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风》郁逢早

2、第 2 章

　　徐郁礼给他泡了一包面，谢倦狼吞虎咽地吃完，还喝下大半的汤汁，吃饱喝足，躺到床上的时候，一下就睡沉了过去。
　　谢倦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没人催他吵他，周围很安静，时不时能听见两声鸟叫。

　　但眼皮很沉，像加了重重的砝码，谢倦只能睁开复又闭上，喉咙的状态似乎要更严重一些，像被无数细小的铁丝网勒着。

　　很渴。

　　还热。

　　谢倦难受地闷在被子里，打算再睡一小会就起床，谁知这一睡着，就睡到了下午。

　　在邻居闹哄哄吵架的声音里，谢倦起了床，踩着大了一个码的拖鞋，慢慢挪到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那张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皮下青黑明显，看起来属实不算健康。

　　谢倦沉默地盯着看了一会，低下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双手搓得很用力，直到谢倦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才停下。

　　客厅的桌上留了一份早点，谢倦拿起来看，是小笼包，因为放置的时间太久，已经冷透了，但谢倦吃得干净，一点没剩，他清理好垃圾，又去卫生间看了看。

　　昨天他换下的衣物还在脏衣篮里，徐郁礼的也是。

　　于是徐郁礼回来的时候，谢倦还在奋力和那一堆衣服做斗争，卫生间里的水声哗哗作响，直漫到了外面的地板上。
　　徐郁礼推门进去，谢倦慌忙回头，“哥你回来啦。”

　　“你这是在干什么？”

　　谢倦拧干手上的黑色平角裤，笑着道：“洗衣服啊，我就顺便，很快的。”

　　徐郁礼看了看谢倦滴着水的手，和那条熟悉的黑色平角裤，心理洁癖狠狠地作祟了，语气愈发生硬，“你难道不知道，不要随便动别人的物品吗？”

　　谢倦听完，笑僵在了半路，把手上的衣物重新放回清水里，又不自知地露出那种可怜的表情来，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徐郁礼气结，“你跟我出来！”

　　“哦好。”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谢倦还是乖乖站起来，擦干手上的水，亦步亦趋地跟在徐郁礼身后。

　　徐郁礼从包里拿出一张宣传单，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缓和了一点，“给你找了份工作，你感兴趣的话，明天可以去面试看看，他那儿提供免费食宿。”

　　谢倦拿着宣传单，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而是沉默了一会，道：“哥，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啊。”

　　徐郁礼转身回了卫生间，冷冷丢下一句话，“你觉得呢。”

　　谢倦默默站在原地，看着徐郁礼的背影，轻声开口：“可我好像挺喜欢你的。”

　　徐郁礼把那些衣服重新洗了一遍，晾在阳台，回来的时候，谢倦还站在原地没动，听到声响，才掀起晕红的眼皮看他，轻声主动搭话：“你洗好啦？”

　　“嗯。”

　　得到回应，谢倦点点头，自顾自地说了一大串：“哦，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看着衣服堆在那里，想把它洗干净，不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这样做，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你放心，我”

　　最后一个字急促地停住，谢倦的声音突然哑得发不出来，堵在喉咙成了一个模糊艰难的音节。

　　徐郁礼不由望过去，在客厅的明亮光线下，谢倦的脸红意更甚，眼神打飘，徐郁礼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于是问：“你发烧了？”

　　谢倦难过地摇摇头。

　　徐郁礼知道不能跟傻子计较，从抽屉里找出许久没用过的温度计，道：“张嘴。”

　　谢倦张开嘴，露出两排齐白的牙，舌尖被冰得颤了颤，徐郁礼很没耐心地说：“含住别动。”

　　谢倦立马停住，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37.7度，低烧，”徐郁礼看着体温计，“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想去。”谢倦哑着嗓子。

　　“别扭什么，”徐郁礼说，“我没空跟你玩游戏。”

　　“哥…”谢倦说，“不去，我不想去。”

　　徐郁礼发誓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犟的人，耐心告罄，道：“随你。”
　　徐郁礼去玄关换鞋，没跟谢倦说一个字，嘭地关上门就走了。不一会儿，家里的声响像全都消失了，安静铺天盖地地袭来，谢倦一时间慌张又无措。

　　他好像惹人生气了。

　　也对，是自己硬要留在人家里，死皮赖脸地不想离开，被讨厌也是活该吧。
　　谢倦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浅灰色的袖口，干净整洁，仿佛有家的味道，跟自己的感觉完全不像了。

