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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融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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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的力气还没有恢复,他只能让扶尘搀扶着踉跄下了马车,而那袋魂魄和肉株,自然只能由后下马车的刈拿在手里。
扶尘看着沈穆颤抖不已的双腿,就知道他肯定没有吃下刈给的药,他看了看一脸怒火的沈穆和沉默不语的刈,无奈地泄了口气,只觉得左右为难。
沈穆看了看四周,除了眼前的寺庙外,附近就只有杂草丛生的密林,他疑惑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扶尘抬颌示意了一下刈,“是墨弋找的地方,他说这里僻静些,即使设上了结界也不易被人察觉,能够让你那亲人好友的魂魄和肉株好好融合。”
沈穆转眼看了刈一眼,心中虽依旧有恨,但是如今却多了一分别样的情绪,沈穆虽无法同情原谅他,却也觉得他并非是那样的无药可救。
一路进了寺庙,刈将他们领到了需要通过机关才能进入的密室中,这个寺庙是他从前为方便阴兵们在人界行动而建造的落脚点,因为僻静,即使数量庞大的阴兵同时出现也不会太引人注意,自从重遇玄姒以后,这个地方已经许久没有动用过了,没想到如今竟成了魂魄休养的好地方。
复活凡人之法虽并非秘密,但会对施法者的元神完成极大的负担,稍有不慎,甚至会形成无法恢复的损伤,饶是刈这样精通术法的人而言,也是件以性命做赌注的事情。
密室足够大,容纳近百人也无妨,刈将手中的魂魄和肉株整齐排列码放在一起,一颗魂魄对应着一株肉株,当摆放完之后,他捧着那个原来装着肉株的雕花木盒,转过身去对着沈穆道:“伸手。”
沈穆虽不懂他的意思,但因为知道他如今做的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将自己的亲人好友复生,他没有多问,在扶尘的搀扶下默默地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
刈双指并拢凝聚出风刀,对准了沈穆的掌心用力一划,鲜红的血液从贯穿手掌的伤口中渗出,刈快速地将手里的木盒递到了沈穆的手掌下,将全数滴落的血液收在了木盒之中,沈穆疼得额间生出了不少的冷汗,他朝刈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复活凡人,需要收集他们生前的物件,阿姒之前估计也在那废墟中找过,但怕是找不全了,其实除了收集物件,还有另一个法子,那便是将怀有对已亡之人的记忆者的血液涂抹在镶入了魂魄的肉株之上,便也能如愿。”
沈穆心下了然,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地握紧了正在缓缓流出血液的手掌,想要让这些血液流得更快一些。
直到整个宽大的木盒被沈穆的鲜血填满,刈才将那满满的一盒子鲜血捧回到自己的身前,转过身去开始将血液涂抹在肉株之上。
刈蹲下身去一边涂着,一边平静地说道:“绫璎,替沈穆疗伤。”
曾经是死敌,如今又说他就是墨弋,绫璎直到现在也是不敢相信,但这个说话的语气,倒是突然让她感到有些熟悉。
绫璎回过神来,马上听话地凑到了沈穆的身边,开始施法替他治愈伤口。
刈瞄了一眼银月,道:“小蜘蛛,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
银月看着刈的背影,身体直直地僵在了原地。
小蜘蛛,是当年墨弋教她使用织云天丝时开的一个玩笑,他说自己在努力学习施法操控银丝的时候,就像是那些不断织造蛛网的蜘蛛,后来,每当墨弋想要挪揄她的时候,他便会以小蜘蛛这个称呼来取笑她,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宫主跃下往生池之后,墨弋便再也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直到了这一刻,银月才有了真切的感觉,眼前的人,真的是她视作师傅和亲哥哥的墨弋。
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差点就要失去的后怕,银月抬手掩了掩眼角的水汽,吸了下鼻子,用有些闷闷的声音说道:“来了。”
她快步走到刈的身旁,学着他的姿势一起蹲下,直直地看着刈的脸,眼神比看着她那些宝贝酒酿还要激动和兴奋。
刈双指浸在血液中,侧过头去瞥了银月一眼,有些好笑地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银月眨了几下眼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着道:“师傅?墨弋?”
刈嘴角的弧度顿了一瞬,眼里的温度似是暖了一些,他含着笑意地摇了摇头,转过头去继续替肉株涂上血液,似笑似责备地说道:“看来你这些年来光长个子了,怎么性子还像个未长大的孩子似的。”
神族的生命漫长,即使他们的外貌看上去如同同龄,但其实墨弋比自己要年长几万岁,一开始住进万栩宫,银月总是因为当年父母被残忍杀害的场面而一度无法入睡,但她好面子,从来不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来,所有人都以为她很坚强,但只有墨弋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每日夜里,她的窗台前都会出现一壶安神的花茶,后来她长大了,墨弋带着她认识各种不同品种的酒酿,告诉她酒虽可以解忧,也能让人失去理智,“节制”二字,是他教会她的,只是在她误以为宫主殒逝之后,她才越来越依赖酒带给自己的混沌感,她日夜喝酒,可之后的墨弋也再没有与自己提过节制,银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认错了墨弋。
刈被银月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将手里的木盒递到了银月的面前,正色训道:“帮忙。”
银月笑了笑,忍着眼睛里的干涩,将手指插进了血液里,学着墨弋的动作一一给眼前只有手掌大小的像是人的模样的雪白肉株涂上一层厚厚的血液。
待刈和银月将全部的肉株都涂上了血液之后,刈将木盒交到了银月的手里,顺势伸手将她一推,继而反手设了个结界,将自己和全部的肉株与其他人相隔了起来。
银月察觉到不妥,连忙将手里的木盒扔掉转过身去拍打着结界:“墨弋!你想干什么?!”
