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蓝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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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们离得很近。
他用右手遮着自己的脸一言不发，而他心里必定有一个孩子正在嚎啕大哭。
我伸出手想扶他进门。然而在接触力量的那一刻，他像失去了勉力支撑的全部理由，如果不是我立刻上前抱住他，他定会一下瘫坐在地。全部重量忽然而至，我猝不及防，略微踉跄一下。我试图靠着门稳住脚步，却将虚掩的门一直压在了墙上。
那扇门吱呀一声，在静夜里突兀吟唱。
这死沉死沉的家伙！我拖着他慢慢向里，而后一下踹上了门。或许因为寒冷，他渐渐有意识的回抱我，将他冰冷的脸贴在了我脖子上，剧烈颤抖的气息在我耳后涌流，他似乎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他肩膀耸动，很多冰凉的水顺着我脖子流下去，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他的眼泪。我拍拍他的背，想要安慰却一时词穷，只好搀着他缓缓坐在了沙发上。我起身去拿了一条干毛巾，然后胡乱地给他擦头发和脸。似乎有很久没见他了，我觉得他的头发长了很多。
几分钟以后他问我，“同性恋恶心么？”
我一愣，摇了摇头，用尽量轻松的语调回答他，“很平常啊，你知道我在魔堡上班……”
他猛然上前吻住了我。
我脑中有片刻空白——冰冷潮湿的嘴唇，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的脸，和他眉毛附近一颗极其细小的痣，蓝黑色。
这是在干嘛？！
我一拳打了过去。
他跌坐在地，唇角渗出一丝鲜血，“你骗我。”
尽管我知道他一直看着我，但喉间的翻涌让我忍不住死命去擦嘴唇，我喘着粗气，“你他妈有病吧你！”
“你觉得恶心。”他哑着嗓子，“骗子，骗子。”
“司浩然，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不是gay！”
“冷，我去冲一冲。”他起身离开，刚才坐着的地方只剩下一滩雨水。
我呆呆坐了一会儿。今晚的一切既然反常，我就应该默默清理掉一切，不留痕迹。
卫生间里只有很简单的淋浴场所，他弄出来的水声混合着窗外的大雨，让整个屋子徒增阴冷。我想将桌上那些领养手续的相关资料收起来，不小心碰倒了小城的照片。将照片扶起来，我又看见他的静默无言和纯粹笑容。
同性恋恶心么？这个问题，小城也问过我。那个时侯我回答，没见过，所以不好下判断。自从那个问题以后，我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变化，他仍然是小城，惟一的不同或许只是，他在默默爱着一个男人。
我敲卫生间的门，“喂，过来拿衣服。”门开了一小点，伸出来一只湿漉漉的手，迅速将干净衣服拿了进去。有青红色的伤痕一直蔓延到他的手臂，其余又都隐没在门后。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盒剩饭，打算熬一些粥。但灶火赤红，很快就开始萎靡。我将煤气桶左摇右晃，小火苗偶尔窜高，最终还是偃旗息鼓。
我操！我靠在墙上骂出了声。
一抬头，我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司浩然。他已经换上了我的衣服，干净而温暖的样子。他看着我，我有点尴尬。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然后转身走开。我探出厨房门，他果然熟门熟路就摸到了我的床。躺下时可能有什么硌到了他，他胡乱就扫在了地上。
“喂！”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冲过去捡起了那本《呼啸山庄》。一抬头，我看见他已经裹着被子蜷缩起来，眉宇之间因为放松下来而浸染疲乏。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摩挲着书的封面将它抹平，轻轻放在了小城的照片旁。
第二天我被连续不断的手机震动声吵醒，而他将头抵在我后背上睡得正香。起床一看，司浩然的手机上全是未接电话，统统显示一个名字，段洁洁。我将手机扔到他枕头边，一看钟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立刻匆匆穿衣。
出门之前，我写了张纸条让他等我回来。
领养资料上的步骤很清楚，然而我绝对没有想到，任何一个步骤就足够我花费整整半天。这样的证明那样的证明，一会儿去卫生局一会儿去户籍处，眼看天黑下来，我买了一些粥和小吃带回去。我想司浩然一定不想吃油腻的东西。
打开门，这厮还在睡。我隔着被子踹他，看他一缩，才想起他身上有伤。他醒过来，皱着眉看我，似乎完全忘记了为什么他会在我家。睡得太久，他的嗓子有点哑，“头晕得厉害，我可能感冒了。”
我说，“先吃点东西，然后去医院。”
看见自己的伤，他懵懂的脸色忽然暗淡下去，一掀被子下了床，“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些伤哪里来。”
“我怎么知道你愿不愿意说。”我不看他，打开那些包装袋，“先吃吧，都快凉了。”
他一下扫光桌上的吃食，喘着粗气看我。
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遗忘是最好的方法。遗忘才能继续生活。”
