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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水格之城(九) ...

  •   我问林方,“他们那是在干什么?”
      “墙那边是女澡堂子。”林方说。
      老毛回了宿舍,仿佛他在外面站不了一会儿。黑头来了电话,许爷那活儿明天就得开始琢磨着,问我在哪儿。我给他回在朋友这儿,林方好像有事儿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我跟前转了又转,他刚要抬起头来,我说,“走,去我那儿看看。”
      “你现在住的地方?”林方问。
      我说,“是啊,还能带你去别家么。”
      他笑了笑,又朝宿舍里望了一下,仿佛依依不舍一般,要把这宿舍一起给带走。在三百路旁架着大灯泡的小摊边,一根从高楼里牵出来的电线悠悠在空中晃荡,灯泡聚光下可人的小姑娘一脸汗地在那翻炒蛋炒饭,几个大汉聚在一边的桌子旁打纸牌。大灯泡那儿杵着几个高杆子分烟抽,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倒在臭水沟里。再把眼神拉长一米远的那政府办公大楼前,用席子卷着的乞丐的头露在夜凉里,如果眼神好的话,便能看到门前瘪了气儿气球似的站街女依在铝合金推拉门那儿亮出已经毫无吸引力可言妖娆的身姿,本在过路的人哪怕是轻微门前的驻足,都能引来大批“体能工作者”。林方叫了馄饨,他扭过头来问我,“你吃什么?” 我那个时候在仰望星空,空降机的夜空投下来寂冷的导弹,轰轰驶进了我内心某个角落,爆炸开来传遍每条筋络。
      “我吃不了馄饨,给我下碗米线吧。”我说。
      那小姑娘抬起头,手肘在额头上勒了一把,对我们笑了笑,“这个好了,就你们的了。”
      林方在臭水沟那旁边的桌子边坐了下来,高杆子青年的影子已经在马路上被拉长然后被揉短,小故娘弄好了手上那碗面筋,添了浆糊,那帮人摊开那叠牌,变出一堆包子堆在桌子中间,就着面筋吃。她开始弄我们那馄饨和米线,没一根烟的功夫就搞好了,林方给的钱,我没带钱,我那个时候没钱吃饭。我们一块儿攥着一次性白纸碗坐政府大楼门前那笔直仿佛被人特意立成45°角洗衣板似的台阶上,呵着碗里冒上来的热气。
      “呵,真烫。”林方耷拉着脑袋,一脑袋汗水在额头上滚着。
      我拿筷子在米线里搅拌着,草席如同一幅画儿似的展开,乞丐双手抱在胸前,微微颤抖地凑我们面前来,踩着我们的影子。
      然后坐在我们的影子上,仿佛找来了一张报纸垫屁股底下,他的脚缩到怀里,半响不说话,只是眼睛直瞪着林方捧着的那碗温度早到沸点的馄饨,我拿脚踹过去,他还愣那儿跟雕塑似的,林方吹了吹碗里那团热气,乞丐凑过来,我看着心里就发毛,“哪儿凉快哪儿待去。”
      “这么点儿公德心都没有?”那乞丐说。
      林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敢情不是哑巴啊。”
      “我跟你们说了我是哑巴么?”乞丐的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眼神轮流在我和林方身上如同扫地那样扫着。
      “他饿疯了。”林方说,“你看他那疯样,浑身脏得。”
      “地球上没水么?”我问乞丐。
      乞丐翻了个身,靠台阶上,林方递过去根烟,“抽烟么?”
      乞丐有点儿顾忌地往林方手里那馄饨笑了笑,“呵,馄饨挺香的哈。”
      去月亮那块儿的温情还早在五千里地之外的外地消失殆尽,我突然想问乞丐是哪里人,便在月下那伊人但略显惨淡的风景里问他,“你哪儿的人?”
