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珊》颜若曦

43、第 43 章

　　湘北众人并不急着赶路，走了四五天，才走了一半的路程。这天正好走到来时经过的唯一一处并不算长的峡谷，本来一直在雪衣背上打着盹的流川忽然一惊，抬头望去，两边山势陡峭，中间一条并不宽敞的路也不过只容得下两匹马并行而已。正踌躇间，樱木已一马当先跑了进去，宫城赤木木暮也都跟在他后面进了峡谷，洋平看见流川犹豫，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流川抬头看了看两边，微蹙着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对。”
　　洋平心中一凛，看见三井晴子和彩子也都跟着进去了，刚想叫住他们，却听见已经跑出峡谷另一边的樱木高声在那边喊道：“狐狸，你还在后面磨蹭什么？”
　　流川低声一句“白痴”，当下不再犹豫，拍马进去。洋平跟在后面，却是暗暗留心——流川的警觉是凭多年的杀手经验积累而成，就算失忆了，直觉也还在。而且洋平自己也觉得有一股隐隐的杀气始终存在，此时进入峡谷中，觉得杀气更浓，因而分外小心。
　　此时三井他们也都出谷到了另一边，洋平看大家都没什么事，刚想松一口气，却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随着这一声响声，大小不一的石块竟然顺着两边山腰滚滚而落，直冲着还没有出谷的他和流川而来。
　　洋平情急之下，大喊一声：“小枫！”身子从马上纵身而起，双掌齐挥，离心掌用足了十成功力，离流川最近的两块大石立刻被震飞。流川同时从雪衣上跃起，夜离剑柄在雪衣臀上狠狠一击：“去！”
　　雪衣一声长嘶，闪电般的冲了出去，而此时洋平已冲到流川身边，眼看石头滚落得越来越多，洋平根本未及多想，一把抱住流川将他护在身下。
　　湘北众人眼见变故突然发生，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呆呆的看着洋平伏在流川身上，而一块大石眼看着就要砸在他身上，彩子最先反应过来，不由得一声惊呼！
　　而彩子呼声未落，情况却又剧变，被洋平压在身下的流川却突然一个翻身，掀开身上的人，抱着洋平在地上滚了两圈，躲到一个缝隙下面，反而将洋平护在身下。
　　三井看见流川遇险，怒吼一声，就要往里冲，却被宫城一把拉住：“他们暂时没事，咱们要先解决上边的人！”说着往两边崖上一指，果然有黑色人影闪动。
　　三井也不多说，点头道：“我左你右！”说着两人顺着山石飞身而上，而崖上之人看见他们过来，却并不恋战，迅速退走。
　　洋平被流川压在身下，心中大急，想要推开他，又怕他被外面石块砸到，只听得外面声音渐渐小了，手上微一用力，这才将流川推开，只见他身上头上全是一层细碎的砂石，双眼紧闭，心中蓦然往下一沉。
　　“小枫，小枫你醒醒！”洋平托着流川的头轻轻摇晃，却发现掌上竟然沾了几缕鲜血，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抱起他细细检查，发现他后颈和头上都有擦伤，有几处被石头划破，但并不严重，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此时，流川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渐渐由茫然变得清亮：“洋平？”
　　洋平看见流川醒过来，心中一松，长舒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流川静静的凝视他一会，忽然说道：“白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师父和南师兄交代？”
　　洋平身体忽然一僵，接着抬头瞪着流川，声音有些发抖：“小枫，你……恢复记忆了？”
　　流川看着洋平惊喜却难以置信的表情，嘴角微微的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白痴，你这是一副什么表情？”
　　洋平呆了片刻，紧紧一把抱住他，喜极而泣：“太好了，小枫，……太好了，太好了……”
　　流川听他在耳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眼中竟然也有些微微发酸，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抱住洋平极力克制却仍然微微发颤的肩。
