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珊》颜若曦

58、第 58 章

　　眼见着南烈倒下去，流川站在原地，怔怔看着洋平俯下身检查南烈的情况。仙道收剑之后看见流川肩上的伤还在往外流血，急忙过去给他止血，问道：“枫，你没事吧？”
　　流川僵硬的摇摇头，任凭仙道处理着自己的伤口，藤真三井和泽北在旁边看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萧竹韵带着雪卿匆匆赶来，原来雪卿见情况不对，立刻去禀报了一直在房中疗伤的萧竹韵，看见流川肩头的伤和地上昏迷不醒的南烈，她急问道：“枫儿，这究竟是怎么了？”
　　流川摇头，泽北接过话道：“刚才菲儿来报说南烈醒了，我们便一起过去看他，谁知却在这里碰上他正过来。枫走在最前面，见到他之后，迎了上去，却不料他竟然疯了一样的要杀了枫，后来我们几人联手，方才将他制住。”
　　洋平此时站起身来，流川眼睛一动，急切的看着他，洋平微一摇头：“南师兄脉象正常平和，没有中毒的迹象，可看他刚才动作，显然已是迷了心智，除了小枫，根本什么人都不认得了。”
　　仙道沉沉接口道：“可是他认得枫，只不过是因为要杀他而已。”
　　洋平点头，转头对雪卿说：“你将南师兄醒过来的前后情形跟我们详细说说。”
　　雪卿想了片刻，开口说到：“我本来一直守在南堂主身边，晚上的时候，看他突然醒了过来，想起枫少主说只要南堂主醒了立刻通知他，就让菲儿先来禀报，等菲儿走了之后，我才发现南堂主有点不对劲……”她顿了顿，看了看南烈，又接着说，“南堂主他看着我，刚开始脸上是一种迷茫的表情，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后来似乎清醒了一些，神情变得很奇怪，突然问我‘流川枫在哪里？’，我当时愣了愣，见他脸上带着急切的表情，以为他急着见枫少主是有什么事，也没细想，就跟他说了，结果他翻身下床，拿起桌上的剑，就冲了出去。我一路追了出来，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雪卿说完之后，众人一阵沉默，半晌后洋平说道：“小枫，刚才南师兄见到你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流川默然片刻后说道：“他的眼睛……”
　　“啊？”
　　“他刚开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到我之后，眼睛忽然变得一片血红。”
　　洋平皱着眉想了想，摇头道：“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北野一定在南师兄身上下了一种让他迷失心智，一心想杀了小枫的药，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药，我竟然从未听过，实在是太诡异了。”
　　仙道此时说道：“怪不得我今早觉得有些奇怪，依照北野这只老狐狸的精明，还有整个海南的实力，怎么可能会不在会场外的树林里设下埋伏，原来他们还留有一招后手！”
　　泽北忽然说道：“既然南烈只认得枫，不如就让人假扮成枫，让他杀了好了，只要他见到枫死了，也就死心了吧？”
　　其余几人眼睛一亮，觉得泽北所说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法，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这个办法行不通！”
　　众人一惊，刚才他们被南烈的事情所困扰，一时大意，竟然没有留意到有人来到在近前。说话那人慢慢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来，流川略有些吃惊：“岸本？”
　　洋平看着他走到近前，忽然说道：“我知道你，南师兄经常跟我提到你！”
　　岸本笑笑说道：“大概在丰玉，南也只把我一人当朋友而已。”
　　洋平摇头道：“他一直当你是兄弟！”
　　岸本一怔，仙道此时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岸本兄能找到这里，想来跟北野下在南烈身上的毒有关吧？”
　　岸本看着仙道笑道：“仙道庄主当真厉害，不错，正是如此！”
　　此时流川已微微有些不耐烦，冷冷问道：“你究竟来干什么，若是替北野来探路……”