      “宜昌那儿的。”他说。
      林方馄饨吃了一半,说“太烫了。”筷子丢里面,递给了乞丐,“给你拿去吧。”
      乞丐小心翼翼接过那馄饨,林方给我根烟,夹我耳朵上,“宜昌那儿挺远的吧?”他问那乞丐。
      我说,“你宜昌那儿的跑这北方来。”
      我吃完了米线,拿衣袖擦了擦嘴,推了推林方,拿下耳朵上的熊猫,“来点儿火。”
      “本来是来这儿做生意的。” 乞丐说。
      林方说,“你还是个商人啊。”
      “那你应该很有钱喽!”我对乞丐说,他头埋在碗里,筷子在他耳朵边上搅动着。
      “不用说,瞧他这样,典型的破产后期造型。”林方说。
      乞丐说,“破产跟破处似的容易,一夜之间。”
      晚饭吃完了,乞丐摸抹了抹嘴,拍屁股下台阶那正要把自己卷进去,我蹿着下去出现在他跟你前,“睡这么早?”
      “明早还得早起,乾隆大饭店那儿今天办了场酒席,那剩饭剩菜早上一准得倒出来。”他说着就把自己卷进那破草席里去,仿佛乌龟一样把自己缩了进去。
      “你真有出息!” 我丢下一句话,林方跟我去了我租的那房子,黑头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按了灯,他挣着死鱼眼睛在那沉睡。灯光刺了下他眼睛,他翻了个身,脸埋沙发垫底下去,呼吸打在沙发垫上的闷响跟放屁似的。
      林方跟我后面,我扭过头去,“随便坐。” 他四处打量着,最终朝墙上那裸体画儿一个劲儿的喵,我踢了黑头一脚,他蹦起来,愣在沙发上揉眼睛。
      林方说,“这画儿哪儿买的?”
      “你那色性还没改呢,这艺术懂么。”我说。
      “得了吧,还艺术。”
      我说,“知道这谁画的么?”
      林方瞪了我一眼,说,“不知道,怎么了?”
      “梵高画的。”我说。
      “那怎么了?”他说。
      “那就是艺术呗,他梵高画的。”我说。
      林方弄了下金星黑白17寸电视机,斜着头,“没看出什么艺术来,这电视机好的坏的?”
      “好的。”
      他按了下电视上的白色按钮,我赶过去,他问我,“怎么不开?”
      我对准那电视外壳拍了巴掌,“这样才行。”
      “可能是里面线路接触不良。”林方说。
      我说,“管他的呢,这样拍习惯了,你真弄好了,怕还不习惯。” 黑头终于睁开了眼睛,但睡意还在,“看那电影频道的。下午刚报,要放那啥。”黑头坐沙发那儿想了一会儿,然后手猛拍沙发一下,“哦,记起来了,是斯皮尔伯格那大白鲨,那家伙拍的够劲儿。”
      “你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你在我家。”我问黑头。
      “明天那活儿,我怕给耽误了。”黑头回我话,林方不弄那电视了,问我,“什么活儿啊?”
      黑头给我使了使眼神,问我,“这谁啊,什么时候进来的呵。”
      林方笑着对黑头说,“你贵人眼高啊,我进来都半根烟的功夫了。”
      我说,“这是林方,我以前的哥们。” 黑头“哦”了一声,去开了窗户,半拉月光打在他脸上,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蹲电视旁调着频道,林方在边上叫着,“就这节目,就这节目,这节目逗。”
      我撇过头冲黑头那儿说,“有屁你就放,别憋着。”
      黑头使劲向林方那儿抛去个眼神,我说,“没事儿,你说。”
      林方问我,“刚才你们说什么活儿的啥?”
      “拍电影呢。”我说。黑头在窗边靠着,“拍武打片。”
      林方说,“盒子,你净跟我这儿兜圈子是吧。”
      “啊,是打架。”我说。
      “打群架么?”林方问,黑头从窗户那儿过来我们这边,把自己甩到沙发上去,“是人家一群,咱们就俩个。”
      我说,“许爷那儿不说就揍一个人嘛。”
      “今天来了个电话,说找不到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来一电话,我正躺小姐怀里,那小姐叫着正欢。这关键时候许爷就给来了这么一电话。叫咱们小心点,说是那家伙最近听到了风声,知道有人要揍他,出入都一大帮人跟着。”黑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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