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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乘风无痕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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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想象圣地亚哥之路的朝圣者,他们是以怎样的心情整装待发,踏上探索未知与寻找自我的路程?我想不出确切的答案。
也许,他们曾像我一样迷茫,被某些无法确定形态的东西锁住以致身陷囹圄,而主动前去那条寻得正途,接近上帝的伟大之路。
唯一确定的一点便是,我们都渴望着最终的答案,渴望着有一个慈祥如母亲的人用哄孩提睡觉般轻柔梦寐的声音说出那句至秘真理,至此我们将免去跋涉的劳苦与心酸,沉沦在那片由安与满组成的梦幻之海里。
我无数次陷入这样的梦境,所以一睁眼的那瞬间总会成为不得不经历过去的痛苦时刻。
在那一刻,梦里的糖果化身为即将到公主嘴边的毒苹果,那轻盈柔软布料上的绣花针变成冷冽的刀锋,潺潺河流化为波涛汹涌的海浪,一转身,入目所及是不见底的深渊。
渡过深渊的唯一的路是那根由勇者搭起的绳索。
即使恐高却也不得停下脚步,后面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再推着我前行。
为什么不能留在这一边呢?我为什么要去跨过这片深不见底的恐怖地域?那些人都是真心诚意地要到达彼岸吗?我隐约中看到那些如同我一般的人,苍白的脸庞上刻画着痛苦的神情,而在他的背后,是无数只不眠不休的手。
看吧,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为什么总要逼我们呢?
有人对我说,“不,你不能这样,你要顺应世界的规则,世界不会骗你,他是永恒的正确。”
世界是对的,那我的就一定是错的吗?
我深深地感到了无法挣脱的宿命感正在吞噬着我的心。于是,我为自己创造了一种让心灵暂时安宁的途径——逃避。
第一次醉酒是个美妙的经历。在某位朋友的陪伴下,我把整个童年压抑于心底的无数污言秽语一吐为快。
我不时注意到他脸上的嘲讽色彩,我用酒精来将它抹去。
后来我沉迷其中,成为酒馆的常客,那位朋友将他的特权让给我,我得以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出入这种场合。每次光临,老板娘都会伴着响亮的高跟鞋声为我献上那杯免费的酒,她说她喜欢听我说话,这让她想起她的青春时代。
她曾偷偷吻我的脸,在我迷糊不清的时候。
醉酒后我一反平日沉闷模样,像个老于世故的成人那样侃侃而谈,对时事评头论足,冷嘲热讽,外表像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实则是个内里败絮的平庸怯懦的弱者。
在这个沉沦酒精的过程中,我忘掉了很多事情。过去的,眼前正在发生的,我通通记不得。
我的大脑就像是一壁漏光的墙,记忆的微小分子正马不停蹄的跟着外面照射而来的光一步步远离我冰冷的黑暗世界。它们压抑着,直到对我的所为彻底失望,随后弃我而去,如同那些路上渐渐走丢的人,我知道那里还有父亲的一部分。
在那记忆碎片闪现的一瞬,我瞧见那位天真的孩子。
他正独自坐在滑梯上看黄昏背景下的人群,期间不断有人将目光转向他,每当四目相对之时,男孩都会立刻用一声憨蠢的傻笑声回应,人们惋惜地摇摇头转身离去,最终留下这个孤单的孩子一个人在原处待到天黑。
夏天的夜晚来的很迟,街道里弥漫着饭菜香,他揉了揉肚子,看向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猫咪,那猫咪正百无聊赖的窝在他的腿边。男孩将从家里带来的火腿肠掰碎,一点一点喂给猫咪。那是一只缺了半只耳朵的褐纹小猫,脖颈处带着一个淡金色的铃铛,这是个丢却金属丸的哑铃,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男孩很高兴,他发现了自己的超能力——他能看到每个人眼中的自己,如同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栩栩如生的人。
那时的他尚未意识到这会成为他将近半生的枷锁。
那个孩子是八岁的我。
至今的我扔拥有那个“超能力”,只是我不再开心。
这是最初的我。
现在的我是一个整日神经紧张,惶惶终日的病态少年,是个令人生厌的怪物,也是遭受蹂躏又胆战心惊的幽灵。
我不知道为何蜕变为何如此巨大,我把最大的原因归结于我对黑暗以及挑战的懦弱屈服。
一个星期后的星期二,程枫成为了我的同桌——再一次自作主张的选择——自此再也没有变换过座位。
我惊喜地发现了他的另一面,在上课期间,他总有古怪的念头,他敢于和常理相悖,甚至有时会明显的让我察觉出他的错误,进而引导出我的话语。
拙劣而幼稚可爱的把戏,我上钩了。
他戏谑地瞧着我的眼睛,以及我笨拙的肢体动作,像童年的我对待那只独耳的猫咪一样。
我期待着我们之间新一轮的讨论,可他突然变得很忙,有时候一天都不在教室里。听同学说,他加入了校足球队,而比赛就在两周后的周日,现在正在加紧训练中。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他健硕的双臂,以及线条优美的小腿,我想象着足球在他的脚下熟练且自由地去往任何被指示的地方,最终飞速穿过另一方的领地直达框内。
随后是接连不止的欢呼声,他们簇拥着程枫这枚大将,有女生送来鲜花和水,她羞涩地不敢抬头看向眼前的心上人,最终程枫礼貌的接过她手里的水,把花归还给它的主人。
我思考着为何印象里总是程枫红光满面的样子,事实上,他几乎很少流露出特别高兴的表情,他很沉稳,这一点我很确信。但在我眼里,他却是一个永恒的胜利者,而赢家的标配必须有掌声,鲜花和暗恋者。
我羡慕这样光鲜的人,好像一切都可以摆在平面上来大大方方地展示和谈论。
我从窗户旁一眼捕捉到训练完归来的程枫,他的头发还湿着,不知被汗还是水洇湿的额前发被他满不在意地推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副出色的面相毫无遗漏的展现在我的面前。
程枫好像看到了我,他远远的朝我打了个招呼,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被识破的偷窥者,我飞快的移开目光,佯装看远处的天空,淡紫色的红霞整整蔓延了半边天。
“好看吗?”程枫不知何时跑到了正对着我们教室的楼下,他跟我对话,我们的教室在二楼,我听到空气里传来他每一个字的停顿时的喘息声。
我看向他的脸,脱口而出,“好看。”
“我觉得也好看的不得了呢!好看!”
他重复了一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他后面的那句用的日语,他知道我喜欢看日本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