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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水格之城(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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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仨躺草坪里,在警示牌边上儿,银色月光盖在我们身上。
“明天我要回老家了。”林方吐清醒了。
大头翻了个身,“我这都不好意思回去了,儿子奶粉钱都没处儿弄去。”
“我这儿还有几百,先借你用用。”我说。
“打住,咱都挺不容易的,哥们说实在的有这份心就行了。”
林方说,“六车间小李子那儿还欠我点钱,明天去要了,就走人。”
“咱这在一起也有些年头了,说起走人也没什么,真要分别的时候,他娘的心里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来。”我说。
半宿夜凉如水,露珠结成冰粒挂在我身上,深入骨子里的冷冻醒了我。霓虹灯下熙攘几个人影一晃而过,留下略微寂寞的灯光。以及我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恐慌,林方跟大头不见了,如同自己的世界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能忍受的寂寞全都来摧毁这已经不堪一击心理的防线。
弯背高达九十度乞丐的腿趴在桥上,冰凉空气里晃荡着。在垃圾堆里翘着屁股,凌晨启明星的光在他屁股上,他搜动了几下,象捡到了宝贝一样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的那废品还带着昨天的露水。那么今天在那夜凉如水半宿的露水将会由谁来拾取,这白天一天的寂寞该怎样渡过呢。
我站了起来,直了直腰,乞丐也醒了,拾破烂的也不见了。我瞧了瞧手机,该是太阳从东边那遥不可知的地方蹭蹭升起来的时候。我抱怨着,“大头,林方,丫的太不够哥们了,走也不说一声。”
回到厂里宿舍里,大头,林方早不见了踪影。同组长周旋了半天,拒不接受这个月的工钱扣半月的决议。厂长放下手头工作急匆匆赶来,拿出种种惨无人道的理由,我这才罢休。揣那几百块进了兜里,发现兜里还有一叠钱。
翻了半天,掉出一纸条来:盒子,这我和林方说好的了,你说的,今天年底你丫的不是要结婚嘛,想想那会儿,咱该各在各家了,这感情挺真的,这路挺遥远的,虽说咱哥仨铁得不能再铁了,也不可能跑你那儿给你道喜去。知道你那脾气,当面儿给你,肯定你不能要,这才想出这招儿。这招儿林方想出来的,昨天晚上那醉都是装出来的,演技够牛吧,跟你说绝对够得着影帝级那演技!
“你们他妈的这都是混蛋!”我心里面骂了一句。
从厂里出来,我失去了归宿感,举目无亲。攀爬油漆桶上面的小孩的笑脸,和蔼可亲已打东边窜出来的金色大太阳,出早车的司机睁着朦胧睡眼在街道口转了几圈,就融入了街道上的车流里。早点买卖的夫妇起早贪黑的脸庞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整个世界慌张而富有生机。而我的心里如同一张白纸,苍白无力,期待甚至渴望生活的画笔涂上炫彩的线条。
翘睫毛少女的视线正在我脸上象刀子般划着,“抽什么烟啊,装什么装啊,不知道抽烟有害健康还是怎么的?”
一男的坐她怀里,轻蔑地笑着,形成了强而有力的压迫感。他们谁我都惹不起。
距他们一米之远的地方我选择了另外一台机子,但我明白人生不容选择。
“梨花香”的个性签名由“下雨了,不能出去玩了。”到“姐我抽的不是烟,是寂寞。”,实现了思想上一质的飞跃,她开始懂生活了。
黑玫瑰上线了,我呆呆地望了下屏幕下方弹出意在续费的对话框,便愣头愣脑地说了句,“操他妈的,一个小时真快。”
吧台边醉生梦死收银员迷茫的眼神爬了上来,甩出句话,“续多少啊?”
“给我再弄一小时的。”坐火车都得半票的小孩钻我胳膊下,手伸到吧台上,手指里嵌着十块钱,“压十块的。”
收银员问我,“续多少啊?”
“一小时的。”我说。那小孩跳着让自己的脑袋出现在收银员的视线里。“小孩儿边儿凉快去!”