　　他话没说完，洋平已笑着打断他道：“小枫，岸本兄对我们绝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现身出来了——我想，岸本兄你这次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吧？”
　　岸本叹了口气，说道：“不错，我这次来，也是因为之前受南所托……，而且，你们撤走之后，海南那边发生了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变化……”
　　洋平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有些踌躇，和仙道藤真对视一眼，笑着说道：“既如此，我们不如到厅中慢慢说吧？雪卿，你和菲儿将南师兄带回房间照看，有什么事及时来报——岸本兄，我们走吧！”
　　众人到了大厅，萧竹韵坐了主座，其余之人分坐两边，都静静的看着岸本，等着他细说。
　　岸本也不耽误，开口道：“你们走了之后，其余各派武林中人回到会场中，由牧绅一主持，商讨如何进一步对付你们。但是没过多久，会场中腾起几股轻烟，有人认出那是武林大会是害他们中毒的烟，想要闭气离开，却为时已晚，相继倒了下去，除了牧绅一，连海南弟子也不例外！”
　　说道这，流川忽然冷冷的说：“他拿了我的寒蛛丝！”
　　藤真点头道：“怪不得他要这个，原来是防着北野呢！”
　　岸本苦笑一声道：“正是如此，师父和牧绅一表面上是合作关系，实际各自对对方都有所防备，当时牧绅一见此情景，对师父怒道‘北野前辈，您这是干什么？’，师父见牧绅一并未中毒，知道他已有所防备，当即拿出解药给海南弟子服下，然后对他说‘要统一整个武林，不能只靠妇人之仁，如今武林人士尽在我们掌控之下，正好可以共谋大业。’当时牧绅一被他的话打动，但还是有些犹豫，正在此时，场中又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泽北见他停顿下来，好奇问道：“谁啊？”
　　仙道冷声答道：“田岗！”
　　岸本惊诧的看了眼仙道，点头道：“就是他！看到原本应该武功尽失的人突然出现，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但师父好像早就知道一样并不意外。后来师父命我们给会场里所有武林中人灌下七日散，然后才将他们的毒解了，关进海南地牢之中。后来师父，田岗还有牧绅一他们在房中密谈了很久才出来，看样子好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至于具体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岸本说完之后，其余众人沉默了一会，仙道忽然问道：“被他们关押之人中，可有陵南的人？”
　　岸本点头：“好像田岗专门将陵南山庄的人关在一处院中，为首的是一个叫做相田弥生的女子。”
　　仙道脸色微微一变，三井已急问道：“湘北呢？”
　　岸本道：“没有湘北的人，他们最开始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了。”
　　洋平看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接过话问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们这个？”
　　岸本怔了怔，眼中隐有痛苦矛盾的神色：“本来师父一手将我养大，我不该背叛他……，但昨天晚上，南一直要我帮他，我却实在没能下得了手，今天上午见到师父用毒控制了武林中人，我心里一直隐隐不安，最后终于决定来找你们，也许神奈川的这一场武林浩劫，也只有你们才能阻止了！”
　　流川忽然冷冷问道：“南师兄究竟怎么了？”
　　岸本深深看他一眼，叹道：“他被师父喂下了血蛊！”
　　洋平脸色微微一变，泽北却已问道：“血蛊是什么？”
　　“血蛊是蛊中最特别的一种，极难培养，平时全用效力极强的迷药喂食，待到成熟之后，在对人下蛊之前，喂它服食想要杀掉的人的鲜血，那么服下血蛊的人就会本性全失，只认得自己要杀之人！”
　　“有没有什么解蛊的方法？”
　　岸本摇头：“人一旦被下了血蛊，就会一直追杀他的目标，不死不休！……正是因为这样，南当时被师父迫着吞下血蛊之后，一直求我杀了他，他，”岸本抬头看了看流川，“他害怕自己迷了心智之后会伤害到你，宁可自己死了，可是，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杀他！”
