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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风起 ...

  •   若你折来一枝奈何桥下的并蒂莲,我就应允了你。

      你这是为难我。

      哦?既认定是为难,何不知难而退?

      不必。这一枝并蒂莲如何?

      奈何桥下寻来?

      我说是,便是。你信么?

      陛下之言,谁能不信。

      **

      爹亲,奈何桥下有并蒂莲吗?

      没有,奈何桥下只有曼珠沙华。

      漂亮吗?

      花叶永不相见,所以很美。

      为什么?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

      如果你欠了一个人一样东西,而那个人已经死了,你还会想着要还吗?

      会。欠便是欠了,怎样都要还上。

      我也要死了,他若是不等我,我就还不上了。你能帮我找到那样东西,替我还吗?

      我会的,父亲。

      **

      创安平者,太祖也。毁安平者,夜罗也。

      这句话源自何时何地已不可考,但每一任皇帝都在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皇室内廷的教导
      有别于一般的经史子集,更多是帝王心术。安平王朝的这一任皇帝,亦是后世所称的哀帝,自然也秉承了这一条祖训。

      现在的哀帝,还不知道后世史家赠予他的谥号,亦不知晓他即将成为安平王朝最后一任皇帝——亡国之君。几天之前,他刚刚颁下圣旨,将凤晓宸的名字记入皇室宗谱。

      这件事,在混乱的朝野上下几乎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为别的,只因凤晓宸身体里的夜罗血脉。世人皆知夜罗一族男子可为妻可为母,但安平历代没有一个接纳夜罗族人入宫的皇帝能得到善终。凤晓宸的生身之人,正是一位夜罗族人。

      事情还要回溯到十几年前,外出狩猎的哀帝带回一个夜罗族的男子,安置在皇家别院。七八年后,哀帝从别院带回一个容貌清秀异常、只有六岁的孩子,留在身边养大,却没有给这个孩子任何的名份。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是哀帝的儿子,更能从这个孩子的相貌上看出他的生身之人是怎样的倾国倾城。虽然身处别院,但那人遭到的唾骂和侮辱几乎可以淹没整个朝野。因为,哀帝对他偏宠至极,遇见他之后再没有临幸过哪个妃嫔。

      哀帝子嗣很少,到那时为止也只有一个女儿。而那人所生的虽是个男孩子,却因为身上的夜罗血脉遭忌,无名无份地在宫廷里生活。固然有皇帝的照拂,但人们冷漠猜忌的眼神又怎能被无上的权威完全掩盖。

      所幸,哀帝的长公主,亦是现在护国大将军李长恩的妻子,对这位弟弟真心关爱。也是在她的劝说之下,哀帝才不顾朝臣的阻拦,将这个儿子列入宗谱之内。

      然而,这个风雨飘摇日落西山的王朝里,最关心这件事的大将军李长恩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皇帝为凤晓宸行成人礼的那一天,他站在皇帝左侧,淡淡地念出了「毁安平者夜罗也」这句话。

      哀帝久病的面容上泛起一阵红潮,接连咳嗽了许多声。随侍的宦官拿了帕子,接住皇帝喉中涌出带着血的浓痰。颤抖的手稍稍分开帕子,艳红的血色让宦官脸色发白,而他身侧袖着双手的李长恩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对他而言,军权在手之际,皇帝陛下为了笼络住他对抗世族势力,不惜将唯一的公主下嫁与他,固然体现了皇室的诚意,却也给他看到了另一个希望。只要铲除所有的绊脚石,他与长公主所出的李承平自可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至多,将承平的姓氏改成国姓。那之后,做儿子的逊位,将皇冠加在做父亲的头上,不是也很符合人伦之理吗?