　　湘北一行人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两人坐在地上相拥的情形，一时呆住，木暮注意到洋平手上的血，急忙问道：“你们谁受伤了么？”
　　洋平迅速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拉着流川站了起来笑着说：“是小枫头上被石头擦伤了，我检查过了，还好只是轻伤。……小枫恢复记忆了！”
　　此言一出，大家又是一呆。三井看着流川问道：“小枫，真的吗？”
　　流川点头，指着洋平说：“洋平是我的师兄。”
　　“啊？……”
　　“好啊，洋平，你瞒我们瞒得好苦啊！”
　　“就是，亏得本天才还当你是兄弟！”
　　洋平笑着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怪他，也不分辨，只是连连道歉，问完第一句话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三井此时忽然又问道：“那么，小枫，你是要离开湘北回去了吗？”
　　听见三井这么问，大家俱都安静下来，看着流川和洋平。洋平脸上的笑容一敛：在流川没恢复记忆之前，他一直都想着怎么让流川恢复记忆跟他回去，但是同流川一起在湘北待了两个月之后，他却越来越觉得，流川在湘北的日子，是他看到过的最快乐的日子，他竟然越来越不想流川回到以前的生活了。只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而且，流川从来都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流川看了看三井，然后又看了看大家，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三井目光一黯，却不再开口。彩子有点恋恋不舍的问：“小枫，你要回哪里去？我们有空过去看你！”
　　流川沉默片刻，然后说道：“青门山，琉璃庄。”说完后他看向洋平，洋平对他微微一笑，脸上是信任的表情。
　　流川不再多说，轻啸一声，雪衣欢快的跑了过来，洋平故作轻松的打趣道：“你刚才为什么不让雪衣带着出谷？害我白担心一场。”
　　流川白他一眼：“白痴，那你怎么办？”
　　湘北众人听着他们说话，却都是异常的沉默，洋平微微叹一声，对着赤木抱拳道：“各位这几个月对小枫的照顾，洋平感激不尽！如果各位不嫌弃，以后小枫还是你们的师弟，洋平也依然是大家的兄弟，任何时候湘北有事，只要派人到琉璃山庄送个信，我全庄上下一定倾力相助！”
　　待洋平说完，木暮半开玩笑的说道：“将你的那些医书准备好，我一定会去看的！”
　　洋平点头笑道：“二哥放心！”
　　三井接着说：“照顾好小枫，不然我饶不了你！”
　　洋平还没答话，流川在一旁嘀咕道：“谁要他照顾了！”
　　三井笑着说：“臭小子，再过来让你三哥抱抱……”话说到一半，虽然还是笑着的，却已经说不下去了。流川走到三井跟前，三井伸出手紧紧抱他一下，停顿片刻，又马上放开，彩子走过来揉了揉流川的一头乌发，笑着说：“小枫，姐姐给你的平安锁不准取下来，听见没有？”
　　流川点点头，接着宫城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正想说话，一边的樱木却冲过来大声说道：“狐狸，把好吃好喝的准备好等着迎接本天才啊！”
　　流川翻个白眼，轻哼一句：“白痴。”
　　樱木暴跳：“你说什么？”正想一拳揍过去，上演一场告别赛，却忽然听见流川认真的喊了一声：“樱木！”
　　樱木愣住，抬起的拳头僵在空中。流川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武园的灭门案，我一定会帮你查清楚的！”
　　樱木呆了片刻，放下拳头，轻哼道：“谁要你这只狐狸帮忙了！”语气中竟是罕见的温和。
　　流川别过头不再理他，此时晴子慢慢走上前来，哽咽着叫了声“枫师兄”，低着头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流川看着她娇怯怯的样子，想起在湘山上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心中一软，放缓声音说道：“小师妹，保重！”说完他走到赤木跟前：“大师兄，我走了，帮我跟师父说一声！”
　　赤木知道已多说无益，长叹一声，又看了看洋平：“保重！”