“狗屁！”他逼近我，踩着地上的生煎和蒸饺，“那是你这孬种的生活方式，不是我！我告诉你，老子被人举报了。那王八蛋一封信写到教务处，说我经常出入gay吧，还说我作风有问题本身就是个gay。我同性恋我就是同性恋，跟他有半毛钱关系？！这分明是嫉妒！
“小人，一群小人！已经04年就快05年了，李银河都将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写到了人大提案里，医学上也早就不认定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疾病。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就被否定就被耻笑就被侮辱？你知道么他们四五个人拳打脚踢，然后脱光我的裤子把我扔在大街上！谁是流氓？他们才是！谁是变态？他们才是！”
我一愣，这的确太过分。如果不是司浩然一直太优秀，那些人此刻也不会这么疯狂。“那你想怎么做？”我问他。
他一下坐在沙发上，咬牙说，“我知道是谁，我知道他们是谁。”
很长的时间里，他没有再说话，一直等我把地上那些都清理干净，他看着我，愤怒令他面容扭曲，“我就是讨厌你这副样子！像个黑洞一样把什么都吸收进去，然后再也不吐出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活得这么压抑这么窝囊，你曾经痛痛快快打过架么？你曾经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么？你整天就缩在你的灯笼巷，忍受并接受自己的贫穷和平庸，你从来没有想过走出去，走出去玩儿命赚钱，然后玩儿命花钱！我不是说有钱就是一切，这不是我的价值观，我只是在告诉你，你年轻，你有体力，你有大把大把的机会改变现状！但是你容忍一切，容忍蔑视和践踏，容忍错失和抛弃，你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管你跟那个沈从容现在怎么样了，但我知道每次听见那个白朵的歌每次看见她的广告你都像被人打了一拳。这其中的故事难道很难猜么？”
他顿了顿，将整个身体陷进沙发，像一场血战后幸存的战士，筋疲力尽，却忽然失去方向，“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不说。”
“你说话吧。”他又说，“你说什么，我都想听。”
其实你是你我是我，为何要执意探究？
我也坐下来，离他有一段距离，我说，“你有很多未接电话，你回复了么？”
他看着我，满脸不可思议。
我说，“你看，这就是我。”
这就是我，不敢想得太多，因为清晰知道得到什么也都会失去；这就是我，不会试图反抗，因为生死由不得我反抗；这就是我，因为随时会死反而极度怕死，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极力维持现状，因为想要继续生活下去，所以不会正视，擅长遗忘。
我试图向他笑，“我尽力避免抽烟喝酒，我想活得长一些。”
为什么想尽力活得长一些，从前是一种本能，现在……不对，其实当小癫子说——蓝修，我一辈子都陪着你，代价是你一辈子也陪着我。你说你的一辈子很短，我才不管长短，有多长是多长，有多短是多短，反正，是一辈子，一辈子——当她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或许我也愿意明天就死去。因为，这样的一辈子，既遵从了她和我的本心，也不会长长久久地耗尽她的笑容。
所以我忽然停顿下来，我在想，当有一个人这样对我说，那么我是早一些死去的好，还是尽力去活、尽力去生存的好？
我摇一摇头，无意识地问起，“那么你身上的伤，就是你打架留下的么？”问完我才想起，似乎这个问题已经过时，现在应该说未接电话的问题。
但是司浩然很平静地回答我，“我揍得那家伙满身彩，自然跟他交情好的人也不会放过我，这很正常。”
这个问题，就算过去了。
他拒绝去医院，但却说想要在我这里住一阵。我问他课业怎么办，他说学校早已结课，大部分学生不是在准备考研就是已经在找工作。
他说，“兵荒马乱的。”略微笑了一下。
那种生活，我永远不可能体会。
晚上七点半，我出门去魔堡上班。地铁仍然拥挤，到处是工作一天往家里赶的人。很意外的，我遇见了简维。他看见我，从五六米外艰难行进过来，当他褪去怪异装束和妩媚神态，戴着帽子塞着耳机清峻白皙的样子，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大学生。
“嗨。”他向我打招呼。
我说，“从来没有在这班地铁遇到你，你搬家了？”
他摇了摇头，把耳机摘下来一只，“你我的生活，越来越接近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或许是地铁里的灯光太明亮，或许是周遭人的神情太恍惚，一切的一切，适合跳出平日里的面具——简维说，“她今天订婚，我想远远的再看一看她。”
一字一句，心惊肉跳。
但是他笑了，“不是没有坚持过，她曾经绝食进了医院。娇滴滴的女孩子，穿着宽大的睡衣和拖鞋，很艰难地从二楼顺着水管滑下来，然后来找我。”他看着地铁玻璃外黑乎乎的一片，停站的时候，各种广告牌亮了起来，人群缓慢移动。可能是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有很长时间都不再说话。
当地铁继续开动，他忽然说，“哈，像电影一样。”然后他低下头去，“一切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在此之前，我，包括魔堡里的所有人，都相信简维所说，以为那个富家小姐是一厢情愿。但是在说“她今天真漂亮”的时候，他的眼睛湿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蓝修（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