      正因为如此,妻子提议将凤晓宸收归宗室一事,自是让他勃然大怒,对长公主斥骂许久。但皇帝的脸面总得顾忌,他也只能在宗室大祭上,给皇帝敲一敲警钟。而这一切的“主角”凤晓宸,只是淹没在繁复的礼服与头冠下,向皇帝行完礼之后起身,头冠上的珠帘晃动着,美玉雕成的珠子撞击出动听的脆响。

      李长恩眼中出现一张清丽动人的面容。若不是事先知晓,他会以为这是个女子。单论容貌,更胜长公主一筹。

      凤晓宸那双乌黑的眼眸淡淡扫过他,落在他身侧的长公主身上,露出一丝暖意。李长恩忽然很想知道,这张平淡无波甚至隐含着高傲的面容,如果被他纳入西厢,会有怎样的变化呢。他稍微改变了一下想法。这样的可人儿,杀了可惜。至少也要在杀了他之前,享用一番。

      玉冠珠帘下的那双眼睛再一次从他身上掠过,李长恩却感到难以掩饰的不屑与寒意,让他如芒刺在背,心头一阵狂怒。

      皇帝陛下有气无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怒气,病白的手往前伸了伸,唤道:“晓宸,与朕回宫。”
      身着礼服的那位少年踏着轻巧的步子,上前扶住皇帝的手,缓缓退出了众人的视线。自那之后,李长恩的心里就多了一个必须达成的目标。

      他必要将凤晓宸纳入他的娈宠之中。就算他是皇子,他也会扯下他的外衣,踩在自己脚下。更遑论,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连皇子的资格都没有。

      哀帝或许不是个治国的能手,甚至也不见得多么善于用人,但他还不至于昏庸到察觉不到李长恩的野心。只是皇朝积弊之下,以他一人之力,已经无力回天。李长恩甚至以他病重为由,日日紧逼,要他过继李宗煌入皇室宗谱,立为皇太孙。

      哀帝颤抖着手,当着李长恩的面写下诏书。接下来,只等安排黄道吉日,正式过继李宗煌。临走之时,志得意满的李长恩看了一旁静立的凤晓宸,眼底赤裸裸的欲望倒在凤晓宸身上,只得到一个厌恶的皱眉。

      哀帝自然也看在眼里。他长叹一声,也不收好诏书,躺回龙床上歇息去了。凤晓宸一如既往地整理着长乐宫的文书,握着那纸诏书良久,清秀的脸庞上露出坚定的神情。

      那天夜里,皇宫大火,损失了几匹马和一些文书,烧掉了冷宫里几间没人住的房子,更少掉一个身份尴尬的皇帝之子,和一纸决定了王朝未来的诏书。

      李长恩震怒,以哀帝的名义逐凤晓宸出皇室宗谱,诏告天下其为叛国贼,见者即可斩杀。而长乐宫中,缠绵病榻许久的皇帝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浑浊的眼里仿佛映出多年前与那人相遇的情景。还有那个孩子与那人一模一样的脸庞,如出一辙的高傲与冷淡,还有那个孩子临走前在他榻下的一跪。

      那个孩子从没有唤过他一声父皇,自六岁被他带回宫之后,也没有提起过那座别院,和别院里的人。甚至,两年之后,那人过世,他不许孩子回去祭拜,那孩子也只是冷淡着,什么也没说,连一丝情绪都没有流露。

      如今,这一跪也算是道尽了他们这段父子缘分。带着些许满足,安平王朝最后一位皇帝合上了眼,离开了人世。而这位承了国姓仅仅数日的皇子,终生都以凤为姓,与安平王朝永无瓜葛。

      这件事一直到海捕文书发布一年之后,没有抓到凤晓宸的李长恩才公诸于世。举国大丧。
      此时的朝堂之上,再没有人有心思哀悼这位陛下的身故。无数双眼睛盯着李长恩的一举一动。即使要谋夺皇位,他李长恩也总得有个名目不是。