　　流川微一点头，翻身上马，招呼一声洋平，再不犹豫，朝着青门山的方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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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送走流川之后的第二天，仙道也带着陵南众人离开海南，起程回陵南山庄。仙道因为和流川重逢的关系，一路上心情不错，弥生看在眼中，不免打趣他几句，他也只是笑眯眯的听着。
　　几日后的傍晚回到山庄，迎面见到没有去参加武林大会而是留在庄中负责庄内安全的植草，仙道笑着问道：“植草，这段时间庄中没出什么事吧？”
　　植草摇头，脸上隐有忧色，对仙道说：“今天一早有人给师父送了一样东西过来，他看完之后就进了祠堂，一直没有出来。我去找他，他只是说，如果你回来，让你即刻去祠堂找他！”
　　听完植草的话，仙道和随行的众人皆是一愣，和弥生对视一眼，仙道点头道：“我这就去。”
　　弥生越野和福田同时道：“我陪你去。”
　　仙道眉头一皱，但也没有反对，几个人同时来到陵南山庄的祠堂。祠堂中的烛火已经点亮，田岗坐在特制的轮椅上正望着祠堂里摆着的陵南山庄历任庄主的牌位，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仙道他们推门进来，田岗头也没回的说：“彰儿，你也很久没有来过了吧？过来给你爹娘磕头上香！”
　　仙道走过去，依言磕完头上完香，却并没有起身，只是看着前方仙道明和仙道优子的牌位，忽然间问道：“师父叫我来这里，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田岗沉默片刻，点头道：“今天在这里当着你爹娘的牌位，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仙道说：“师父您问吧。”
　　田岗盯着他的侧脸，慢慢问道：“那日在山庄刺杀我的杀手，是不是叫枫？”
　　仙道听他突然间问起当日杀手的事，诧道：“师父，当日您答应过我不再过问……”
　　“当日我是答应过你，但是如果那个枫就是这个流川枫，这件事我就非过问不可！”说着田岗拿出一副卷轴画，对越野说：“越野，把画像展开给你师兄看！”越野走过去展开画，上面竟是一副流川的画像，不过寥寥几笔，却是将流川的神态身姿勾画得极为到位，仙道看着流川的画像，错愕片刻道：“师父，您怎么会有这副画像？”
　　田岗看了一眼越野手中的画像，沉着脸道：“是北野差人送过来的，你可知道他是谁？”
　　仙道答道：“他是湘北安西前辈的关门弟子！”
　　田岗怒道：“当着你爹娘的面，你还不说实话？”
　　仙道看着田岗道：“那师父告诉我他是谁？”
　　田岗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半晌，却忽然转换话题道：“北野还在信中告诉我一件事——小田龙政已经醒了。他告诉北野，在他晕过去之前，听见了暗夜的人称呼他们的首领的名字……”说道这里，他顿了顿，仙道沉默着，但是眼中却透着一丝紧张不安。
　　田岗盯着仙道的眼睛，说道：“你猜到这个名字了吗？暗夜的人叫他们的首领‘枫少主’！”
　　听到这里，跟着仙道一起进来一直站在一边的弥生和福田都是一声惊呼，仙道心中突然往下一沉，口中却道：“那跟湘北的流川枫有什么关系？”
　　田岗压着怒火说道：“你还不肯说吗？这个流川枫就是暗夜少主！更重要的是，他就是十五年前杀了你爹的流川凌和萧兰清的儿子！”
　　仙道震惊的看着田岗：“你说什么？”
　　田岗直视着他道：“我说流川枫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
　　仙道沉默半晌，脸上震惊的表情褪去，平静的问：“您怎么这么肯定？”
　　田岗指着画像冷笑着说：“因为他长得实在和萧兰清太像了，我想认不出来都不行！再加上他姓流川，不是流川凌的儿子又会是谁？”
　　仙道垂下头不再说话，弥生在旁边看得心酸，仙道对流川的感情，她实在是太清楚了，从他接任庄主之后到现在，所做的事，没有一件和流川没有关系，如今却忽然听到自己最爱的人竟是杀父仇人的儿子，不知道仙道的心里会怎样的难过和痛苦。
　　田岗见仙道不说话，叹息一声道：“彰儿，我知道你喜欢流川枫，但是，杀父之仇岂可不报？”
　　仙道声音僵硬的问道：“师父要我怎么做？”
　　田岗道：“当然是马上到湘北杀了他替你爹报仇！”
　　仙道默然片刻，摇头道：“我做不到！”
　　田岗一愣，语气中隐隐透着怒意：“你说什么？”
　　仙道用平静得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说：“要我去杀流川枫，我做不到！”
　　田岗怒道：“难道你就不为你爹报仇了？”
