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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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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五月向来是阴雨绵绵,大多的时间都笼罩在烟雨中。人们似已是习惯了这天气,任由细小的雨丝打在身上,依旧是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只是出来的人较往日少了些。
在街道中,皇榜周围围了大大的一圈,似乎街上的人都被引到这里来了,他们激烈的讨论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异常响亮。
“诶,你们看,这告示上说聂大将军叛国通敌,已被满门抄斩,可惜将军之女逃出来了。现在皇榜悬赏五十两黄金捉拿逃犯!五十两黄金呢!”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极度的兴奋。
“不过这卖国贼的闺女长得是真美,要是就这样被杀头了,脸蛋就可惜了。”一个看起来就很猥琐的男人看着聂玉姳的画像,面上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一个浑厚粗哑的声音响起,说着:“有甚可惜的,一家子卖国贼!斩首都便宜了他们,我看应该钝刀割肉,再吊在城墙上晾上几日,让大家都看看卖国的下场!”
画像上的女子就站在皇榜不远处,她此时身着蓑衣,将自己遮盖的严严实实的,握着一柄剑的手青筋显出,极为艰难地压制自己的情绪。
这些人一口一句卖国贼,恨的聂玉姳牙痒痒。若不是她现在自身难保,她一定会拔出手中的剑,把这些人的舌头都割下来!
她的父亲根本就没有卖国,她聂家是被陷害的。
只是皇上不信,谁又敢信!
聂家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人,昨日下午被斩于教练场。百余具尸体瞬时血流成河,染红了教练场的土地。
她若不逃出来,又有谁能替这些枉死的冤魂说理!
只可惜,现在的她又拿什么去证明父亲真的是被人陷害。曾经的聂玉姳是强大、自信的,可如今……
一滴泪顺着她脸颊直直滴落在地上。
“我看此事必有隐情。这聂家四代忠臣,从我朝开国之初就一直辅佐在历代皇上身边,忠心可见。而这位聂将军更是忠勇之将,十几年中为我朝赢得了多少场战争,从未战败!如今突然说他叛国投敌,老朽不信!”
聂玉姳被老人家一番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来的话感动了,看来还是有人愿意相信她聂家的。
她用力地抹掉眼泪,朝着端王府走去……
——
“小叫花子!这可是端王府,是四皇子的府邸,岂是你来乞讨的地方,赶紧滚!”
端王府门前一名侍卫见聂玉姳浑身狼狈,又披着一件脏兮兮的蓑衣,连手都不愿碰她,直接拿刀柄戳着她让她走远点。
聂玉姳虽然此时是罪徒之身,可她出身将门,骨子里的一股傲劲儿,怎会任人侮辱。
她扬起一张涂满黄泥,让人辨不出容貌的脸,一双寒星似的双眸死死盯着那人,说不出的寒意。
侍卫有些被她吓住了,不敢再推搡他,反而退后了好几步。
“你,你,你要是再不走可就被怪我不客气了!”
一直站在另一旁的侍卫见此人不是好打发的,转身就要叫卫队出来。
“站住!”
聂玉姳手中的飞镖还没等那人推门入院,便射到了他脚前。
久在王府混的侍卫自然是看出了这不是普通的小叫花子,武艺非凡,估计这身份也是不简单的。一时间吓得他瑟瑟发抖,态度顿时软了下来。
“高、高人,我错了,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小人就行。”
聂玉姳从怀中掏出一个湖绿色香囊,扔给他。因为这几日未能好眠,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让人分不出男女。
“把这个递给祁景文,就说有人来找他。”
侍卫听后,捧着聂玉姳的香囊连滚带爬地进了端王府。
聂玉姳看着厚重的朱漆大门低下头,长长的斗笠檐遮住了她的脸。
“祁景文,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求你救救我聂家。”
聂玉姳将一枚玉佩握在胸前,祈祷着一切都会转好。
也不知多了多久,朱漆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随着门声而来的还有“咔哒、咔哒”整齐有序的专属卫兵的脚步声。
她刚一抬起头,就看见了将她团团围住的弓箭手。而在高台之上俯视一切的,就是她的未婚夫祁景文。
“聂玉姳,你终于来找我了。”祁景文一张俊朗的脸上露出虚伪的笑容。
她瞬间就明白了,这人原先对她的体贴入微、甜言蜜语都是假象,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一只主动上钩,任人宰割的鱼。
她摘下斗笠,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现在她聂家失势,就连他的未婚夫也都要落井下石。
“哈哈哈,祁景文,你的演技真好,也是我聂玉姳眼瞎,竟然爱上你!”