      其中有一双眼睛属于西域护廷将军风凌天。同为武将,他知晓李长恩发家的点点滴滴,更明白这个人的心狠手辣。为了让李承平继位,李长恩已经接连杀掉了宗室所有的男嗣。

      安平王朝偌大的枝叶如今已经全都枯了。之后,李长恩的手就要伸到王朝的各个角落了。而他风凌天虽然远处西部自拥一方军力,也难以避开这场祸乱。

      前几天,李长恩已经派人去了风凌天在京城的府邸。风凌天定期进京述职,带了一队亲卫住在府里。他暗地里在城外隐蔽处驻扎了一部分亲兵,以防时局骤变。

      西部局势对一盘散沙的朝廷来说是块难啃的骨头,丢弃又不可能,因为草原人的铁蹄时刻在国境上肆虐。李长恩虽然手握军权,又怎肯送自己的亲信精锐部队去这种贫瘠又艰苦的地方损耗自己的实力。

      是以,风凌天这匹黑马才能在诡谲的局势中渐渐壮大。他是行伍出身,靠着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军功站到这个位子上,手下的军队都是铁血中洗礼过的骁勇之师。其为人又深沉内敛,从不好大喜功,每每刻意压低自己的功劳,才能一步步稳扎稳打,在这乱世保有自己的实力。

      李长恩注意到他的时候,风凌天已经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武将了。他是个人物,安安静静地镇守西部,一点点蚕食附近的领地,在军民之间建立了极高的威信,一身武艺更是深不可测。对李长恩而言,这样的人若能为己用固然是好,但是又如何保证他不会有一天和自己一样谋求更多的权势呢。

      因此,在风凌天不得不进京述职的这年冬天,李长恩派人前去笼络他,但背地里已经做好了将他格式的准备。甚至,在风凌天动身离开西部大军本部的时候,他已经着手调开西部军的主要将领。失去了主心骨的副手,和失去了副手的孤胆勇士,都禁不起强大武力的围剿。

      灭掉风凌天这个潜在的威胁,对李长恩来说,并没有多少困难。然而,他漏算了一个人和一件事。风凌天的帐下,还有一位早年以韬略闻名天下的苏千澜。而风凌天本人的武艺已经到了顶级强者的境界。更重要的是,风凌天出身神殿,亦为这一代神殿的继承人,身边跟随着的影卫实力超群,绝非京中安逸之师所能比拟。

      傍晚时分,李长恩的使者婉拒风凌天的晚宴款待,带走了一箱子的西部特产和特产下藏着的黄金珠宝,翩翩然离去。他前脚刚走,苏千澜就摇着羽扇走出来,在花厅里坐下。

      风凌天给他斟了茶,淡声道,「你不是感了风寒,怎么不歇着?」

      苏千澜喝了口茶,细长的眼露出一丝笑意,「马上就要走了,我这个病人再不起来,就要被你们丢下了。」

      风凌天对他的话未感意外。他和苏千澜共事这么久,若是连这一点默契都没有,西部早就不是这个局面。

      一盏茶的功夫,亲兵们换了百姓的衣服站在院中。风凌天下了行军令,一摆手,亲兵们全都散开。风凌天也换上一身紫色衣服,连面容都有些改变,看起来像是个习过武的儒士。身旁的苏千澜都不用改装,稍微收敛一下气息,带个斗笠,就是个行脚的教书先生。

      临走时,就着宵禁前的最后一丝光亮,风凌天望着李长恩府邸的方向,唇角淡笑,「比起他,我更好奇那个叛国的皇子。」

      「哦?」苏千澜站在他身后,羽扇收了起来没得可摇,转而袖起了双手,「何出此言?」
      风凌天没有解释,笑了笑,赶上出城的最后一股人潮,走出了帝都。他没有告诉苏千澜的是,他或许已经见到了那位海捕文书上的皇子。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文书上的画像当真捕捉到那个人的一些神韵,有花朵一般的清丽,更有凤鸣千里的骄傲与清扬。他还记得,那人站立的地方,飘扬着一面绣着朱雀的旗帜,上面还有三个大字,正是在江南一带威风凛凛的“凤翼军”。

      那个人,还有一个名字,朱雀公子。

      站在城门下,风凌天再度望着渐渐失去夕阳余晖的京城,嘴角轻撇,低语:“下一次,再踏足此地,我必让你臣服。”

      风扬起,云朵夹杂着雷电滚滚而来。变天了。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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