“你们先出去等着,施法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刈一个挥手,干脆将声音也隔绝了起来,而后安心地盘腿坐下,双手开始捻玦,一个个被镶进了肉株里的魂魄开始发出嗡嗡的声音来回应着刈的术法。
术法一旦开始,旁人是不可打扰的,银月虽是担心,但也知道此时除了等待,他们别无他法。
沈穆不肯离开密室,他靠在密室的大门处,静静地看着结界里的刈在不断地渡着灵力给他眼前那一个个看起来还毫无生命的肉株。
他的心中有些不安,一切仿佛近在眼前,但又觉得似梦如幻,他曾在无数次的梦里,梦到过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日成亲很顺利,他依照父亲和陛下的意愿娶了他们满意的人,成婚后他再也没见过玄姒,就像她从来没有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他在朝中取得了一官半职,他虽不爱他的夫人,但也相敬如宾,生活很平淡,却也很安稳,他的生命里没有术法,没有修炼,没有复仇,没有恨,但却一定有遗憾,那便是玄姒。
他曾问过自己,如果以失去玄姒为代价,能够让自己的亲人好友回来,他会不会放手。
答案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与其说是不知道,或者是说他两样都不想要放弃,人总是贪心的,当面临两者只能选一个的时候,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费尽心思想要想出如何才能将两者同时拥有。方法。
他一直知道玄姒心里有一个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直到知道冥王刈便是墨弋之前,沈穆还在心中存有一丝幻想,也许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总有一日会看到自己,但如今,他才知道,玄姒与墨弋之间,竟经历了那样多的磨难与苦痛,他其实一开始,就连插足的机会都没有。
沈穆带着释怀地笑了笑,他突然就想起来了小时候曾问过玄姒,神族也有姓上官的氏族吗,玄姒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着说没有,上官是她进入到都城后随意看到的一个府邸前挂着的匾额,觉得这个姓氏好像也不错,便就这么取了,他又问那为什么叫单名一个“祈”字,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说因为她有一个愿望,有一个请求了上苍千千万万遍,仍无法实现的奢望。
那个时候,他看不懂她嘴角的笑中所蕴含的是多渺茫的希望,如今他看着眼前人的背影,终于懂了。
上官祈,是她坠落凡间时一个短暂的身份,他与她相遇,他爱上了她,他陪伴着她,自以为可以将她从那无尽的哀伤中拉出来,可在这短短数年里,她都在不断地祈求着,能够再见上那个她以为已经殒落了的人一面,这个自己在梦里呼唤了千百遍的名字,也蕴含着她对另一个人的思念,他爱着她的每一个日夜,她都在祈求着能够再见上墨弋一面。
那时她曾劝自己放下对她的感情,可她自己却也那样执着地紧抓着奢望不放,他和她,都是一样的。
原来有些事情,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的,原来有些事情,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可就连改变的资格都没有的。
胸口莫名的就开始闷重抽痛了起来。
“我出去透透气。”沈穆艰难地站了起来,转身扶着墙沿独自走了出去。
刈这一施法,便足足用上了三天的时间。
结界破碎的声音惊醒了刚好在闭眼凝聚灵力的众人,还是扶尘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跑上前去将摇摇欲坠的刈扶住,仔细看去,刈那本该乌黑的发丝中夹杂着几缕银白的发丝,这是衰老的迹象,他探了下刈的身体暗叫不好,连忙说道:“绫璎!快过来!”
绫璎慌忙地将步生莲召唤了出来,将它放到了刈的手里,而后迅速地开始向步生莲渡去灵力,借助它的力量来修复刈身上的伤。
尽管在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真切地看到了刈因为此法术而变得干枯的元神时,绫璎还是忍不住惊呼了一下,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刈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流逝,绫璎急得有些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她一边将自己全身的灵力都渡到了步生莲上,一边朝扶尘喊叫着:“不行!要尽快回神宫,这里的灵力不够,这情形,怕是要请?遮前辈来一起想法子才行。”
“我用水镜之术!”扶尘召出驭龙扇朝空中一扇,水幕凭空出现,而后慢慢变得透明平静,扶尘将刈抗在了自己的肩上,一手拉起绫璎就跃了进去,杵在原地的银月也是反应了过来,一边朝着水镜跑去一边对着身后的沈穆道:“你留下来照看魂魄!切记要设上结界!魂魄滋养的过程中最是脆弱,难保不会有猛兽为了吸取里面的灵力而前来袭击,我回神宫以后派人来支援你!”
咚的一声清脆,银月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水镜之中,水镜慢慢合拢,最后变成了一条细线消失,沈穆愣在原来,看着地上整整齐齐的四十一株肉株,鼻尖一酸,差点就要哭出来。
但他没有时间喜悦,如同银月所说,在肉株滋养成人形期间才是最要紧最不可疏忽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得好好守护着他们,让他们能够成功复生。
沈穆按照银月的指示,在整个寺庙的上空设上了一个弧形的结界,他的灵力虽还未完全恢复,但昨夜在扶尘和银月的软硬兼施下,他终究是吃下了刈制作的药丸,体内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凭他一人独自守护这些魂魄,大约是没有问题的。
他回到密室中,此时,他才看到刈刚才坐着的位置旁,有些零星的血迹。
按照扶尘和绫璎刚才的模样,他应该伤的很严重,沈穆不断跟自己说,这是他自己作下的孽,如今由他自己亲自偿还也是应该,自己根本无需多理会他的生死。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身影却总是会出现在沈穆的眼前。
他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要去想,现在的他,只要安心守护好眼前的肉株,便足矣。
诺大的密室中只有沈穆一人与那诸多的肉株为伴,他的身影孤清,在烛火的照耀下才得以增添了几分暖意,他看着那些慢慢长大的肉株,伤怀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