京都五月的雨向来不大,不知这一天是怎么了,细细麻麻的雨丝竟在此时变成了倾盆大雨。
雨大到快将她的蓑衣打透,也将她原本涂满污泥的脸冲洗干净,露出了她胜雪般白皙的肌肤,显现出一种凄凉之美。
聂玉姳一向是美的,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美女如云的京都里,她永远都是最闪亮的存在,一见倾心,再见便能永生不忘的。
祁景文当初也是被她绝世的姿容所吸引,即使她现下狼狈非常,也能勾起祁景文的怜惜之情。只是若不是他心急,将他们要成亲的事传的满城皆知,他也不至于因为聂展的事情,自己也跟着受父皇冷眼。
想到这儿,他的心肠又重新硬了回去。
“聂玉姳,是你父亲叛国在先,别怪我无情,我只是为我大祁江山除害!”
祁景文一副公事公办、毫不偏袒的样子,显然是想告诉众人,他与聂玉姳、与将军府毫无瓜葛。
“除害?!”聂玉姳说着说着又狂笑起来,大雨将她的青丝打散,贴在她清秀的面庞上。
“王爷,都说我父亲卖国通敌,你信吗!”
信与不信都已成事实,祁景文现在只想早点将他和聂家的关系摘清。只见他挥一挥手,对着众弓箭手说:“看住她,将她带入天牢!”
——
夜已深,昱王府里仍灯火通明。
祁景珩的书房中围着一群下属,诺大的书房显得有些拥挤,但是气氛却十分凝重。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景珩,希望他能改变劫牢的主意。
“王爷,端王知道您喜欢聂小姐,当着您的面,求皇上明日才斩首。这分明就是设好了埋伏,等着您去劫牢啊!”
“您若是不去,他也能得一个一心为国的名声,您若是去了,他就能直接将您定罪成聂将军的同谋!还会往您身上扣上谋反罪的帽子!还请您三思啊!”
贺中远是祁景珩的谋士,跟随他多年,实在是不忍心见他踏入这么明显的陷阱里,急的攥拳的手心都出了汗。
祁景珩岂猜不出祁景文的心思,只是如果他今日不去救她,明日更是无法下手了。他默默爱了聂玉姳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着她死在他面前。这一遭不论是生是死,他都必须要去。
“玉儿现在一定难过极了。”
只有在提及聂玉姳时,祁景珩那深如海洋的眸子才会显出一丝柔情,只是没片刻,这深邃的眼眸中又透着决绝。
“郭平,天牢那边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回王爷,准备好了。”
郭平一身夜行衣的装束,又将手中捧着一套夜行衣递给了祁景珩。
贺中远一看他这不但要劫牢,还是要亲自劫牢,一下就跪倒地上了。
“王爷,万万不可呀!端王这是赌定了你会去救她,才设此计谋的!您若是去,就真的中计了!”
祁景珩不理会贺中远的苦苦哀求,进入内室换了夜行衣,和郭平悄悄出了三王府,融入夜色。
这次劫牢,祁景珩是把养在身边的暗卫都用上了,破釜沉舟,在此一日。
——
聂玉姳不论是在什么时候,身体都会潜意识地保持着警觉,就连在这冰冷的铁牢中也不列外。
此时正躺在铁板上猜想幕后凶手的她突然闻到□□的味道,她赶紧起身屏住呼吸,又用袖口挡住了口鼻。
她现在已是过街老鼠,就连祁景文也背弃了他们寻求自保,谁还会来救她?
就在聂玉姳猜想的时候,一阵铁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她看见祁景珩在一群暗卫的保护下来到了她面前。
他虽蒙着脸,但是他的眉眼聂玉姳是不会看错的。
单论皮相,祁景文已算是人间难有的俊朗,但是祁景珩却更胜于他。尤其是他的一双眉眼,深情俊朗,不知京城中多少女子只看他一眼便终身沦陷。
只可惜他那眉眼,似乎从未笑过。
见他来救自己,聂玉姳有些心酸。因为她知道,他的笑只给了她自己。
“玉儿,我带你走!”
祁景珩手中拿着数把钥匙,一把把地试着。
除了父亲,和她亲近的人都叫她玉姳,只有他才叫她玉儿。一次玩闹间聂玉姳问他为什么这样叫自己,他说:“这样不管是谁叫你的名字,你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哪个是我。”
聂玉姳回想起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玉儿,我们快走!”祁景文因为一路跑来,温热的手心满是汗。他牵住了聂玉姳冰凉的手,他手掌传来的温度也温暖了她冰凉的心。
聂玉姳一双柔美的凤眼望着他,说:“谢谢你,祁景珩。”
蒙面的祁景珩一把扯下挡在脸上的黑布,棱角分明的脸颊上,一双星辰般的眼睛带着无限的笑意。
“我们走。”
许是祁景珩的迷烟威力太大,看守天牢的狱卒们居然没有一个醒的。可是为何这广阔的地牢外居然都没有一人?