　　仙道依然用他平静得让人心中发冷的声音说：“十五年前，流川不过是个两三岁的孩子，我爹的死，跟他能有什么关系？再说，流川凌夫妇已经在十五年前死了，我爹的仇也已经报了。”
　　田岗咬着牙说：“父债子尝，天经地义，流川枫就应该为流川凌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仙道摇头：“上一辈的恩怨，何必要牵扯道我们这一辈身上，冤冤相报何时了？师父，您放手吧！”
　　田岗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要我放手？”
　　“是！”
　　“你，你，你这个不孝子！”田岗一声怒吼，左右环视一眼，看见越野腰间佩剑，一把扯下，和着剑鞘狠狠向仙道身上抽去，悲愤道：“今天我就替大哥教训教训你这不孝子！”
　　仙道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田岗打，大概打到七八下，福田忍无可忍，一步上前抓住剑鞘一端，大声道：“师父，你干什么？”
　　田岗没想到福田竟会阻止自己，一时愣住，仙道却淡淡的说：“福田，放手！弥生，请家法！”
　　弥生微微一愣，看了看仙道完全没有表情的侧脸，轻轻一跺脚，转身去墙上将挂着的藤杖取了下来，递给仙道。
　　仙道托着藤杖送到田岗面前：“彰儿不孝，请师父狠狠责罚！”
　　福田放开剑鞘后一直站在仙道身边，此时见仙道如此，不由喊了声：“仙道！”
　　田岗看着仙道半晌，将手中的剑掷在地上，长叹一声：“罢了！……仙道庄主，你好自为之！越野，我们走！”越野看了仙道一眼，不敢违抗，推着田岗出了祠堂。
　　弥生急忙去拉仙道：“仙道，你没事吧？”
　　仙道挡开弥生的手，自己慢慢站起来，淡淡的说：“我没那么娇气，这点痛还不算什么。”
　　弥生看着仙道俊朗的脸上毫无表情，黑沉沉的眸中是压抑着的波涛暗涌的情绪，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仙道站了一会，忽然转头问道：“弥生，你的鸽组还有多少人？”
　　弥生答道：“还有一队。”
　　仙道说：“即刻安排他们出去详查十五年前的那件事，从当年追随我爹的最小的门派中还活着的人查起，不要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弥生点头，仙道接着说：“福田，让你的人准备好，只要暗夜一有消息，我们就马上行动！”
　　福田答应一声，弥生担心的说：“仙道，但是流川……”
　　仙道冷冷的打断她：“弥生，流川是湘北安西的关门弟子，和暗夜一点关系都没有！”
　　弥生愣了愣，点头道：“是，我知道了。”说着她向福田使个眼色，两人就要告退，仙道却忽然间叫住她：“弥生，等等……”
　　弥生站住，看着仙道，等着他示下，仙道沉默良久，用一种说不出的悲哀萧索的语气问道：“弥生，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孝？”
　　弥生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痛惜的神色：“仙道，十五年前的那场混战那么乱，也许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象得那样，你不要想太多了！”
　　仙道嘴角勾起一个凄凉的微笑：“枫是流川凌的儿子，肯定错不了。如果流川凌真的是杀我爹的人，那我跟他，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仙道……”
　　仙道摆摆手，阻止弥生想要说出的安慰的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他恢复记忆之前灭了暗夜，就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我相信，留在湘北，他会过得更好。”
　　仙道说完后，径直往外走去，弥生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喊道：“仙道，别跟我说你这样就要放弃了！”
　　仙道脚步一顿，转头看着弥生，忽然间微微一笑：“放弃？弥生，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绝不会放弃跟枫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的地方写得不是很顺，本来想改一改的，但是晚上有点别的事，没有时间了，就先发上来了，各位亲先凑合看吧，只能有空再修改了……