　　流川绷着脸，嘴唇抿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忽然问道：“他杀了我之后，这血蛊是不是就解了？”
　　岸本愣了愣，还没回答，仙道已急道：“枫你想干什么？”
　　流川没有搭话，只是看着岸本，岸本在他漆黑目光的注视下，忽然间心中竟有种极想逃开的念头，艰涩答道：“不错，血蛊虽然迷惑性极强，但并无毒性……”
　　流川点点头，不再说话。他在想什么，众人岂有不知之理，洋平和众人对视一眼，开口道：“小枫你先别急，天下万物，皆是相生相克，过两天我将二哥请来，一起商量，必能找出其他的解决办法！”
　　岸本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只怕不行，三天之后，若是南没有杀掉……，血蛊深入脑髓，就再也没有救了！自昨晚开始算起，到现在，只剩两天了。”
　　泽北忽然插嘴问道：“我刚才说找个人易容成枫的模样让他来杀，为什么不行？”
　　岸本答道：“服下血蛊之后，对所杀之人鲜血的气息非常熟悉，由别人易容而成，容颜自然瞒得过去，但这血液的气味，却是骗不了他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与流川枫至亲之人，血缘相通，或许可能！”
　　此言一出，众人皆沉默下来。半晌，萧竹韵站起身来说道：“我乏了，这就先回去了，烈儿的事，咱们明日再议，你们几个也早点休息吧。”说着缓缓走出了大厅。
　　过了一会，洋平强笑道：“岸本，刚才你说你能找到此处是因为南师兄身上的血蛊，那也就是说，北野也能找到此处了？”
　　岸本点头道：“血蛊由迷药喂食，身上带着极强的气味，南服下之后，同样也带着这样的味道，这种味道可以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很久，普通人虽闻不出来，但经过专门饲养的灵犬却可以！”
　　仙道说：“那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除了给南烈解蛊，还要防着北野他们的偷袭了！”
　　洋平点头，藤真说道：“幸好我提前传信给花形让他不要参加这次武林大会，否则只怕翔阳也难逃一劫。我明早将此事飞鸽传书给花形，让他尽快联系各门派留守弟子，大家齐心协力，对付北野他们。”
　　仙道点头道：“我让福田带一队人到翔阳助花形一臂之力。”
　　三井接口道：“湘北那边我去，然后尽快过来跟你们汇合！”
　　洋平沉吟片刻，问岸本道：“岸本兄，不知北野所用的毒烟和七日散的解药，你那里有没有？”
　　岸本答道：“有，但数量不多，不过我知道解药配方！”
　　洋平道：“这就好！三哥，我记得二哥的药庐药材很多，北野善用毒，我们不得不防。你回到湘北之后，让二哥按着配方多配点解药，以备后用！”
　　三井点头，仙道看着洋平说：“只怕这龙泽山也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尽快撤走为好，不然十五年前的惨烈教训，只怕又要重演了！”
　　洋平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你放心，师父在山上已建了一条秘道，十五年前的历史，绝不会再重演的！倒是你和藤真都已表明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怕陵南山庄和翔阳都有危险！”
　　仙道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事已至此，跟海南丰玉还有田岗硬碰硬已经再所难免。他们手上控制了各派掌门，其余留守的弟子就算被我们召集起来，动起手来难免会投鼠忌器。好在龙泽山离海南比较近，我们如果可以先将他们救出来，胜算就会大大增加。而且，到时候，他们只会感激暗夜出手相救，而直接将矛头对准海南丰玉，那之前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洋平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暗夜和神奈川武林和解的一个最佳机会！”
　　藤真摇头道：“你们别忘了，还有一张藏宝图，只要有这个东西在，杀戮就永远也停止不了！”他脸上泛着冷冷的，讥诮的笑容，谁也无法轻易忘记家人的惨死和十几年的堆积起来的仇恨。
　　众人看见他的样子，都沉默下来，忽然，一直没有说话的流川忽然淡淡开口道：“既如此，就毁了它好了!”