聂玉姳越想越不对劲儿,一股不好的预感冲进她的脑子。一时间聂玉姳有些紧张,握住祁景珩的手无意识地抓紧。
“玉儿,你放心,今天就算是我死,也会护你安然出去。”
祁景珩温柔的笑容让她的心更慌了,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个陷阱?
果然,刹那间,天牢外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刺痛了聂玉姳的双眼,围墙上是一圈训练有素的禁军弓箭手。
“三哥,我没想到你居然就是聂家背后的人!真让弟弟失望。”
祁景文站在围墙之上,一脸不愿相信的样子,演的真是像极了。
聂玉姳看不下去祁景文虚伪至极的嘴脸,冲着他喊道:“祁景文,你忘恩负义,如果没有我聂家,你在众皇子中一无是处!如今你却恩将仇报,真乃小人!”
祁景文见自己的弱处被她公然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心虚异常。
“聂玉姳,你休要折辱我,这些都是我靠着自己的努力达到的,与你聂家无关。”
他又看着祁景珩,皮笑肉不笑,道:“三哥,看你我兄弟一场的份儿上,你若是主动认罪,我可求父皇饶你不死。”
祁景珩见他迫不及待的样子,真是想笑,他如果怕死就不会明知这是圈套还来救人了。
“今日你若有能耐就杀了我,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伤害她!”祁景珩刚说完,他身后的暗卫们每人便从身后拿出一柄盾,将他们护得严严实实。
看今日这阵仗,他们逃出去恐怕是无望了,但聂玉姳此时愿意和祁景珩赌上一赌。
“你猜我们能出去吗?”聂玉姳对祁景珩莞尔一笑,是他从没见过的温柔。
两人在暗卫用盾围出来的小小空间中,近到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祁景珩多么希望能把时间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
“能。”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是聂玉姳喜欢的自信。
“好,我们一起出去。”
外面的箭势的攻击可想猛烈,盾内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盾外则是惨烈的厮杀。
聂玉姳知道,他们能逃出去的可能性太小了。只是可惜了祁景珩,他是众皇子中被祁丰帝最为看重的,如今他却为了她,放弃了大好的江山,他这是何苦呢。
果然没一会儿的功夫,这些暗卫就撑不住了,有了缝隙后,箭雨就不断地落在他们身边。
祁景珩和聂玉姳一人手中持着一剑,抵挡射向他们的箭。只是聂玉姳整个人都被祁景珩护在怀里,根本就无须她出手。
聂玉姳感觉到了祁景珩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身子微微往前倾,只是他依旧咬紧牙关带着她往天牢外冲。
她知道他这是中箭了,心里愧疚不已,她对他轻声道了句“对不起”,而祁景珩低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暖明媚,忽的给聂玉姳一种归属感。
此时的祁景珩已经不知身上中了多少箭,箭上有毒,他浑身开始失去知觉。但他仍强露出一个微笑,将聂玉姳的额头贴在他的下巴上。
“玉儿,为了你,我愿意。”
聂玉姳此时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感动,她的鼻头有些酸。
不知是谁用尽全力,向祁景珩射来一支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祁景珩再也撑不住,缓缓倒地。
聂玉姳顺着方向望去,正是祁景文。
他在笑,笑得正是得意。
“别再挣扎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暗卫们又将保护圈缩小了一点,好让他们在里面暂时不被弓箭所伤。
聂玉姳怀里抱着祁景珩,泪珠有滴成串。聂家的仇她报不了,现在又拖累祁景珩,怎么她就这么没有用,她好恨自己。
祁景珩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虚弱的笑着,“玉儿不哭,我最怕玉儿伤心了,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让你哭。”
他越说,聂玉姳哭的越凶。
如果当年不是她愚蠢到被祁景文蒙骗,抗旨拒了皇帝给她和祁景珩的赐婚,今日祁景珩也就不用为她死了,这一切都是出于她的自私!
如果有来生,聂玉姳发誓绝对不会再如今生一样任意而为了,可是这世上哪里有如果。
“祁景珩,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聂玉姳眼中的泪水滴落成串,这一会儿她就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玉儿,如果有来生,你嫁给我好吗?”祁景珩的声音虚弱得如同一缕青烟。
这世上怎么会有来生,即使是有来生,一碗孟婆汤下肚,谁又还记得谁。可她还是答应了,她欠他一条命,如果真的有来生嫁给他就是了。
“好,我嫁。”
祁景珩听后才面带微笑地闭上了双眼。
她回想起这一生,前半生顺风顺水,享尽人间富贵。最后全家蒙冤而死,不但为聂家血洗冤屈做不到,反而害死了一心为她的人。
天大地大,再也没有她容身之处,也再没有愿为她遮风挡雨的人了。
她从地上捡起一支毒箭,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祁景珩,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