像是被挂上了异常沉重的铅,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了。
“沈是初,”已经坐上车的盛开华提声道,“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什么吗?让我来告诉你。”
“姥姥!”白京平皱眉制止。
盛开华看了白京平一眼,继续对沈是初说:“你还记得送你回来的出租车司机吗?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那么偏的地方,送你过来的司机师傅怎么就这么巧就认识附近的同行呢?”
沈是初顿了顿,花了几秒反应了下这句话的意思,心脏骤停了一瞬。
“你已经被盯上了,他们是不会对你怎样,但他们要许案的命......一家子人,已经只剩他了......真的别和他牵扯了。”出口的语气像在请求,盛开华又慢又沉道。
沈是初动了动嘴,有些难以接受地眯起眼睛,很轻地歪了下头,嗫嚅:“是我带去的......”
忽地一阵冷风,沈是初的身体被风推的晃了晃。
盛开华被搀扶着往车里坐,黑色的保姆车传出两声刺人耳朵的喇叭声,突兀响亮在这片静寂无声的冷肃夜晚。
白京平低着头,眉间很深地皱着,抚着车门,指尖在冰冷的门扣上停了两秒。
祝涵深深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这两人之间隐秘的关系,又被生拉硬拽进这份寒意彻骨的分别,无奈又无力。
绝望。
祝涵看着已经止住泪水,正双目无神地朝着某处尘埃的沈是初,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两个字。
多么沉重的两个字,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想说些什么,但见几步外的白京平忽地转身,大步靠近沈是初。
他拉起沈是初冻的半僵硬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沈是初怔怔地看着他。
白京平同样冰冷的手心紧紧贴着他的手背,沈是初低了低眼皮,望着这只修长干净的手,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有些恍惚,又有些悲伤。
沈是初的手指蜷了蜷,似乎柔软棉绒的另一边有什么东西等待着他的确认。
白京平沉沉地看着沈是初,轻声道:“好像越长大越深刻体会,总存在一些不可阻力阻止我追寻景色的脚步,因为是不可抗力,所以可能会迟到,但是请你相信,我是不可能缺席的。除非——”
沈是初愣愣地看着他:“除非什么?”
白京平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唯一的例外只有我的物理死亡。”
言毕,白京平又狠狠揉了下沈是初的手指,后退了两步,转向祝涵,微微点了下头:“麻烦你。”
尽管祝涵没明白麻烦什么,但他下意识赶紧听话地点头:“没有没有,不会。”
“麻烦你回去地时候烧点热水,在冷风里坐了这么久,都要多喝点热水。”白京平说。
祝涵猛点头,就差拍胸脯了:“必须的,我今晚回去猛灌他一水壶热水,你放心。”
白京平扯起嘴角笑了笑,再次将目光转向沈是初,看了片刻,温声道:“时间问题,别多想,好好的。”
沈是初也看着他,挂在眼角的半干涸的泪水渍被冷风刮得又疼又痒,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声。
沈是初低下眼睛,看着脚下有些裂缝的石砖,声音很低地道:“对,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