　　他就应该生活在地底下，不应该享受片刻的明媚。
　　因为他是差点就要成为小偷的人啊。

　　谢倦怅然若失的胡思乱想，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他闷闷地摸了摸肚皮，走到门口向外张望，脚却不敢迈出去一步。
　　要是出去了，可能就真的不能再留下来了，他不想这样。

　　谢倦郁闷地蹲着，把额头抵在门框上，脑袋晕乎乎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头顶盖下一片阴影，有声音响起：“起来了。”

　　谢倦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徐郁礼的面孔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清晰，这一刻，谢倦忽然有种要流泪的冲动，“你不生气了吗？”

　　“我没生气，”绕过他，徐郁礼走进屋子里，把手里印着大药房字样的塑料袋放在桌上，“把门关上，进来吃药。”

　　谢倦应了一声“好”，猛地一下站起来，哐地一声撞上门板，脑瓜子瞬间嗡嗡的，谢倦反应两秒，摸着额头对着徐郁礼憨憨直笑，“腿麻了。”

　　徐郁礼敛起一闪而过的笑意，不自在道：“过来，我告诉你吃药的量。”

　　“哦好。”谢倦走过来，扶着椅子在徐郁礼边上站好，样子像在听老师讲课。

　　“蓝色的这盒，一日三次，一次一粒，这盒小一点的，也是一日三次，一次两粒，听明白了吗？”

　　谢倦点点头，接过药盒，说：“明白了。”

　　徐郁礼进厨房倒水，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你吃早饭了吧，饭后半小时才能吃药。”

　　谢倦还在低头看药盒上的字，闻言抬起头，答：“吃了，谢谢哥。”

　　徐郁礼说：“嗯。”

　　谢倦又说：“哥，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那我告诉你吧。”

　　“我叫谢倦，是倦鸟归巢的倦。”

　　徐郁礼端着水杯走出来，说：“知道了。”

　　“你呢，哥。”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谢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徐郁礼。”

　　谢倦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问：“玉…玉米吗？”说完又怕徐郁礼不高兴，于是小心翼翼地补充，“没关系，玉米也很好啊，香香甜甜的，我很喜欢！”

　　“是郁郁葱葱的郁，礼节的礼。”徐郁礼咬牙切齿地说，把水杯一把塞进谢倦手里，“吃你的药去。”

　　吃过药，谢倦觉得精神恢复了许多，闻见厨房溢出的饭香，更是心情上扬，忍不住高兴起来，“郁礼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

　　“芹菜炒肉。”

　　“哎，我喜欢这个，”谢倦说，“芹菜好吃的。”

　　“给你的那张宣传单看过了吗？”徐郁礼把芹菜放进水龙头下清洗，随口问道。

　　“嗯，看过了。”谢倦拿温热的侧脸去贴隔挡厨房的那扇玻璃门，冰冰凉凉的，降温效果很好，“我明天会去试一试的。”

　　“他那还提供食宿呢，很适合我。”谢倦笑着，“这样就不用再麻烦郁礼哥你了。”

　　徐郁礼洗菜的手一顿，松下口吻：“如果实在不行，你可以多住几天，等找到合适的工作再离开也行。”

　　那张宣传单上写的工作地址离这儿不远，是给一家餐厅当服务员，环境看起来不错，里头的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脸上的微笑标准又礼貌。
　　谢倦踌躇了一会，还是迈进了这家餐厅。

　　“你好，我是来参加面试的。”

　　“好的，这边请。”

　　面试官是一位穿着优雅的女士，妆容精致，面前摆着一杯咖啡，看见谢倦推门而入，浅笑道：“请坐。”

　　谢倦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待在这样的环境里颇有些不自在，“谢谢。”

　　“先说一下你来这里的原因吧。”面试官说话不紧不慢，平静的眼神看得谢倦发怵。

　　“我就是想得到一份安稳的工作，包吃包住就行。”

　　面试官没显露出太多的情绪，“好，方便说一下你的工作经历和工作态度吗？”

　　…

　　谢倦面试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放晴了，他突然想起，那位优雅的女士说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嗯可以了，过了我们会电话通知你的。”

　　可是他都没有手机，哪里留的电话呢？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工作经验少，只在厂里干过不长时间的流水线，其余时间都是在漫无目的的流浪。

　　他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家住哪里，自有清晰的记忆起，他就是在刮着凄风冷雨的桥洞下，捡着别人不要的残羹冷炙，骨子里流淌的，并不是多高贵的基因。

　　就连一个破工厂的油腻主管都能对他揩油，猥亵未遂，便恼羞成怒轰走他。

　　谢倦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懂，可每每无力过后，都只能听天由命。

　　他根本就没有改变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