黑玫瑰端庄形状贵妇的□□头像跳铄着。
黑玫瑰(114679352) 23:35:45
□□,你好久没上了哦。
吃上天鹅肉了?
□□(1127074805) 23:35:57
呵呵,是的啊!
黑玫瑰(114679352) 23:36:13
哪家的天鹅这么倒霉啊?
□□(1127074805) 23:36:44
晕,曹胡子老板今天发了飙,跟你说的那哥们走了。
眼泪整了一大缸。
黑玫瑰(114679352) 23:36:51
发生了什么?
还要死要活,生离死别的。
□□(1127074805) 23:37:24
没什么,我要走了,离开这个城市。
黑玫瑰(114679352) 23:37:35
还回不回了呢?
□□(1127074805) 23:38:08
不回,让这城市成为永远的回忆。
黑玫瑰(114679352) 23:38:25
哦
□□(1127074805) 23:38:38
我晕,我这就要走了,怎么就一点表示就没有呢?
黑玫瑰(114679352) 23:38:44
给你一吻吧!
打出来的一排字“我想见你一面”被回车,呈现出让人幻想的空白来。黑玫瑰半天也没动静,一袋烟的功夫,我想说,好吧,就这样!
她给我回:明晚三水公园广场前排那树下,记得穿白色衬衫,不见不散。
好吧!我承认这是个俗套的爱情故事。
在巨大楼层旁边无数月光的粒子呈现出了力量,从我身上撕下影子,充满期待的眼神此刻正在涌动的人群中焦虑地徘徊。那无非是烟花绚烂的季节却散发出了秋的凉意。
浮光掠影。
广阔楼层几近于压过来的阴影下,几根支柱支撑着一座庞大的舞台,反堂灯,音响设备,架子鼓,电吉他手那儿站着,乐队那儿坐着,一应俱全。迎新年晚会即将在夜空下让神也羡慕般地开幕,几个忙碌的身影在台上鼓捣了半天,没见着演员。底下那帮人激情已经点燃,挤得唧唧哇哇叫。
总要提到月光,对,就是月光,如同青纱帐般笼罩着这帮人。而我在青纱帐外独自享受那片刻宁静,抽着烟,抽着自己的忧愁。
支撑我在外面这么多年的那句话,在一曲震撼歌曲的激励下,仿佛总能在耳边回响。总得要在外面闯出个人模狗样来。
那从嘴里吐出来的烟雾于是勾起了记忆里曾经有过的感动,给了我信心渡过这一场人生当中突袭的空虚。
全毁在那碎片般由打胜天大厦楼与楼间隙溜进来的月光下,我那一袭苍白颜色的外套霎那间如梦般地变化成轻盈的金色。
我披着金色拖着莫须有重量的影子蹲在墙的一角,观看那突然不属于我的世界里的一场游戏。在那游戏里我仿佛看到自己以一个路人甲的身份猥琐地出现在街道上,拂遍所有人的寒风也如刀子般在割着我的身体,他们在忧伤的时候我也在忧伤,他们在快乐的时候我同样在快乐。
曾经的不可一世竟来自于儿时抢来的那块面包,岁月似乎很缓慢地风干了那块藏在我心里的面包,直到我思想渐渐成熟,再也没人叫小不点,突然有一天称我为先生的那个时候,猛然意识到那是句掩饰多年的谎言。
于是时间又得回到最开始的那个时候,叙述得从最开始那堆骚动的人群,烟雾袅绕眼前那小姑娘那扭动的身躯有力地发展下去,音乐开始了,昂贵音响开始震了起来,整个象起了一级地震一样,台下人群疯狂摇着脑袋,扭着屁股。这骚动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他们。在这混乱的情景下,人们都暴露出了本性。小偷开始工作了,偷走了这世间一切虚伪的外衣,任人们的灵魂在这裸露的空气里风干。
聚光灯下是蒙着一层灰的台布,彩色旋转着的炫彩灯下是小姑娘慢了半拍的舞蹈动作,香烟烟雾细碎白色的颗粒在周围迟迟不肯散开,一切仿佛都在梦里。小姑娘对我突然发出了莫名其妙的笑,把我从这梦里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