　　藤真错愕片刻道：“小枫，你说什么？难道你不报仇了吗？”
　　流川静默片刻道：“当年的事，其实究竟谁对谁错，到现在已经谁也说不清楚了。神奈川的武林人士联合起来，杀了我爹娘和浅川伯伯，但是反过来想，爹娘他们不也杀了很多人？说到底，不过是人心的贪婪罢了……，健司，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说过的退出江湖的话？如果这次事情结束，咱们就此一起退出吧？”
　　藤真怔怔看着他，没有说话，三井却朗声笑道：“好！退出江湖，算我一个！”
　　洋平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小枫，你真的能想开，太好了！”
　　泽北笑着说道：“也算我一个！”
　　仙道嗤笑道：“你还是回去做你的九皇子吧，这件事有我们就行了，你就不用瞎掺和了。”
　　“你……”泽北气得说不出话来，却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藤真迎着流川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后，终于微微笑道：“好！我答应你！”
　　流川看着众人的样子，别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悲哀：牧绅一说他身上的毒七日后发作，今天已经是第四天，看着毫不知情的众人，他实在不敢想象，到时候大家会怎么样。
　　而岸本看着他们，眼中全是羡慕，喃喃自语：“若我也能有这样的兄弟，当真是死也无憾了！”
　　却不料流川刚好听见他的话，淡淡说道：“只要你愿意，你就有！”
　　岸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洋平接口笑道：“你冒死前来告诉我们南师兄的事和北野他们的阴谋，我们早就将你当作兄弟了，不然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讨论如何对付海南和丰玉了！”
　　岸本只觉心中一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忽然雪卿自厅外冲了进来：“不好了……”，看见流川，声音立时顿住，一脸的难以置信。
　　流川脸色一沉：“怎么了？”
　　雪卿惊道：“枫少主，您，您不是正跟南堂主过招吗，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脸色大变，洋平和流川对视一眼：“师父！”急忙冲了出去。至于萧竹韵扮成流川的样子想干什么，众人都已猜到，只恐来不及阻止，都全力展开轻功往南烈住处奔去。
　　流川当先到了院子近前，远远听见里面潘岳一声惊呼：“南堂主，不要！”
　　他心中一沉，急忙掠进院子，却正好看见南烈将长剑从装扮成自己模样的萧竹韵身上抽出，鲜血喷洒了出来，溅了他一脸一身。流川眼见着萧竹韵倒下去，脚下步子一顿，忽然间手足冰凉。
　　南烈拿着带血的剑，茫然的看着倒下去的人，忽然间大叫一声，自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身子直直的倒了下去，先一步听见打斗声赶过来的潘岳急忙抢前一步将他抱住。
　　流川此时回过神来，已疾奔到萧竹韵身边，俯下身急忙将她抱起，急声叫道：“小姨，小姨，你怎么样？”
　　此时其余众人亦已赶到，看见这样的情景，洋平急忙查看萧竹韵伤势，半晌之后，一脸悲怆的摇了摇头。流川死死的咬住嘴唇，抱住萧竹韵的手微微一紧，萧竹韵此时气息已非常微弱，看着流川的脸，微微笑道：“枫儿，……你，不用难过，也别，告诉烈儿……，其实要去见姐姐和，凌哥哥，我心里，心里着实，欢喜……”
　　说着萧竹韵伸手费力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流川手上，艰难的说：“枫儿，从此你便是，暗夜的主人，……我想要，对你说的话，都，都在这信里……”她说话时喘息得厉害，流川哽着声音喊了声“小姨”，却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萧竹韵此时瞳孔已渐渐涣散，忽然间紧紧握住流川的衣襟，凄声叫道：“凌哥哥，凌哥哥，是你吗？……”说着手往下一垂，闭上了双眼。
　　流川手上捏着她刚才递过来的信，漆黑眼中沉沉一片，白玉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一动不动的抱着萧竹韵出神。
　　其余众人见他如此，谁也不敢说话，过了好半晌，洋平才试探着叫了一声：“小枫？”
　　流川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除了洋平仙道他们，暗夜的属下有的也听到声音过来了，此时院中竟是静悄悄的站了满院子的人。
　　流川抱着萧竹韵的尸体缓缓站起身来，用冷静的，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极慢却极清晰的说：“潘岳，带南师兄回去休息。在这儿所有的人都记住了，夫人死于晚上丰玉的偷袭，今夜此地发生的事，若是谁泄露了半点消息让南堂主知道了，按帮规严处！”
　　说完他抱着萧竹韵的尸体缓缓往外走去，仙道在他身后喊道：“枫？”
　　流川脚步微微一顿，轻声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